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空堡,姚秦大營。
一座高高的哨塔之上,一身小兵打扮的姚萇,三角眼微微地眯着,看着隔河而對的前秦軍大營,一隊隊的士兵開始放倒帳蓬,有序地撤離,斷後的軍隊仍然堅持在各個崗樓之上,弓弩上弦,矛槊前指,軍歌嘹亮,震得這界河之水,都時不時地爲之一滯。
姚興站在姚萇的身邊,眉頭微蹙:“父皇,僞秦軍已退,我們是否應該追擊呢?”
姚萇搖了搖頭:“不可,苻登小兒雖然兵敗,但是主力未損,我低估了他們的凝聚力,以爲打掉大本營,控制家屬,就可以讓他的軍隊崩潰,現在看來,這兩天前來投奔我們的,不過一兩千人,而且苻登並沒有攔截他們,可見,現在跟着他走的,是連家人都不要了,現在他們是哀兵,苻登希望我這時候追上去跟他野戰,以哀兵在野外對付我們的驕兵,那輸的一定會是我們。”
一邊的尹緯微微一笑:“陛下神機妙算,臣佩服。”
姚萇的目光落到了營門前的那些個首級之上,最後停在了毛皇后的腦袋上面,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毛氏,可惜了,我是真的想娶她的,苻登雖然善戰,但沒有治理之才,就算讓他回去,經營兩三年,也不足爲慮,僞秦軍打的就是一股子氣勢,如果氣勢沒了,也就沒那麼可怕,傳令,以軍人之禮把所有敵軍將校的首級下葬,包括毛氏的,然後,把俘虜放回去,就說是太子勸諫的,以他的名義放回去。”
這下連尹緯都臉色一變:“陛下,厚葬敵將,可以理解,可沒必要把這俘虜的人口放回啊,這可是有五六萬人呢,對我們的國力,也是個充實,而且有這些人在,苻登的部下始終會有所忌憚,也許時間一久,就會來投奔我們了呢。”
姚萇搖了搖頭:“沒有這個必要,要投奔的話這幾天就來了,這幾天不來,以後也不會再來,他們不肯過來,一半是因爲苻登小兒還有些魅力,能讓部下效死,一半是因爲以前跟我們的仇太深,吃了我們太多的人,也怕過來遭到清算和報復,這兩天過來的那些個僞秦士卒,若不是我早早下令,嚴加看管,只怕也會給我們不少士卒殺了報仇。”
姚興的臉色微微一紅:“都是兒臣護衛不力,還請父皇降罪。”
姚萇嘆了口氣:“我能盯得了手下一時,不可能盯得了一世,兩秦經年血戰,仇恨太深,不靠着時間,無法化解,當年取關中時,創業之初,需要立威,所以父皇的很多手段,失之殘酷,現在朕已經老了,這次打退了苻登,算是江山基業初定,以後要坐天下守江山,興兒,你的任務很重啊。”
姚興連忙道:“父皇春秋鼎盛,豈可輕易說這樣的話?還請您把此話給收回。兒臣願意永遠做您的太子。”
姚萇搖了搖頭:“罷了,興兒,你宅心仁厚,這是難得的,父皇的江山,交給你很放心,很多惡名壞事,就讓父皇來承擔,你以後要仁厚爲本,關中這些年打得太慘,太兇,各國各族之間仇深似海,打天下時,需要利用這種仇恨,團結我們羌人,但以後要坐天下,治理國家,就得讓各族之間放下仇恨,這些恩德,我就交給你了。”
姚興的眼中淚光閃閃:“兒臣明白,放歸俘虜,而且是以兒臣的名義,就是在隴右軍民之中給兒臣立德。”
姚萇嘆了口氣:“戰士的身上只有殺戮和血腥,但他們終歸還是百姓,如果有了家人,有了妻兒,那種殺心就會慢慢地消散,久而久之,就不想打仗了,跟苻登在一起時,他們是戰士,可是如果跟家人在一起,他們就是丈夫,父親,兒子,只有這種家人的溫暖,才能瓦解掉他們的鬥志,興兒,你要記住這點,要打垮敵人,永遠不一定只需要在戰場。”
姚興點了點頭:“兒臣明白了,兒臣這就去辦。”
姚萇的眼中冷芒一閃:“尹尚書,麻煩你先行回長安,準備慶功大宴,這幾年跟苻登打得太辛苦,今天算是終於遏制了他的勢頭,接下來,我們也應該請羣臣們好好地吃上一頓啦。”
尹緯一揖及腰:“臣遵旨!”
半個月後,長安,未央宮。
這座漢朝時宏偉的正宮,在五胡之亂中毀於戰火,後又在苻堅治下得以重建,姚萇不喜歡住原來苻堅的宮殿,多數時候,他都是在新平或者是陰密這些嶺北之地盤踞,而今天,還是他作爲後秦的皇帝,第一次在這個大殿之上,宴請自己的羣臣,爲戰勝苻登而擺開了大宴。
幾百名臣子,分列文武兩班,各着朝服,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而姚萇則是一身龍袍,漢家衣冠,坐於龍榻之上,席間君臣之間頻頻敬酒,絕色舞姬支支仙曲,一派奢華的景象,會讓人生出這是個太平治世的錯覺。
姚萇顯然興致很高,他喝了足有六七十杯酒,兩眼已經有些迷離,而兩頰也是一片紅暈,雷惡地站起身,對着姚萇舉起了酒杯:“陛下,今日我軍大勝,都是陛下的英明神武,苻登剛勇善戰,部下又多兇悍,即使是有當世霸王的令兄在世,只怕也難以做到陛下這樣,若說這輩子用兵用謀,我老雷還沒服過誰,只有陛下,是讓老雷心服口服啊。”
羣臣全都舉起了酒杯:“陛下英明神武,勝過令兄,我等心服口服。”
姚萇哈哈一笑,擺了擺手:“你們就不必這樣討好我了,我阿兄當年,縱橫天下,所向無前,要說英明神武,我是萬萬及不上他的,我隨便這麼一列,就有四點,遠遠不如阿兄,但也有一點,勝過他。”
雷惡地連忙說道:“請陛下賜教。”
姚萇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山羊鬍子:“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當十萬之衆,與天下爭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駕馭英雄,收羅雋異,三也;董率大衆,履險若夷,上下鹹允,人盡死力,四也。至於我嘛,所以得建立功業,策任羣賢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