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陽的腦海裡不時的閃過天來的影子:小傢伙彈弓百發百中;旋身的那個快勁,令人眼花;打鷂子翻身、翻跟斗,能繞村打個來回;下河還能倒身踩水;更神的是與無頭魚柳樹精拼殺那陣子——小傢伙時常腿一蹬就跳了上去,那拳腳翻飛斧頭飛舞的情景,久久地在鄒陽的腦海裡激盪着。
鄒陽心裡的驚奇到了極點,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
若不是天來有點累,回來草草的扒過兩口剩飯就上牀睡了,他肯定會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問。
但是不問,那心裡的疑團又把他攪得煩惱之極。
看着睡得爛熟的天來,偶爾抿抿小嘴,鼻子裡哼哼一下,小胳膊伸上來,鄒陽心裡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老天啊,這個小傢伙,竟是他的兒子。
他愛戀的摸着天來的臉,小小的,圓圓的,象個熟透的蘋果,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睫毛黑長,密密地掃在一起。挺挺的小鼻樑,嫩嫩的小嘴。呼吸輕輕的,均勻而細長,幾不可聞。
鄒陽還感覺到他的小身子,暖暖烘烘的,小屁股又挺又翹的。
這樣一個小孩子,已經神得沒法想。
鄒陽暗中驚歎了一會兒,將小傢伙輕輕地移到酒妹的身邊去,輕輕悄悄地下了牀,披起衣,懷着心事,到門前的椅子上坐着。
天上,月亮水汪汪地亮着,地上,月色如雪粒般落了一層。
甚至天空裡都流淌着清爽爽的月光。
夜靜靜的,風輕輕的。
鄒陽的心思卻不在這裡,不覺又想到了幾年前,想到了那起早已被人們忘光了的怪蟒事件,想到了那隻怪蟒化身爲光落到自己家裡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之後酒妹懷足了十個月的胎一等就是兩年,生下了這麼個神奇的小孩童。
鄒陽當然怎麼也不會將怪蟒與自己的小孩聯繫起來,只是隱隱地感到,這其中,似乎存在某些必然的聯繫。
偶爾,他甚至還生出一個更奇怪的念頭,這孩子,哪怕真是那條怪蟒變的,也都認了。
說什麼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肉啊。
他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聽到村裡的雞開始打鳴,竟已經是三更天了。
鄒陽不覺被驚了一下,擡頭望望天上的月亮,今天應該是十四十五十六這三天之間,具體哪日一下子沒記起來。
心神一動,想起見到怪蟒化身爲光的那個晚上,月亮也是圓圓的。
也不知起了什麼念頭,他站起身來向村口走去。
村口河坡下的河流,依然歡快的流着,月光搖碎在河裡,扯成一片片碎碎的、跳蕩的水光。
鄒陽坐地草地上,向從前見到過怪蟒的那地方望着,膽子大得出奇。
其實這幾年來,他已經無數次地尋思過了,怪蟒真要殺他,早下手了。
想當年河坡崩蹋他隨衆人一起滾入河中,後來被什麼力量頂出河面,事後細想,竟是那條怪蟒所爲。
那個晚上怪蟒雖然化身爲光,後來也再見到它現身害人。
也因爲這個原因,更因爲那後漸漸地堅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纔在這個村裡一直住了下來。
直到小天來生下地,直到看着他一天天長大,始終沒有再起那個搬家遷戶的念頭。
這陣子,他又坐到了當日被頂出河面落身的地方,無端地感慨萬千,心思全在那條怪蟒身上。冷不丁聽到河邊嘩啦一聲,吃了一驚,心中暗想,三四更天這個時間段,就是晚上打漁的也早已收網,誰會以岸邊弄得水響?
不覺向河邊望去,只見打河水中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漸漸的,隨着小腦袋升上來,又露出了小小的身子。
若不是鄒陽出門前還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家的孩子在牀上睡着,說不定還會以爲是小天來呢。
這個小傢伙跳上岸,甩甩渾身的水珠,呼地一個跟斗翻上了河坡。叉開小腳兩下一站,繃穩繃穩。鄒陽又吃了一驚狠的。天啦,這傢伙,跟小天來一樣能翻能跳。
這是什麼東西?這般矮小,會不會是……鄒陽的心不禁懸了起來,趕忙伏低了身子,眼睛偷偷地望過去。
以前,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從大人們口中聽說過,傳說在某些幽黑幽黑的河底,會生活着一種專門以生魚爲食的河童,身子最高的三尺,最矮的只有一尺左右,也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水鬼。
遇到有水鬼的河,孩子們下河洗澡,就會被水鬼拖下水去活活掐死。
有些水鬼甚至還會對大人們下手。
當然,也據說水鬼多半隻有水中活動,至多也就到河邊。因爲他們在水中力大無窮,到了旱地就會力不叢心。
可是眼前這個小傢伙顯然不一樣,他跳上岸只是站了一會兒,竟放開雙腿就向村裡跑了去。
從道上奔過去時,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全身都長着毛。
天來身上光溜溜的,這個當然不會是小天來。
鄒陽吃了一驚之後,發現那個渾身帶毛的小傢伙是沿大路直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趕緊偷偷地跟了上去。
要知道,這條大路一直通去,雖說可以通到村子中的古樹下去,但途中會經過鄒陽的家門口,且也只有鄒陽的屋離得大路最近——只因大路就是實實在在地打他門前穿過的。
鄒陽擔心這個小傢伙對自己家人不利,一邊跟一邊揀了兩個拳大的石頭,緊緊的握在手裡。
這渾身毛毛的小河童果然是直奔鄒家去的,一到門前,小河童驟然止了身,眼睛向屋裡瞅了瞅,一躥就躥到了門窗下。一跳又跳上了窗,用力扒着。
看樣子,小東西真想對鄒陽的家人下手呢。
鄒陽不由又急又怕,出於救人的本能,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猛衝過去,大叫一聲,手裡一塊石頭狠力向那個小河童打去。
小河童顯然被這突如其來者嚇了一跳,但他的反應也快得太可怕了,只花了一下眼的工夫,已撐身翻到了路心。
石頭打在了窗子上,嘩啦一陣響,屋裡的酒妹頓時被驚起,吃驚叫道,“誰?”一邊起身下了牀,看見鄒陽不在牀上,又連聲喚起來,“鄒陽,鄒陽!”外面的鄒陽沒敢答應,倒把小天來喚醒了,擦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問道,“娘,你叫爹啊,爹爹呢?”
鄒陽剛纔一下沒打中,第二塊石頭便沒有打出,只是緊張地盯着那個小河童。
小河童也轉過頭來了,同樣緊張而詭秘地盯着他。
雙方眼對眼,正僵持着,恰恰小天來醒來,隨口問了那麼一句。
這在鄒陽耳裡聽來當然算不得什麼,可是對於小河童來說何異於一個晴天霹靂,嚇得怪異地驚叫了一聲,幾個跟斗翻出數丈外,停都沒停,慌不擇路地又向着村口逃去。
鄒陽大着膽子,拼命地追上去,照準那團小影子狠狠地又打出一塊石頭,依然沒中,小河童嚇得鬼叫着,一閃眼跑得影子都沒了。
鄒陽追到村口,只聽到前面撲嗵一聲水響,估計小河童又逃回河裡了。
他沒敢追到河邊去,趕忙轉身往家跑。
一到屋前,只見酒妹正在門外站着,緊張地張望。
一看到鄒陽,立刻搶着問道,“剛纔門窗被打壞了?我還好像聽到有奇怪的聲音,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啊?”
鄒陽怕驚動她,沒敢明說,哄着她道,“沒呢,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破的。”
酒妹不相信,“剛纔我出門,明明看見你追出去的,象追什麼東西。”
鄒陽解釋道,“是隻野貓子而已。我因看見它扒到窗上,就打了塊石頭,沒有打中,所以又把它追走了。”
只因平時鄒陽就絕少說謊,酒妹看着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異常,笑了一下,“你啊,大半夜的,絆神經啊,把天兒都吵着了。”總算勉強地接受了他的解釋。
兩人進了屋,走在後面的鄒陽馬上把門關得死死的,插上門閂。
又找了木板來把打破的窗堵上,用木柱子撐起,覺得勞固了,纔敢上牀睡覺。
天來驚醒一會兒,睡意猶濃,其實跟本不知道外面發生過什麼,這時又進入夢鄉,安安靜靜地睡下了。酒妹也很快睡着。
但是發生了這件事,鄒陽卻更加地睡不着了。
他感到這個村裡忽然之間又充滿了詭秘,甚至隱隱地感到更多的詭秘事件即將發生,只是不知道在發生在哪裡,到底會發生些什麼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