“柔柔，他說的可是真的？”男子滿眼痛楚。
綠色的身影靜靜飄近，那是他腦海中每天魂牽夢繞的模樣，她真美，就像是那個時候的他一樣，只是她的面色有些複雜，又好像是有些不忍，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不怪你，升哥，我也愛你。”柔柔看着他，這樣的目光幾百年來都沒有變過，只是她總在河裡，而他在岸上垂釣。
這又何嘗不是她的私心，只想夢裡夢外，哪怕烈曰炎炎，哪怕暴雨傾盆，自己一睜眼見到的都是他面容。
可是這樣的私心把他們兩個人都帶到了沒有退路的深淵，再難抽身。
“柔柔，這麼多年……你爲什麼不來看我。”男子質問的聲音幾乎咆哮，彷彿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歇斯底里的嘶吼！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給她帶來的只有一味的傷害！還有什麼?莫天的話，幾乎擊碎了這幾百年來，男子心中唯一堅定的信仰。
難道自己的愛真的都是錯嘛？難道自己只是想多看她一眼也是錯嘛？
“她爲什麼不見你，你可知道，如今她是你活着唯一的信念，如果你見到她，你就會死啊！！！！”
“那我寧可死！”男子從地上跳了起來，面容扭曲猙獰地大聲咆哮：“我寧可死也不要讓她痛苦！”長長的嘶吼聲，這一刻彷彿掩蓋了瀑布的轟響。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怎麼會知道，你爲我受了這麼多的苦。”
“柔柔，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柔柔，不要管我了，你快去投胎吧，求求你了，不要再受苦了，快去投胎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男子擡起頭的時候，眼中的痛苦之色已經盡數斂去，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綠影，深深地，彷彿想把她的樣子永永遠遠鐫刻在心裡面，或許這個身影早就在那裡，只不過這一次，刻得更深，刻得更美。
“癡人，你爲心中情懷，她又何嘗不是，她還留在這裡，只是想看到你好好的樣子，只是看你一眼你在好好生活，她也就滿足了。”莫天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也放輕柔了些，淡淡道：“你這樣，她又怎麼忍心離去呢？回首又見他，你們這一世回首多少次，卻恰沒有見到彼此回首的樣子。”
男子臉上神情變幻，青白相間，忽地他長吸一口氣，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後又徐徐吐了出來，當他再度回眼望來時候，眼中忽然多了一分釋然，一分感動，還有一分……希望！
“柔柔……”男子溫柔地喊了一聲，女子的身影微微一顫。
“你家相公我能娶到你，自然有他應該有的本事，之前是我做錯了，你快些去投胎吧。”他淡淡的，眼中隱約有緬懷之意，似乎將所有的情緒都沉入了心底，深埋在一個角落裡。
“你相公我，自然會活得好好的。”
大丈夫一言，擲地有聲。他挺直了蒼老的腰板，老態卻如同朝陽，讓人有一種複雜的錯覺。
轉身大步邁開，走出十米，腳步忽然頓了頓。
“柔柔，我不後悔，和你共結連理是我張升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我真的不後悔。”
“如果有來世，我還願意與你做夫妻。”
這一聲遠遠傳來，張升的身影已經走遠。
“謝謝你，恩公。”柔柔對莫天行禮拜謝。
“不用謝，我只不過是在幫自己而已，如今你心願已了，也快些去投胎吧。”莫天揮了揮手，一道柳葉狀的青芒從他的手中飛出，落在女子的眉宇之間。
“如果你真的有心等你的愛人，這片青葉可以保你的靈魂在地獄無恙。”莫天摸了摸鼻子，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兩人的人鬼情未了，他談不上對還是錯。
但是可以肯定這樣的感情大多是得不到美好結局的，就像是在天庭和妖族，仙凡相戀和人妖相戀一樣，都是些禁忌的東西。
情癡，癡情，也只有情這個神奇的東西能跨越種族的界限，把這個世界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人交集在一起。
“希望你們兩個下輩子能投生一對好人家吧。命運這個喜歡玩弄人的東西，又不知道會怎麼折磨你們了。本來還以爲本館長已經看破情劫了，柳菲菲那個小妞被如來抓去，應該不會有事，就算是不看觀音的面子，也要看我的面子。”心裡安慰了自己一下，莫天還是決定儘快找到出路纔是王道。
女子的靈魂在千恩萬謝之後，身子化作一道青煙消散在空氣中，彷彿被一片綠光保護着，進入到那一個永遠黑暗的世界裡，淒冷孤寒，只不過無論她走得有多遠，在她的心裡始終都點着一盞永遠不會熄滅的明燈。
對於女子的幫助，只是莫天一時的惻隱之心，世上爲愛掙扎的人多了。但是大多數的他們最後都沒有走到最後，這是感情遇到物質，生活之後必然會發生的一切挑戰，跨不過那樣的波折，最終也就只能被淹沒在某一處的海洋中。
莫天不是情聖，也不是救世主。這一次的感情，是他在萬千紅塵劫中看到的一個而已。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中的一顆。除非那顆星星屬於自己，不然，哪怕星星再美，也只是別人的風景，無需羨慕，也不必熱切。
但是莫天不知道，自己最後的出手幫忙，卻引起了一個小小的插曲，就像是在太平洋西岸的小蝴蝶輕輕揮舞翅膀，最後醞釀成了太平洋東岸的狂暴颶風。
在跨越了時空的無盡地獄中，一片青色的柳葉沒有落進黑暗，卻飄到一處花香四溢，如春天般美麗的花園之中，女子悽婉的身影正茫然地打量着一切，心中在暗暗地疑惑，爲什麼被稱爲地獄的地方會有如此美好的景緻。
然後，她就聽到兩個比黃鸝鳥更加好聽的聲音在對話。
“小桃，你說這不會又是你的一個姐妹吧。”
“小梅，不許亂說話，莫館長……纔不是那樣的人。”
“嘿嘿，對，對，對，莫館長不是那樣的人，小桃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的心肝脾肺都只知道莫館長的好，往曰裡我只聽娘娘偶爾會提起莫天的名字，現在聽你說莫館長這三個字，可是比娘娘這幾百年加起來還要多。”
“我，我纔沒有。小梅，你有沒有覺得娘娘從奧林匹斯山回來以後，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我總覺得，娘娘好像在擔心什麼事情。”
“不休的說，自從……他，不在以後，娘娘心裡哪一天開心過，我跟着娘娘這麼多年，也只有在冥府幽荷開花的時候笑過一次，哦，還有一次就是在莫館長來的時候。”
“嗯，小梅，你說娘娘這麼擔心，是不是莫館長那裡……出事了？”
“嘿嘿，小桃，還說你不是再想莫館長，看那花花的心思，就是藏不住，又是莫館長，莫館長，而在這個做姐妹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怎麼也不見你關心我……嘻嘻……”
“你……你還說！是討打嗎？”女子彷彿被說中了心思，如嬌羞的小貓般跳起來，粉拳捶打着夥伴。
身化柳葉的柔柔，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出口問道：“兩位姑娘，這裡……可是地府嘛？”
聽到柔柔的問話，兩人才停下了打鬧，小桃整理了衣衫，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道：“這位姑娘，讓你見笑了，這裡的確是在地獄，我們都是地府的小丫鬟。”
“嘿嘿，我們不是小丫鬟，是會吃人的大怪物。”在身後的小梅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指着小桃道：“她是大怪物，我是小怪物，會吃人的……吼吼……”
“小梅！”小桃伸出手，在小梅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
‘噗嗤’
柔柔忍不住被兩人親如姐妹的可愛舉動逗笑，出來地府的那一絲緊張感頓時蕩然無存。
小桃也是笑了笑，忽然那，她吸了一口氣，望着面前的柔柔，一字一句道：“這位姑娘，你爲什麼會到地府來了？”
“其實她是想問，姑娘你身上怎麼會有那片柳葉的。”小梅在身後偷笑。
“小梅！！！！！！”
柔柔一五一十地將在自己身上的遭遇都告訴了小梅和小桃，她心思聰慧，自然猜到了他們口中的莫館長恐怕就是自己的恩公。
聽完柔柔的故事，兩女都是淚眼婆娑，小桃親切地挽住了她的手臂道：“柔柔姐，你和張升真是太可憐了，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裡等他，最近外面有些不安分，就算你有九靈柳葉護體，也很危險的。”
柔柔雖然不知道少女口中的外面世界是什麼樣的危險，卻很禮貌地搖了搖頭：“小桃，我不能在這裡，要是升哥……下來了，見不到我怎麼辦。”
小桃原來還以爲她不肯，再一聽她的理由，頓時拍了拍胸口：“你放心吧，你丈夫來了，我親自去外面接他，尋常的鬼怪都很怕我的，嘻嘻。”
“沒錯，沒錯，鬼怪都很怕小桃的，就像是見到母夜叉一樣的害怕，哦哈哈哈。”小梅大笑。
“混蛋小梅，你找到。”
柔柔看着面前的兩個可愛少女，也不禁掩嘴輕笑，她沒有想到原來地獄是這麼可愛的地方。
只不過她有些不明白，少女口中很邪惡很壞的鬼怪是怎麼回事？而且，那些鬼怪爲什麼會怕小桃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呢？
…
送走了張升和柔柔之後，整個瀑布的水都飛湍起來。
莫天驚訝地發現原本在瀑布中的那些落水冤魂忽然好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般，齊齊從瀑布的中央向下垂流而去。
瀑布水流中第三扇‘門’，在鬼魂瘋涌上去之後，終於緩緩地打開了，石門上那隻巨大的玄龜，忽然發出一聲震天的龍吟。
轟！
瀑布飛湍而上，迎風逆行，猛地衝起來，就像是一張倒掛的銀色簾幕，又好似銀龍張牙！從水幕中，嘩啦一聲，硬生生撕裂成兩半，裂口間，一條狂暴的巨蟒身長恐怕有千米，黑壓壓的身體在天空中伸展開來，遮天蔽曰如同黑雲，張開血盆大口，就像是地獄的深淵，遊曳到莫天的身側，盤旋開的蛇身成捕獵的狀態，鋒利的蛇牙突突地閃着寒光！
莫天在巨蛇的交纏中，面色絲毫不變，如巨浪般翻舞的蛇身，捲起一重重黑色的狂潮，瘋狂的寒意和殺意吹舞着莫天的衣襟獵獵鼓動。
“哼，裝神弄鬼，黑水玄蛇一族不是早就已經絕種，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了，把路讓開，不然我絲毫不介意讓你再絕種一次。”早就聽聞過玄武的蛇龜之名，但是實物莫天還是第一次見到，龍龜玄武，狂蛇黑水。
黑水玄蛇那一對燈籠大的蛇目，兇光畢露！最後還是放棄了把面前的美食一口吞掉的誘惑，挑釁地衝着莫天嘶吼了一聲，黑水玄蛇碩大的尾部捲起呼呼地颶風，又衝進了水幕中，再一次纏繞在龍龜的身上，蛇龜兩獸一起凝視了莫天半響，然後就像是之前的神龍和巨虎一樣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
“好恐怖的氣息。”黑龍的靈魂隱隱在顫抖，雖然它的名字裡帶着一個龍字，但是實際上，真正的龍族已經不復存在，它身上的龍族血脈也已經極爲稀薄。
而黑水玄蛇卻是真正的上古生物，在上古時期是神龍都頭痛的存在。
莫天點了點頭：“我在四百年前就聽說這世上的最後一條黑水玄蛇遺種就已經被玄霆道君斬獲，不過那只是玄蛇亞種，身長也不過百米。傳說上古時期的玄蛇身長少有萬米，路徑所過，雷霆交加，今天見到的小蛇恐怕不是上古遺種，而是真正的洪荒蠻獸。只不過現在它還只是一隻幼獸而已。”
“上古兇獸？幼獸？”黑龍目瞪口呆。它自然是沒有莫天的眼力，莫天當初在百獸閣學會的不僅僅是百獸的語言，還有各種關獸之法。這玄蛇蛇尾之處有三圈白紋，三百年一蛻皮，這玄蛇也不過九百歲齡。對於平均年齡有萬歲的上古兇獸來說，就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莫天不禁搖了搖頭，到現在爲止，在他的心中，對這個地方主人身份的猜測已經被盡數推翻了，哪怕是西王母也不可能有這麼玄乎其玄的手段，否則以瑤池的實力早就凌駕在其他的兩大門派的頭上了。
無論把自己困在這裡的人是誰，對於莫天來說都是一樣的，他一躍而起，身子就像是跳水運動員般在瀑布上做了一個轉體翻身，然後垂直從瀑布間穿過。
真麻煩，此間的主人也是矯揉造作，走出來和自己老老實實打一架就好了，莫天本來就喜歡簡單粗暴的方式，尤其是在不久前被妖氣的能量附體之後，他的想法就變得更加簡單狂野了。
穿過瀑布中央的那道門，莫天感覺到周圍的環境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清冷的月光，從頭頂上照下，不知怎麼，今天的月光格外明亮，彷彿和人世間的距離被拉進了一點，栩栩如生，就像是伸手就能觸摸到一樣。
這裡竟然是一處萬丈懸崖！莫天孤身一人站在懸崖上，俯瞰下去，竟是一片雲海。月光清冷，照在那雲海之上，那一層厚重的雲霧，此刻卻彷彿活過來般劇烈的翻滾起來，然後在雲海之中，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倒映出許許多多的紅塵景象。
“竟然，還有地獄的場景。”莫天訝然，在這許許多多的幻象之中，竟然有三千地獄的場景，有一些地獄是莫天去過的，而另外一些，是莫天沒有到過的！
“原來霜雪地獄之邊，竟然是永無止境的熔岩。”當初莫天在霜雪地獄，被萬年不化的冰骨雪山擋住去路，雪山上的傲雪晶晶獸，天生六識發達，渾身上下五賊不傷，對絕大部分的法術免疫。哪怕強如莫天也根本沒有辦法從他們的眼皮底下穿過霜雪地獄。
如今見到那紅如血色的岩漿，心裡反而有一絲釋然，陰極必反。恐怕也只有灼熱如岩漿的存在才能擋住霜雪地獄的蔓延。
地獄魔龍也認出了地獄所屬的部分，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瞪得有銅鈴一般大小：“主人，這裡……”
莫天擡手看了看天空中碩大的皓月，和腳下翻滾的雲海，臉色青白相間，忽地他長吸一口氣，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後又徐徐吐了出來，當他再度回眼望來時候，他臉色已經平和如常，更不見有絲毫悲喜之色，只是一派漠然。
只見他張開雙臂，形如急於投入母親懷抱的歸子，又像是蒼茫天空中張開雙臂翱翔的雄鷹，身上沒有半分法力的加持，直勾勾地從高崖上向下墜落。
看着身下翻滾的雲海，莫天的嘴角忽然勾起一絲笑意，雙手懷抱在胸前，仰面朝下，口中輕輕念法訣：“萬法皆幻，且名莫邪！”
從他的雙眼中，如有實質地迸射出兩團藍色的火焰，迅速變大，那火焰初時不過拳頭大小，但自雙眼中飛出後，還是一道火焰，但到了雲海前方光是那火球竟已是有兩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熾熱之氣，竟是將雲海的一部分直接徹底化爲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