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掖庭,野草雜生。
裴才人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房頂。
這裡是冷宮。
她已是第二次進來了,上一次她瘋瘋傻傻,又哭又笑。而這一次,她卻格外安靜。
房樑搖搖欲墜,塵土撲簌簌抖落,她一動不動,任由灑了一身的灰。
“咯吱咯吱——”一隻老鼠躥上了房樑,整個冷宮透着一種荒涼的感覺,老鼠發出的吱吱聲更讓四周增添幾分肅殺。
裴才人在廢墟中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日頭照進臺階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裴才人無動於衷。
二次被廢,孃家失勢,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她品嚐到了絕望的滋味。
“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
“噫——”嫌棄的聲音響起,“怎麼全是灰,也不知道打掃打掃,好歹也是後宮妃嬪,沒得叫人笑話。”便開口喚道,“裴才人!”
裴才人不理。
來者似有不滿,又喚她姓名:“裴容!”
裴才人沉默。
來者毫不客氣,直接命令:“去,給我把她支起來!”
“遵命。”
裴才人還未迴應,突然肋骨一痛,整個人就被提起身,強行轉向了門口。
來者是一名老年宮女,還跟着兩個內侍,皆是十分面生的。
裴才人只撩起眼皮,略瞧了半眼,又垂了眼瞼。
她實在是萬念俱灰了,不想再計較什麼尊卑貴賤……況且,在這深宮中,主子也好,奴才也好,誰又不是一條沒有尊嚴的狗呢?
她任由內侍架着自己,彷彿木偶一般,沒有一絲生機。
她不想計較,對面的嬤嬤卻十分生氣,疾言厲色地訓斥了一大通。
裴才人覺得腦子裡空蕩蕩的,那人在說什麼,亦或是罵什麼,她完全不想聽,也聽不見,只有“嗡嗡”一片耳鳴聲迴響。
那嬤嬤訓斥完了,語氣突然一轉,凌厲喝道:“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裴才人眉間皺了皺,麻木地看了面前人一眼。
嬤嬤一把抓起她的手掌,“啪”,將一隻藥瓶塞進她手裡,言簡意賅:“有件事,你去辦。”
裴才人眼皮一撩,見對方神色冷肅,不似開玩笑,便一扯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憑什麼?”她問,語氣漠然,但有傲氣。
“憑什麼?”嬤嬤笑了,笑得十分輕蔑,一手就捏住了裴才人的下巴,“憑你是廢妃、憑你是蠢人、憑你是螻蟻、憑你現在苟延殘喘的處境!”
“呵……”裴才人也笑了,“你家主子難道不也是?離帝位一步之遙,卻一夜之間淪爲逆賊,被皇帝軟禁寺廟,從此青燈古佛……她難道不是蠢人,不是螻蟻,不是苟延殘喘?” 老嬤嬤倒沒想到,被廢之人還能有這樣氣焰囂張的時候,一時有些語塞:“你!”
裴才人諷刺完了,隨手將藥瓶丟給對方:“我不幹,她找別人吧。”
老嬤嬤眉毛一挑,有些匪夷所思:“能扳倒趙家的機會,你不幹?趙昔微可是你的仇人!”
“是嗎?”裴才人失聲大笑起來,“我的仇人,是趙昔微?哈哈哈哈!”
她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起來,笑到眼角有淚水迸出。
她擡手想要去擦,卻又猛地收回,驟然擡頭,狠盯着橫樑,一字一句道:“真正的仇人是誰,我清楚得很!”
“趙昔微?”她回眸,看向老嬤嬤,森森一笑:“她也配?!”
老嬤嬤心中一陣惡寒,忍不住斥道:“她害你丟了位份,害你背上罪名,害得你裴家受牽連,你卻說她不是仇人?我看你是昏了頭!”
“夠了!”裴才人蠻橫地打斷她,“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她要殺趙昔微,她隨便讓誰殺去好了,不就是下藥嗎?你也可以,他也可以,這宮裡隨便揪個小宮奴,都可以,至於我——”
她閉上眼,“我累了,不想再鬥來鬥去了。”
“潑!”一聲令下。
“嘩啦!”冷水兜頭兜腦澆下。
裴才人睜開眼,卻被水珠迷了眼,一片朦朧中,嬤嬤冷冷譏笑:“我看你是昏頭了!給你點冷水醒醒腦!”
裴才人嗆了一口冷水,頭髮也散了下來,溼漉漉地貼在臉上,顯得十分狼狽。
“不!我沒有昏頭!我是清醒了!我裴阿容以前再蠢,現在也該看明白了——”
她劇烈地咳嗽着,淚水和着水珠一起滑落,“我的仇人,不在後宮,不在女人裡頭……”她大喘了一口氣,聲音尖銳起來,“他在朝堂,在男人裡頭,在東宮!”
“……他身爲太子,卻竟然廢了陛下的女人!這真真是千古笑話!你瞧,我是天子的妃嬪、親王的生母,他說廢就廢!可陛下……陛下他半句過問都沒有!他們父子纔是心連着心哪!是,他們纔是一家人,可我算什麼?我的孩兒又算什麼?”
“你讓我殺趙昔微,我爲何拒絕?不是我昏了頭,是我看透了!”
她悽恨一笑,“殺了一個趙昔微又如何?只要太子上位,我裴阿容又豈能逃過一死?我裴氏滿門忠烈,又逃得過清算?”
“如此說來……”老嬤嬤表情詭異起來。
“哈哈……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裴才人冷笑一聲,點了點頭,道:“沒錯,我是瘋了。我早在去年就瘋了。”
“……如此說來,主子倒是沒看錯人……”
老嬤嬤盯着裴才人,語氣低沉了下去,喃喃道:“……你這想法,倒也不算瘋狂……”
“什麼?”裴才人一怔。
一隻手,握住了裴才人的手腕。
老嬤嬤的力氣極大,將藥品塞進裴才人的手心,然後用力包住她整個手掌,一字一句道:“你聽着,天羅地網早已佈下,只待今日一擊,必將大獲全勝!記住,復仇近在眼前,你只須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裴才人更加不解了,她動了動手指,望着裡面握着的藥瓶,這是讓她去殺太子?
她張了張嘴,正欲詢問,老嬤嬤突然俯身,貼近她的臉,低低耳語了幾句:“……去秘書閣……此藥一出,必能讓太子墜入深淵……屆時……你要知道,陛下就只有兩個兒子……除了太子,還剩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