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喉頭被梗住，坐下了。
後面的時間，他一邊聽課，一邊走神。
被宗教員說中了，他確實還沒準備好。
這一系列方案交上去之前，他就想到，可能會有面對專家組的答辯階段，也想過，應該如何準備理論知識。
但從開始做這個方案之初，一切就太順了，順到他當時忽略了這個問題。
直至此刻，這位教員說出領導已經給他們教研組看過了方案。
還不知是哪位領導，是於領導，還是陳領導，抑或是其他。
他有些後悔，領導給了教研組，專家的結論，會不會影響領導的判斷。
現在的方案，別說理論支撐了，連個目錄都沒有。
教員的結論是對的，他確實沒怎麼系統的學習過理論，很多時候，都是需要什麼查什麼，結合自己對未來的瞭解，只要自己覺得是對的，就用。
其間，自己還有一些思想的轉變，隨着自己站位的提高，甚至開始想要改變整個消防部隊的命運，從略微的左派，到了比較激進的鷹派思想，這麼做下來的一套東西，亂，也是肯定的了，甚至會有些前後矛盾的地方。
而且成體系的思想，是要把一切規整好順序，從各個方面慢慢整理成冊，這個方案本來就是想到一步做一步，大半年的時間，還要訓練，哪有功夫慢慢規整。
確實差太多了。
摘不摘桃子還兩說，不過指導這件事，自己真的不需要啊。
尤其是這樣的教研人員，遑論是教研組，能指導的人多了，就還要在上報想法之前，跟思想保守的專家博弈battle，浪費一輪時間。
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
他必須要證明自己，比那些理論專家要強。
臺上，還在講。
“不過，剛纔方淮講得不錯，火災三要素，是控制火場的關鍵。
只是，他講得還有些籠統。
溫度，和供氧，我們控制住其中一種，便可抑制火災，甚至完全將火災消滅。
如何控制溫度，上節課，我們已經講過了。
精準的射水，是降溫，控制火災的關鍵，也是在燃燒猛烈的火場開展內攻的前提，我們首先應該快速利用繞圈觀察等偵查方法和相關儀器，判斷起火位置，設置內攻方案。
方淮同志，上一節課你沒在，你知道火情偵查分爲幾部分，如何進行火情偵查嗎？”
方淮正想着事，聽到教員再一次呼叫自己打開麥克風，有些瞳孔微縮。
他媽的，有點過分了吧？
連着問自己，是不是不讓你們沾點光，這事過不去了？
方淮又無奈地站起來，前面坐着的一個概率學大師笑得背都抽起來了。
果然，遭殃的就一個，幸運會照顧到大多數人。
火情初步偵查，光理論，前兩天就講了整整一節課，又多又雜，這豈止是方淮不知道？在座聽過課的，也沒幾個能完全講明白的啊！
方淮咬着牙，內心使勁平靜，關注到他的問題上來。
片刻，答道：“如果要我劃分，應該是遠處偵查和抵進偵查兩個部分。
遠處偵查，是判斷火勢和風向，這會影響到火災的下一步蔓延，這一步，只需要用眼睛去感受。
抵進偵查，是判斷可燃物與火災具體位置，這一步，要利用我們的一切感官，火是可以聽到的，熱感也可以通過身體感受得到。
所以這一步，要首先對建築物進行儘可能的繞圈觀察。
如果有被困人員，首先應該判斷生命跡象，比如窗邊的人影，留在窗戶上的手印，凌亂的百葉窗等。
如果沒有被困人員，就要首先觀察着火樓層和煙氣濃度，找到切入點，是否有遠距離射水降溫的機會等，設置分水器陣地和內攻戰術，要依靠對着火層和火勢的判斷……”
方淮不斷補充，講得很詳盡。
說實話，他的火場經驗，光是前世也不算少了，滅火這個東西，算是老本行，他有種迷之自信。
所以他這一世着重關注搶險救援和多災種，沒有太多時間去閱讀關於火災的讀物。
此刻，只能把知道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就跟做文科題似的，老子多答點，總能碰對兩個吧？
周圍的學員也聽得連連點頭。
嗯，說得挺對的，一聽就是經常出入火場的。
但，宗教員在方淮答到接近一分鐘的時候，擡手，止住了他。
“還是一個問題，缺乏專業理論。”
方淮頓時安靜下來，周圍的學員，也有些迷惑。
這些東西，那都是一代代消防員傳承下來的，怎麼不專業了？
宗教員看到大家的表情，推了推樑上的眼鏡，笑了笑，聲音也從剛纔的平調，變得朗朗起來。
“缺乏理論，這是伱們的共性問題，我們的基層骨幹，往往通過經驗判斷問題，卻沒有經過系統指導，你們的思維不繫統，就會導致錯漏，忽略一些關鍵因素。
比如說火場偵查，我們上節課講到了什麼？”
宗教員反身，在黑板上寫下：
可見，與不可見跡象。
“這個，纔是火情偵查的兩個分類。”
宗教員寫完，粉筆再往桌上瀟灑一丟，笑道：
“這是與本節課相連接的內容，首戰力量到場後，確定建築類型，是從預案階段開始，並在火災發生時，變得具體。
對建築結構的判斷之後，方淮說對了一點，繞場觀察。
首先，是煙氣。”
宗教員又拿起粉筆，開始咚咚咚在黑板上寫板書。
“繞場觀察中，煙氣形態，部分說明了主要燃燒物是何物，至於哪種燃燒物對應哪種煙氣形態，書上有，我們不細講。
另外，煙氣方向，也很重要。
當你發現建築物單側排煙，另一側有通風口，卻沒有煙，那麼說明，這是進氣口。
所以繞場觀察中，我們可以進行處置，那就是想法關閉這些通風口，現代建築物通常通風受限，減少內部氧氣入口，可以有效抑制燃燒。
如果繞場時發現了明顯的火焰冒出，那麼可以快速出槍，對火焰冒出口進行壓制，達到快速控火降溫的目的。
這是繞場中要體現的效率。
那沒煙沒火，怎麼辦呢？
那就要使用熱成像儀器來判斷了，火源極高的熱輻射，足以讓任何一個完好的熱成像儀顯示出形態，但至今爲止，我還沒有看到這個儀器發揮他正確的作用，你們潛意識裡對這個東西的判斷，是搜救被困人員纔會使用的儀器。”
這話帶了點教訓的口吻，但大家都不做聲。
這是事實。
也不是不用，演習還是經常用的，火場門口端出來，容易被老百姓笑。
老百姓是不會覺得你專業的。咋的，你們看不見火？不趕緊去救，在這磨磨唧唧搗鼓什麼玩意兒呢？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覺得不實用，耽誤了時間，不過，你們的身份，即將變爲指揮員，請你們轉變思想，理論你們必須得懂。”
宗教員說着，看向方淮：
“尤其是你，1號，你寫出來的東西，正在影響上層決策。”
這話一出，方淮又成了全場眼神的焦點。
我擦了個親孃，他能影響上層決策？
方淮在他們眼中，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而更加深不可測的，是臺上的宗教員，因爲他能把方淮教訓得接不上話啊。
方淮內心像吃了屎。
大哥，你到底看沒看過我的東西？我特麼一直說搶險救援，大應急，什麼時候提過火災了？
我對我軍的救火能力還是很肯定的好吧？
你特麼揪着火不放了。
宗教員看到方淮啞口無言，臉上有了點笑意，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領導重視的決策在他們一干人指導下落地所帶來的利益。
實際上，他並未看過方淮的方案，只是大比武賽場方淮彙報時，有一位跟幾個教員相熟的領導在場，向他們談了一些內容，和對這方案的想法。
那位領導的評價是：大決策，就是有些凌亂了。
還有，局長可能動心了。
這還不得沾個邊？
自從他們得知這個情況，教研組就有不少人在暗自關心方淮這個學員的入學情況，今天宗教員只是打個前站，很快，還將有趙錢孫李教員，誰拿下方淮，指導組誰就是組長。
方淮不曉得這些，但他曉得一件事。
無關人等，別來沾邊。
很清澈的事，別搞醃雜了，只有提供實際支持的領導，纔有資格在方案上留名。
“知其然，要知其所以然。”
宗教員站在臺上，自然沒有細細觀察方淮表情的時間，證明了方淮理論上的缺乏，便開始接着上課。
“在偵查過程中要注意聽音，火場高壓狀態，會有氣脈流動，震顫的現象，常常伴隨着哨音，向高壓位置射水，往往會取得很好的效果……”
這堂課，大家聽得格外認真。
因爲宗教員透露出的信息，牢牢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
宗教員也講得很暢快。
受害者只有方淮一人。
方淮是很想放平心態聽課的，因爲宗教員的講解裡，對他來說，確實有不少乾貨。
但這個教員老是喜歡用“XX課我們講過”代指一些東西，到底講過什麼，也不重提，因爲前課的缺乏，方淮精神再集中，對內容也有點斷頓。
這種講課方式就是一失永失，像城市裡的紅綠燈，一旦這個綠燈你沒趕上，下一個燈大概率也是紅的。
厚厚幾百頁的理論書，方淮大概翻看了一下，案例抄得也太多了，國內外都有，要通讀都得挺多時間，從裡面找重點出來背，就是個大活兒。
不背吧，又怕臺上這位繼續玩花活，說自己理論不紮實，這還是位能聯繫上領導的人物，到時候自己不給蹭，搞不好今天的丟臉，明天就能讓領導輕輕一笑，覺得自己的東西基礎不牢。
這些小事，有時候挺要命。
算了，開掛吧。
方淮鼻子里長出了一口無奈的氣，開始在系統裡搜索相關知識。
《火災動力學》，25點。
《火災成因與預防》，20點。
《新型滅火裝備的使用與起源》，10點。
55點，太貴了。
系統關於城市火災的兌換挺多，這還只是從十幾個知識門類裡挑出來的三種純理論。
軍功值：68.3。
方淮忽然意識到，兌換之後，剩下十來點軍功，肯定不夠了，那個一等功，怕是要拆了。
兌換。
宗教員的話聲，還在繼續。
“對火場中性面以上的觀察尤爲重要，溫差會導致煙氣流速加快，煙氣流速如果達到湍流狀態，那麼火災已經處於劇烈狀態。
因爲煙氣從火點向外蔓延，通過氣流流向，也可以快速判斷起火點的位置。
爲什麼讓你們多使用熱成像儀？用熱成像儀觀察煙氣形態，也可以溯源煙氣流動，確認火災的發生位置。
好了，黑板不要動，給你們十分鐘，休息一下，該上廁所的上廁所，看一看下面的內容，一會我們講門控技術。”
宗教員說罷，徑直走出教室，下面一片鬆氣的聲音。
什麼大氣壓，氣壓差，Pi曲線，Po曲線，搞得他們頭大，講得還快，幾句話聽不懂，後面的內容就開始在腦子裡嗡嗡嗡。
明明是消防的老本行，他們最容易聽懂的滅火戰術課，宗教員今天卻不斷提到火災理論課的內容。
“擦，宗教員平時講課不是挺簡單的嘛，今天老子怎麼感覺在聽天書？”
“我剛纔感覺，我那個過世的高中數學黃老師又活了…”
方淮也從腦子裡忽然多出來的爆炸式信息裡回過神，摸頭笑了笑。
說實話，今天講的東西，他之前也只懂個皮毛，現在一些較爲先進的理論知識入腦，忽然覺得以前的火場突進安排，確實太冒失了。
不過…
方淮翻開了書，開始對比一些知識。
前面，幾個九班的卻趁着這個空當湊了過來，看着方淮，一臉驚奇。
“方淮，你啥東西，把上層領導驚動了？”
“對啊，多上層的領導？學校的？”
外號大佬的孫寧呵呵一笑：“男人，你這眼光也太窄了，宗教員眼高於頂的，動不動就說他在香港，BJ學習的經歷，他說的上層領導，怎麼可能是學校的！肯定是局裡的啊！”
這會，周圍起碼有二十雙耳朵豎起來了。
方淮搖搖頭，笑着翻書，翻到《火場內攻與門控技術》那一頁，這才凝神看了起來。
徐江看他也不答話，有些無語道：
“你們看，他就是裝神秘！就適合叫悶驢！”
金國燾此時卻一臉正經，拍了拍方淮，道：
“那個宗教員…你和他沒什麼過節吧？我怎麼感覺他有點針對你？”
方淮一目十行，聽到這話，想看的內容也差不多看完了，這才合上書，擡頭笑道：
“都不認識，能有什麼過節，人家想考考我而已，這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