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王元德抓着腦袋,指着北方的那一個馬羣,說道:“不是在這裡嘛,他是從陰山出發的,也是走的最慢的一路,畢竟是端了魏國的汗帳,陰山一帶,相當於我們的建康,是拓跋魏國最爲繁榮,富庶之地,用他們的話說,就是水草最爲豐美之地,慕容麟之所以放棄追擊拓跋珪,轉攻陰山,就是要得這些好處!”
劉裕點了點頭:“所以,元德你的看法,就是慕容麟帶了太多的戰利品,離黃河也最遠,所以走的最慢?”
王仲德笑道:“難道不是這樣嗎?兵棋上顯示,他是拖在最後面的。”
劉裕嘆了口氣:“齡石,你也這樣看嗎?”
朱齡石的眉頭一皺:“我也一直奇怪這點,慕容麟在突擊陰山汗廷的時候,一日可是兩百里的速度,別的燕軍各部都在搶漠南各部牛羊丁口的時候,只有他是直搗汗廷,可是偏偏拓跋珪又不在陰山,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從軍事角度來說,拓跋珪的軍隊並不在陰山一帶,而其主要的部衆,也在南下幷州之前就轉到漠北了,陰山不過是一片空地,最多打幾個遊蕩到這裡的僕從部落罷了,有何必要值得他這樣大動干戈呢?”
劉裕滿意地點了點頭:“齡石,你終於想到這點了,不錯不錯。”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羣后方響起:“因爲,慕容麟看中的不是那些牛羊,馬匹,丁口,他要的,就是陰山汗帳本身。”
衆人循聲看去,不少人本能地掩住了鼻子,有人不滿地嚷道:“喂,到糞郎,你怎麼來了?”
劉裕站起身,只見一條三十多歲,孔武有力的漢子,穿着小兵的衣服,持着大戟,站在人羣開外,他雙眼一亮,此人正是當年在壽春時見過的老熟人,彭城民夫隊長,到彥之是也。
劉裕哈哈一笑,排開衆人,走上前去,朱齡石的眉頭一皺,在劉裕身邊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師父,哦,不,劉大哥,這人可是個挑糞出身的雜役啊,前不久才提升爲小兵,你這樣對他,有損你的地位啊。”
劉裕停下了腳步,指着到彥之,說道:“齡石,當年在壽春的時候,你跟在我的身邊,親眼見過這位到兄弟是如何帶着民夫的兄弟們奮戰,保住城池的,一個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不應該由他的出身所決定,在我看來,到兄弟忠誠耿直,也頗有軍事才華,絕不應該視爲雜役,他現在和我們一樣,都是大晉的將士,到糞郎這個稱呼,我不想再聽到。”
周圍的衆人面露慚色,齊聲行禮應諾,到彥之的眼中淚光閃閃:“寄奴哥,還是你好,看得起我姓到的。”
劉裕笑着拉住了到彥之的手:“你以前挑過糞,我也挑過糞種田,不僅挑糞,還天天踩糞呢,我們都是農家子弟,至少祖輩也都務過農,沒必要這樣看不起別人,現在都是軍士,就應該靠着軍事的本事,比個高下。”
有人不服氣地說道:“那還請到兄弟爲我們展現一下軍事才華吧,劉大哥這樣看中你,你總得露兩手給我們看看哪。”
到彥之把手中的大戟遞給了身邊的一個同伴,走上前去,指着沙盤上陰山的方向,沉聲道:“慕容麟是慕容垂所有兒子中,最有野心的一個,也是對草原最熟悉的一個,聽說這次拓跋珪率兵援救慕容永,慕容麟明知其出兵,卻不去攻擊,以至讓拓跋珪全身而退,這說明兩人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以慕容麟的王爺之尊,斷然不會爲了一個敵國君王而給自己惹麻煩,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慕容麟想要的,不止是王位,兵權,而是燕國的皇帝之位。”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大變,王元德不信地搖着頭:“慕容垂早就立過太子了,就是慕容寶,怎麼可能輪得到慕容麟?”
王仲德也說到:“就是,再說這個慕容麟以前和他母親一起,在前燕的時候出賣過慕容垂,差點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還害得慕容垂最心愛的結髮妻子大段氏也因此慘死獄中,慕容垂後來被迫投奔前秦,有國難回,就是給他害的,事後慕容垂雖然只殺了其母,饒了慕容麟一命,但也斷然不可能把江山給他。他的所有兒子都有這個傳位的可能,只有慕容麟沒有!”
朱齡石突然說道:“二位王兄弟說的都很有道理,可如果是這樣的話,爲什麼慕容垂會給慕容麟重兵,讓他多年來獨當一面呢?”
王元德的眉頭一皺:“那是因爲慕容麟本身很有才華,尤其是將才,當年慕容垂圍攻苻丕的鄴城時,劉庫仁派公孫表率軍襲擊慕容垂的幽州後方,燕軍屢戰屢敗,幾乎讓慕容垂一度準備放棄圍攻鄴城,全力對付公孫表,最後還是慕容麟領兵相抗,打退了公孫表,機緣巧合,又適逢劉庫仁遭遇叛亂,被手下所殺,從此慕容麟纔有領兵的機會,但即使如此,也只是讓他鎮守北方,防備草原,象是在南方針對丁零,張願的作戰,仍然沒他的份。”
劉裕笑了起來:“這就是了,慕容麟有才,不用可惜,但其性格狡詐,不可依賴,所以又不能重用,於是,慕容垂只能讓他領兵來防守草原方向,直到上次,拓跋珪建國之前,慕容麟領兵奔襲,本想一舉將之消滅,結果卻改變了主意,轉而與拓跋珪聯盟,事後,慕容垂沒有處罰他,而是加以提拔,讓他總領北線一切軍務,升爲趙王,你們可知,這又是爲何呢?”
所有人都來了興趣,看着劉裕的眼睛中,充滿了求知的渴望,齊齊地拱手行禮道:“願聽劉大哥指教。”
劉裕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環視左右,他緩緩地說道:“因爲,拓跋珪是蓋世英豪,大漠蒼狼,非慕容麟這頭狡猾的豹子不能制。這二人如果互相牽制,則燕國北方無憂。退一步說,如果慕容農等其他兒子去北方建功,那可能會對慕容寶的太子之位形成威脅,只有讓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即位的慕容麟去,纔不會威脅到慕容寶,所以說,軍事即政治,諸君需要牢記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