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

威脅

帝都這點兒產業其實九牛一根毛,算不得什麼,只是種種風向不得不讓人多想,世子這位子真是坐穩了哈。

有了銀子,明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手下人發紅包兒。

明湛的確是東西有不少,就是缺銀子。世子薪俸每年不過三千,還有每院月錢,明湛是頭一份兒每月有一百兩,攏共一年五千銀子都不到,在他這地位,真是吃飯都不寬裕。

所以明湛頗是精打細算,還有衛王妃時不時給的體己,日子勉強過的去。

如今明湛富裕了,手下人也有湯喝,鳳景南聽到回稟,頗有幾分憤慨,臭小子拿老子的銀子做人情。

明湛收了銀子就辦差,進宮跟鳳景乾說起兩個妹妹的封號,懂事承情的說道,“明菲那丫頭我也不喜歡,皇伯父壓着她都是爲我出氣,唉,這天下之大,除了我母親,就您對我最好。”

“景南爲這事兒找你了?”一張如意榻上,鳳景乾斜倚着明黃引枕,聞歌知意,問明湛。

“嗯。”明湛坐在繡凳上,搖着蒲扇,一陣陣的涼風讓鳳景乾自身到主無一處兒不舒泰,“一個丫頭片子,跟她計較也沒什麼意思。天下人都知我與明禮不合,這會兒明菲封號低一等,都得以爲是我乾的,白擔個不好的名聲。就是太后那裡,也得記我一筆。”

鳳景乾握住明湛的手,明湛不好武藝弓馬,一雙手修長舒展,精雕細琢過一般,鳳景乾捏了捏,“罷了,倒便宜了她。都是庶女,又不居長,倒不必特意分出高低,到指婚時再賜封不遲。”

“我也是這意思。”明湛抽出手,“我搬個搖椅來躺着。”

鳳景乾一拍榻沿兒,“這榻寬敞的很。”

“倆人擠一處兒怪熱的。”

“朕這席子是玉石編的,說起來還是景南貢上來的,涼爽舒適,過來試試。”

明湛脫了鞋爬上去,鳳景乾往裡移了一個次位,將枕頭推給明湛,明湛放平了枕着,說道,“以前有個美女,自小在萬年寒玉牀上練功,冰肌玉骨,美貌非常。”

鳳景乾粉沒幽默感的問,“這涼玉做的席子朕都要鋪一層薄毯再躺,若是玉石成牀,會不會得風寒?”探究的看向明湛,“你要是有什麼喜歡的人可以納爲側妃,別擔心你父王那兒,朕爲你做主。”

“人家已經明花有主了。”

“原來是隻破鞋。快別丟臉了,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這喜好真是奇特,鳳景乾心道。

明湛簡直想暈過去,“您真是一點兒不浪漫?”

“浪什麼?嘴上把好門兒,下次再亂說就掌你嘴了。”以浪字開頭兒,鳳景乾就沒往好處想,臉色也沉下來。

明湛忙解釋,“這是西洋人的說法兒,就是,懂女人心會討女人喜歡的意思。”

“沒出息。”鳳景乾教訓明湛道,“男尊女卑,夫爲妻綱,男人倒要討好女人,這是哪門子的謬論。腦袋給門板夾了不成?別想這些亂七八糟了,說起來都是景南的不是,明淇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學些女紅針指,倒是喜歡武刀弄槍,如今連個婆家都沒有。”

“別說這個了,魏寧提審那個私鹽販子了,你知不知道?”

“阿寧沒叫我去,我也不知道。他跟我越發疏遠了。”明湛側身躺着,雙手枕在腦下。

“倒不是子敏的意思,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林永裳上書,朕好容易將杜如方挪到了帝都府去做府尹,現在又出了個林永裳,更是難纏。”鳳景乾笑,“都察院囉嗦不休,朕就免了你的差事。”

“又不是什麼好事兒,鹽課上最容易得罪人。”鳳景乾都幫着解釋了,明湛並不放在心上,笑,“我聽說前兒杜如方將沈閣老家的少爺打了三十大板,如今帝都的治安可比以前好多了。昌北侯和福昌姑媽那樣圓滑的人竟然養出這樣方正的兒子,真是一樣水養百樣人。”

鳳景乾不以爲然,“做官便要爲百姓着想,若是滿心私情,朕用他做何用?”

“沈閣老沒找杜家麻煩?”

“他?”鳳景乾脣角一翹,“老傢伙親自帶了禮去昌北侯府至謝,又給苦主賠禮,之後上書自陳教子無方,那一臉大公無私坦蕩胸襟,朕也只得寬慰他幾句。如今早把那不知規矩的東西送回老家了,一勞永逸。”

明湛讚歎,“果然是老謀深算,借力打力,薑還是老的辣,酒還是陳的香。這人不是大僞便是大善哪。”不過依明湛的短見,大善的人可做不到首輔的位子。

鳳景乾眼珠兒不錯的看着明湛,叮囑道,“你在外頭說話嘴上可得有個把門兒的纔好。”

“沒事兒,反正有您兜着呢。”

鳳景乾笑罵一句“混帳”,拍了明湛一巴掌,“跟朕說說,婚事準備的如何了?”

“就那樣兒,我看他們都在忙着扎紅綢子紅燈籠呢,還有人登門送禮。”明湛側身支着頭道,“伯父,您過萬壽收那些禮還有其他時候人們的孝敬,都怎麼處置啊?”

“分類擱庫裡,怎麼了?”

“您庫裡不少寶貝吧?”

鳳景乾警覺,“你缺銀子花用,還是瞧上朕什麼東西了,直接說吧?”

要不老話說‘爹矬矬一個娘矬矬一窩兒’,鳳景乾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有缺點,他完全繼承了魏太后的小家子氣。明湛撅嘴道,“不是。我現在有錢了,父王把帝都的產業交給我打理,我還給範維他們每人發了個大紅包呢。”

鳳景乾玩笑一句,“喲,這是來跟朕炫富了。有了銀子也不來孝敬孝敬朕。”

“我勒了這麼些年的褲腰帶,多年媳婦熬成婆。”

鳳景乾大爲皺眉,“趕緊回去多讀幾本書,說話越發不見檔次了。”

“您聽我說。”明湛道,“伯父,我說的拍賣行的事兒,你還記得吧?”

“那天你只一提,正好具體說來聽聽。”

“說起來不過是‘價高者得’四字。”明湛來了精神,認真的道,“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如今國家承平日久,帝都里名門顯貴,官宦大臣們走禮鑽營,哪個不要送禮的。尤其是那些文官們,一股子酸氣,不愛收黃白之物,專撿着古董字畫名硯寶墨,既得了雅名兒,又得了實惠。帝都賣古物的店鋪裡,日進斗金也不爲過。這拍賣行,說白了就是個賣東西的地界兒。”

“譬如您不是要修西郊的行宮麼?怎麼才能省銀子呢?您這樣大的工程,完全可以把信兒放出去,讓有能力的工匠班子參加招標會,誰要的銀子少又能把活兒幹好,就用誰的。如此豈不節省麼?”明湛細細的分析道,“今年鹽課本就不富裕,您不是還拿內庫的銀子貼補朝廷麼?萬壽節都沒大操辦。如今都是暑日了,去年西郊行宮走水燒了的房子還沒蓋好,說到底,就是差在銀錢上。朝廷這樣緊巴,伯父也不好意思去修行宮。不過,要是用的銀錢不多,三五萬銀子,就是朝臣也說不出什麼的。”

明湛一心爲他打算,鳳景乾心中熨帖,“這倒是個好法子。可以先拿行宮的工程試一試。只是你若出面兒,倒是不便。朕給你找個妥當的人,你把具體怎麼辦跟他講了,介時讓他出面兒,有人罵也罵不到你頭上。”

“好。”明湛眼睛一彎,嘴巴撅起來親一口,“真體貼。”

鳳景乾捏了捏明湛的臉,溫聲道,“你那個拍賣會朕明白了,就是把東西擺出來,讓人競價,對吧?”

“果然是英明神武哪。”

“臭小子,還學會拍馬屁了。{shuKeju?Com}看小說就去……書%客)居”鳳景乾自己都笑了。

明湛笑着糾正,“是龍屁。”

鳳景乾拍了明湛一頓,明湛裝模作樣的叫喚着求饒,抱着鳳景乾的腰滾在一處兒笑,“你沒用勁兒吧,不疼。是不是心疼了,捨不得?”

“嬉皮笑臉沒正形。”明湛的腦袋就伏在眼前,鳳景乾伸手揉了揉,他喜歡明湛與自己這樣親密,“你這樣淘氣,倒是對了朕的性子。你在家可得注意,你父王喜歡穩重溫雅的。”

“像明禮那樣,溫溫吞吞的,我知道。”明湛嘟囔道,“什麼病都有的治,獨這偏心眼兒,真是絕症。”

鳳景乾忍笑道,“可別當着他面兒這樣說。”

“早說過了。”

看來常捱揍不是沒原因的,鳳景乾不得不教導明湛父子相處之道,“彼此都要留些顏面餘地,景南是你的父親,脾氣也臊些,你言語間要恭敬些,多說些好話,才能使他開心。現在年紀小,有一二頂撞他能忍你,時日久了,你還這樣,不說景南,就是別人瞧在眼裡於你的聲名也有影響。朕看你與別人都是好的,聞歌知意,怎麼就跟你父王合不來呢?”

明湛沒說話,不過到底入了心,如今人講究“孝道”,他總跟鳳景南吵架也不是回事兒。

明湛回去把明菲的事兒跟鳳景南說了,鳳景南嘆一聲,“如今你在皇兄跟前兒說話比我還管用。”

“皇伯父賣好兒給我,自然要我知情,本就應該我去說一聲的。”明湛道,“父王快別說這樣的話了。皇伯父待我好,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飲水思源,我知道分宜。”

鳳景南仔細打量明湛幾眼,怎麼進宮一趟跟吃過蜜似的,嘴巴也甜了,脾氣也軟了,點頭道,“這些天不要出去了,跟嬤嬤學學大婚時的規矩,大喜的日子,別出差子。你大婚後便回雲南,鹽課的事可有算計了?”

“我已經跟範維、馮秩討論過了,讓他們起草份文書,介時還要請父王指教。”說起這些客氣話兒,明湛很是彆扭。

“範維他們年輕氣盛,才學也都不錯,只是有一樣,從未當過差。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先讓他們去跟文周、子政請教吧。待妥當了,我再看不遲。”鳳景南見明湛今日甚是乖巧,他心裡也舒泰,便道,“我雖給你指了伴讀,你也別總將心思擱在他們四個身上,似文周等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多與他們交往,總有益處。”

“我這不是怕會忍不住挖您牆角兒麼。”

鳳景南嘿然一笑,“你能挖得走也算本事。”

“哪兒能呢,我的就是父王的,父王的就是我的,咱倆誰跟誰,我挖自己牆角兒做什麼,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找費事兒麼。”

“粗俗。”

明湛笑着起身,“回去含着香片漱嘴。那我不打擾父王了。”

態度好的讓人詭異,鳳景南道,“我還沒用膳,你且陪我一塊兒用吧。”

明湛刁鑽時,鳳景南時常頭疼;這忽然之間鬼上身似的懂事了,鳳景南心裡反倒七上八下,一會兒懷疑明湛是不是在擺啥龍門陣,一會兒又想着明湛是不是闖禍了,這會兒不敢說怕受罰。

明湛便趁機將拍賣行的事與鳳景南講了,“上次父王說那皇伯父西郊行宮修一修竟然要二十萬銀子,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拿着皇家的銀子當土使。今年非比往日,國庫不充裕,朝廷這兒鬧災那兒賑濟的,真拿出這麼多銀子修建宮殿,御史就要聒臊了。”

“我那日不過略一提,你就擱在了心上。”鳳景南擡眼看向明湛,“也難怪皇兄疼你。”

明湛道,“只是大致一提,我還擔心皇伯父要面子,我提銀子的事兒他心裡會不歡喜呢?”

“你要是給我省大筆銀子,我也歡喜。”鳳景南笑了笑,“先前不覺,如今看來你在財務方面頗有些長處,本王的日子也緊巴的很,這會兒要是有個百八十萬的,倒可解一時之難。”

明湛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你不會是想把給我的產業再要回去吧?”他自己窮的還要人救濟,鳳景南怎麼會跟他提銀錢的事兒呢?

鳳景南額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好不容易纔忍下怒氣,“滾吧,看你就來氣,倒足了胃口。”

明湛到底沒吃上飯,捱了幾句罵,不疼不癢的走了。

鳳景南心裡暗罵明湛,總是報怨老子偏心,你對老子有對皇上一半兒的孝心,老子的心立碼就正了。

明湛這個新郎官兒並不忙,倒是明義明廉跟着忙活明湛的婚事,天天腦打後腦勺兒,沒個空閒的時候。

明義冷笑,“果真是世子的排場,咱們也就配給他打打雜兒了。”

明廉心機淺,只管拿銀子辦事,聽了明義這等酸話,上下尋思了一番,很實誠的道,“二哥,你要是不樂意,只管把事交給弟弟來辦。二哥在帝都多年,頗有積蓄,瞧不上這幾個小錢兒,不比弟弟囊中羞澀。”王府子弟也並不是個個兒富翁,尤其明廉很有些“燒錢”的愛好。偏他非長非嫡,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入鳳景南的眼,故此,手頭兒上就有些緊巴。

明廉這人很實誠,他對明湛沒啥深情厚誼,幫忙料理明湛的婚事,說白了就是從裡面撈油水,而且撈的極爽。一面感嘆,世子大婚的排場不一般啥啥啥的;另一面,下手穩準狠,撈錢撈的身心愉悅,樂此不疲,竟然在內心深處隱隱期盼着明湛沒事兒多大婚幾回纔好呢。

明義的目的明明跟明廉一樣,偏還要在明廉跟前兒下言,一副被迫□的貞烈相,倒讓素來無恥在表面的明廉有些看不上,故此,明廉少不得刺了明義幾句。

明義臉上掛不住,冷笑道,“幾日不見,三弟倒學會了胳膊肘兒往外拐。拿着他當親兄弟,倒不知你把我跟大哥放在何處?”

“三哥,”明廉手裡把玩着一把泥金摺扇,故做風雅的搖了搖,背靠太師椅,腳搭八仙桌,閒閒道,“如今世子的爵位都封了,還有什麼好爭的?再說,咱也爭不過他?連大哥都不是他對手,二哥您在帝都磨蹭這好幾年,除了攢下不少私房,還存了個啥?您要有本事,早該接過大哥的棒子跟他爭上一爭了,結果不是都擺出來了麼?反正你們別指望我,我是比不得四弟的。雖然咱們兄妹人多,可這又不是打架,人多就能勝的。事實就擺着呢,咱們要硬碰硬,豈不是找死麼?”

明廉搖頭晃腦的下了結論,“反正我沒本事,還是抓緊時間給世子留個好印象,以後日子也順暢。”

“我看你養鳥兒養瘋了!”明義險些氣炸了肺。

“我如今可不養鳥兒了,我改玩兒字畫兒了。”明廉嬉嬉一笑,“說起來聽聞二哥那兒有副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什麼時候借兄弟賞鑑賞鑑?”

明義頗是心痛的點頭,“自家兄弟,可不要這樣見外。我打發人給你送去。”

“多謝哥哥。”

明義問,“你知不知道,父王把帝都的產業交給了世子打理?”

“倒沒聽說。”明廉無所謂,“給就給唄,他這不是大婚麼?日後分家不要少了你我那份兒就成。”見二哥的臉都要發青了,明廉撓撓臉,恍然問,“二哥,難道以前是你在打理這些東西?”

“那倒沒有。”明義黑着臉道,“只是以往我在帝都,總要問上一二。”

明廉心知肚明的一笑,“那二哥就跟我一道兒回雲南吧,我聽說世子要常駐帝都的。在雲南,咱兄弟離他遠點兒,也有的是人孝敬。”

“我倒想,那小子不肯答應。”想到這事兒,明義就是一肚子三昧真火,恨不能把明湛挫骨揚灰,他只略一提,父親不置可否,明湛便道,“我要回雲南主持鹽課,這帝都還需二哥照應着。”明擺着不樂意他回去。

明廉晃着扇子出餿主意,“你去求父王唄,他現在還沒繼位呢。父王不同意,你就多求幾回,死活不在帝都呆了,父王也不能強迫你。”

看明廉實在不是可以與之議事之人,明義很是灰心,無奈道,“你別管,我心裡有數。”

“哦。”明廉將腳放到地上,起身跺了跺,“咱們去瞧瞧喜棚扎的什麼樣了。大喜的日子,可別出紕漏。”

大喜?哼!大喜!

必叫你終身難忘!明義攥了攥手裡的摺扇,跟着弟弟出去。

大婚將近,明湛卻未得空閒,帶着自己的狗頭軍師們與鳳景南等人在書房商議鹽課之事。

明湛今日形象略有不同,他在脣上貼了兩撇小鬍子,早上請安時把鳳景南驚了一驚,鳳景南頗覺丟臉,命明湛取下。明湛死都不從,還很有理有據,“你不是說嘴上沒毛兒,辦事不牢麼?我這樣顯的穩重。”

明湛本就年少,容貌俊俏,脣紅齒白的少年郎,剝殼雞蛋似的嫩臉上貼上兩撇上翹的小鬍子,很有些怪樣,偏他還喜歡裝模作樣的摸一摸,得意洋洋的樣子更惹人發笑。範文周等人忍着笑,讚一句,“世子越發老成了。”明湛禁不得誇,笑眯眯的心情飛揚。

“行了,說正事吧。”鳳景南瞪明湛一眼:輕浮。

鳳景南坐上首之位,明湛是第二把交椅,其餘範維馮秩站在明湛一側,範文周朱子政於鳳景南一畔,真真是涇渭分明。

“馮秩,你先跟父王說說,我們商議出的鹽課條例吧。”明湛有意讓馮秩露個臉兒,馮秩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不過,做事很仔細,人也穩妥可靠,關鍵是馮秩的老爹馮山思是鳳景南身邊兒管理銀子的得力干將,家學淵源。

少年人的聲音清朗,尤其馮秩因遺傳關係,天生對銀錢數目敏感,先從鹽課上各項浮費開銷,再說到如今鹽運衙門機構拖冗繁多、人浮於事,從而得出鹽價偏高至使百姓吃鹽困難等等等事。

“爲裁汰浮費,降低淮鹽成本計,我們可以算一筆帳。”馮秩不急不徐,初時他面對鳳景南還有一二緊張,不過隨着介紹加深,那種拘謹的感覺漸漸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飛揚。世子已經將鹽課搶到手,將此事交與他與範維的手上,就是爲了讓他們能嶄露頭角,一展長才。馮秩和範維私下商討多次,又與明湛商議補充,多少回修改,纔有今日在王爺面前慷慨談吐。略黑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篤定,馮秩原本相貌並不出衆,此時舉手投足卻讓人覺得,這小子氣韻不錯。

“以往每鹽400斤爲一引,場鹽照錢時價摺合銀六錢四分,抽稅照商運科則酌減1/3,計銀七錢二分,再有熔解費、設局設卡經費、各衙門書役紙飯、委員薪水、緝私經費等項共五錢二分,通共每引庫平紋銀一兩八錢八分。世子認爲除此之外不得有分毫需索。其捆工包索費用由民販自行經辦。”

“可事實是如今每引需錢八兩,到了各鹽商手裡,再發賣於百姓,致使平日裡的尋常之物倒成了奢侈品。”馮秩道,“豈不怪哉。”

範文周道,“按照你所說,我們這裡鹽運衙門精減,倒是可以使鹽價下調。只是如今鹽課上有總商,總商下有散商,總計多達幾百家。商人唯利是圖,總商要獲利,散商要抽利,況且如今鹽課上使鹽賤賣,鹽卻把持地總商手裡,將來鹽價必也是由他們來定。若是真正使鹽降價,介時少不得王府幹預。”呷一口茶,範文周道,“你們尚未與這些商人打過交道,狡詐多端,王府裁剪鹽運浮費,是爲了減輕百姓負擔。怕這些奸商最後仍是將重利予己,鹽價所降有限。如果由王府過多幹涉鹽價,他們又會叫苦不迭,畢竟鹽還是要指着他們去賣。”

明湛指了指範維,範維先給自己老爹行了一禮,“世子的意思是,廢除總商一職,自此銷鹽不再由總鹽把持。另外,改鹽引爲鹽票。各州縣民販,給予許可證,許可證上註明姓名、年貌、藉貫,持此許可證便可赴場買鹽後,到鹽大使衙門呈照請票,該官員於許可證內驗訖戳記,立號簿登記備查。一張許可證準行三年,每票買鹽十引至百引,不得過於零碎。由鹽運司刷印三聯空白票式,一爲運署票據,一留分司存查,一給民販行運。三聯票上印以各鹽場各取上一字編列號數,蓋用運司印信,頒發各鹽場大使收貯,民販納稅請票時,該大使於票內註明民販姓名、藉貫、運鹽引數、銷往州縣,並按道途遠近規定到引地時限,任其販賣。”

“如此,化總商爲散商,無壟斷之人,商人逐利,卻也明白薄利多銷的道理。”範維溫聲道,“這樣,鹽課上再無壟斷,無領頭之人便是一盤散沙,即便官府出面干涉鹽價,也極容易。只要有利可圖,這門生意便有人做。東家不做,西家做。鹽場把持在王府之手,又是生活必需之物,這鹽價,最終還是要我們說了算的。”

朱子政看了範文週一眼,這幾個小子想的還挺周全,問道,“那你們可有算過,如今鹽運司及各鹽場再到緝私衙門所計官員超以千計,按你們所說,要裁冗鹽運司,那麼撤下的官員呢?要如何安排?再有,鹽商鉅富,尤其總商,富可敵國,這些鹽販子,無事還要生非,斷然奪了他們的飯碗,恐生是非。”他出身鹽商,自然有所感觸。鹽課改革,與他的家族切身相關,朱子政自然要問的仔細,以此維護鹽商利益。

明湛吩咐道,“小范,把地圖展開。”

範維和馮秩一頭一尾將一副雲貴地域圖呈出,明湛的指尖落在雲藏交界,“這裡是茶馬交易市場,茶價日貴,馬價日賤,且茶一直是在王府之手。上馬一匹,茶一百二十斤;中,七十斤;駒,五十斤。事實上我們雲南所產的潽洱茶製成的磚茶可經久儲存,易於運輸,向來爲藏民所愛。就是十幾個銅板一斤的茶葉子到了他們那兒也值錢。因茶馬利大,這裡同樣有許多人冒險走私。”

“據我所知,不只是茶葉,連同我們平日裡所用的鍋碗瓢盆兒、絲綢布匹,對於藏民也極爲緊俏。另外他們那裡的耕畜、藥材、皮毛、山貨,也是我們所需要的。茶馬之利雖大,規模卻有限,我們可以在這裡建一個大型的貿易區,解禁茶馬,把這些零散之事交給商人去做,我想那些有錢沒處用的商人們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感受到朱子政熱切的目光,明湛笑了笑,“當然,我們得徵稅,如今稅率極低,只有十五比一,我的意思是,這個貿易區,稅率要提高到二比一,他們每賺一兩銀子,得交給政府五分。在這裡,派一隻強悍的駐軍,設立貿易局,並且要有一部相應的貿易法規。”

“你的初期預算麼?”鳳景南直問重點,銀子,你要多少銀子。是的,你還要軍隊。

“先把貿易區蓋起來,讓藏區出錢蓋房。我們可以把茶價下調,兩百斤茶換一匹上等馬如何?這個價格仍有五倍之利,如果拿這個和藏區談,他們會很樂意幫我們蓋房子的。”明湛笑,“西藏向來是土藩制,帝都不大幹涉西藏政事。”

朱子政笑,“估計讓商人們出錢蓋貿易區,他們也會很樂意的。我們茶價下調,倒是讓藏人佔了便宜。”

“王府即便要從茶馬上抽手,商人們會爭先恐後的來分這塊餅。茶馬上不再是一言堂,茶價早晚要降。再者,貿易區的房子我還打算賣給他們呢?自然不會讓他們插手。”明湛老神在在,包括鳳景南在內,俱倒抽一口冷氣。他們只說商人奸詐,在明湛面前,完全是小烏見大屋哪。

朱子政搓搓手,世子這樣大的動作,身邊人手短缺,他家裡還有幾個不成器的小子,送來給世子打個下手也能長進些。

這個想法雖然粗略,卻是有些意思,誰會嫌錢多呢?鳳景南瞧着明湛彎彎含笑的狐狸眼,倍覺順眼,溫聲道,“你心中有數就好,鹽課上千頭百緒,讓子政過去幫襯你吧。先把鹽課的事辦妥了,再跟我說別的事。”

朱子政對着明湛行了一禮。

明湛一笑,“多謝父王,有勞朱大人了。”他知道朱子政出身鹽商世家,鳳景南將人派給他,自然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阮家。

內務府已將大禮時的喜服鳳冠送來,端的是華貴非常。即便是阮夫人望着鳳冠上那一顆桂圓大小的東珠,也忍不住連連讚歎,“這樣大的東珠真是不多見了。”

邊兒上媳婦子跟着奉承,“咱家三姑娘過去就是世子妃,日後就是王妃娘娘,有大福氣的人自然要用這樣的寶珠。”

“好了,隨我送去給晨思,讓她試一試,明日要行大禮,這孩子心思重,我得好生開導開導她。”阮夫人滿眼的歡欣得意,帝都之中,有她這樣福氣的人能有幾個呢。起身時,頭比往日擡高三分,眼角眉梢俱流露出一股子高傲。

阮晨思的院裡異常熱鬧,姨母舅母姑母堂嫂表嫂,只要能沾上邊兒的親戚們全都到了,鬧哄哄的說着話兒,阮鴻羽的媳婦兒在一旁招呼着一家子長輩。

阮夫人進門笑道,“內務府的人來,到底不好怠慢,我失禮了。”

“應該的。一家子不必講究這些。”一個四旬婦人眼尖的看到後面用大紅蓋頭蓋着的鳳冠,隔着蓋頭就能看到寶光融融,不由又是眼熱又有幾分羨慕,“這是三丫頭的鳳冠吧?”

一羣婦人均是讚了又贊,阮晨思只管坐在牀上低頭裝靦腆,女孩兒家大婚前總有幾分羞澀,臉兒上的紅暈倒也不全是胭脂的緣故。

阮家一個貴妃一個世子妃,真是榮耀至極,而且兩個女兒都是阮夫人嫡出,親戚們皆人人奉承,阮夫人笑着謙了又謙,心裡想着低調,只是笑聲止不住的比平日要高八度罷了。

女人們正在高談闊論,外面侍女進來稟道,“太太,老爺請太太過去,說是鎮南王府來了人。”

阮夫人只得又告了罪,忙扶着丫環的手,急急去了,邊走邊問,“哪個來了?”

侍女在阮夫人身邊低語,阮夫人臉一僵,三步並兩步的出了二門,直奔阮侯爺的書房。

阮侯爺嫁女,聖上親賜的婚事,又是與鎮南王府聯姻,聖上特意許了阮侯爺三天假。

書房闊大軒麗,氣氛卻與外面的喜慶大不同,幾乎是靜針可聞。阮侯爺與阮鴻雁俱在,一坐一站,皆板着臉皺着眉,阮夫人吩咐侍女在外頭伺候,進門兒關了門方問,“老爺,喚我來可是有事?”還要假借鎮南王府之名。

阮鴻雁給母親行禮,見父親不開口,只得輕聲道,“母親,三妹的婚事,怕是有變。”

阮夫人眼前一黑,險些跌倒,阮鴻雁眼尖的扶了母親一把,順勢攙母親在父親下首入坐。阮夫人不顧眼前一陣陣發黑,拽住兒子的胳膊,眼都紅了,急聲問,“怎麼了?是不是鎮南王府有變?”

“與鎮南王府無干,”阮鴻雁緩聲道,“今天有人送了一封信來,母親請看。”自袖中抽出一封信,奉予母親。

阮夫人也是出身名門,雖無甚文采,字還是認得的,看信並不費力,倉促一閱,臉驚的煞白,看向丈夫,“老爺,老爺,這是怎麼回事?”

阮侯爺手裡握着一盞茶,鷹目如隼,銳力迫人,“先帝時方皇后聘晨幽爲太子良娣,太子早立,先帝又獨寵皇后一人,我從未想過當今皇上會登基。太子妃李氏出身鎮國公府,李氏已誕下太子嫡子,鎮國公有一幼子,年紀與晨思相仿,我想着門第也算相宜,鎮南公來信相詢時,我便回了一封。”阮侯爺淡淡地,“這封是仿的,不過,上面的話一句不差。後來朱家壞了事,殺的殺,流的流,大赦之年也不見有人回來,這事,我便忘了。”

阮侯話裡有諸多破綻,只是這會兒相問之時,女兒的婚事要怎麼辦纔好?阮夫人急出兩眼淚花,“這可如何是好?莫不真是李家人回來了。”

“李家已經完了,哪怕回來,姻親故舊,也多化作塵土。如果真有李家人回來,想繼續婚約,也該大大方方的拜帖進門,如此我們給些銀兩,暗中解決這樁婚約也非難事。”阮侯爺臉色沉肅,“如今人不露面兒,反行鬼祟之事,這樣只送來一封信,顯然是有所圖謀。”

“那是要錢,還是要別的什麼?”阮夫人急聲問。

阮侯爺苦笑,“若是要銀子倒簡單,我拼着一把骨頭,哪怕賣宅子賣地也能堵住他的嘴。”

阮夫人此時已經稍稍冷靜下來,“誰送的信?送信的人呢?”

“是有人從書房的縫隙裡塞進來的,父親一大早就瞧見了,我與父親將書房裡當值的人審了個遍,到現在全無頭緒。明日就是三妹妹的好日子,若是有人鬧到鎮南王府去,不說鎮南王,皇上也饒不了咱家。”阮鴻雁輕聲道。

“那,那可怎麼辦?”阮夫人六神無主的問兒子,又看向丈夫。

“暫時不要讓三丫頭出嫁。”阮侯爺面無表情,聲音陰沉,“先拖的一時,你進宮跟貴妃商議一下。”

阮夫人忍不住流下淚來,大喜大悲的刺激下,眼角層層疊疊的細紋再也遮掩不住,心肝欲碎,“帖子都撒出去了,還有鎮南王府那邊兒,豈不比咱們更要臉面。再說,鎮南王府是守信守禮之家,當初公主府的小郡君,即便死了,牌位也嫁了過去。我們讓三丫頭生病,哪怕起不來身,鎮南王府若執意娶,又能如何?威脅老爺的人豈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我進宮去跟皇上請罪吧。皇上看在貴妃和五皇子的面子上,當留我一條生路。”

“父親萬萬不可。”阮鴻雁制止,他心中早有成算,此時也顧不得太多,心一橫道,“依我說,那人在暗處,不求財不求利,看來是要治我阮家於死地。父親進宮請罪,皇上親自指的婚,要如何跟鎮南王交待?更有甚者,會連累到貴妃和五皇子。以往雖有婚約,可誰知道李家人在是不在?十幾年都沒音信,我們爲三妹妹另外擇婿也是應有之意。”

“明日只管讓三妹妹出嫁,我會給三妹妹押轎。介時如有意外,我只說不知此事。”阮鴻雁咬了咬牙,“觀鎮南王世子娶牌位一事,此人頗是注重聲名,若有人鬧出來,不僅我們丟臉,鎮南王府也是一大笑話!我猜鎮南王府不會讓人亂來的。再者,這是御賜的婚事,即便說妹妹先前與李家有親,可一無放定,二無信物,只這一封信,是真是假?經年之物,也做不得準。”

“只要成了大禮,鎮南王府怎能容人亂說。只是三妹妹有些艱難,妹妹素來伶俐,又得王妃喜歡,日久見人心。往後有了嫡子,慢慢也就好。”阮鴻雁眉目冷凝道,“介時也可以細查,幕後主使之人。”

阮侯爺尋思良久,半晌纔有了決斷,“就這麼辦吧。”

阮夫人仍有些惴惴,“要不要先跟晨思說一聲。”

“母親萬萬不可。”阮鴻雁一彈手邊兒的信,越發鎮定的道,“這不過是一封議親的事,何必要跟妹妹提。當年敬敏長公主下嫁魏國公前,誰不知道魏國公已與朱家姑娘議親,那還是下了小定的。當時不過因並未大婚,先帝瞧中魏國公,一道聖旨頒下,魏朱兩家婚事就此做罷,魏國公乖乖的尚主。母親也只管當做無此事一般,叮囑妹妹出嫁後要事翁姑以孝纔好。”

阮夫人被兒子幾句話勸的稍稍有了底,忙拭了淚,阮鴻雁喚人來打了水伺候母親重新梳洗,又上了妝洗,阮夫人才提點起精神去應酬,只是再也沒有往時那般得意氣焰。

阮侯看向兒子,心中有幾分欣慰,“你也出去應酬應酬吧。”

“還是父親去吧,那些奴才,我還是再去審一審,說不得有些許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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