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世界應劫如人生一次大考,考過光華萬丈,考不過身滅魂消,過與不過天,難脫被動挨打之局。
應劫也是戰鬥,戰鬥中,能搶先一步出招總歸佔些便宜,十三郎不是第一個勇敢想要逆襲的人,事實上,多數應劫修士都曾想過主動出擊,可惜現實事實殘酷,根本無從着手。
劫雷不至,天空空蕩蕩一片,排山倒海之力無處運用;劫雷至,迅疾臨頭躲避不得,只能讓出先機。修士縱有沖天豪情,仍只能接受天道安排,老老實實一雷一雷的扛。
十三郎不想這樣,他是第一個面對雷劫可主動出擊的修士,因爲具備別人難以具備的兩個條件。
他的攻擊夠遠,夠快,夠強勁!
天外雷光將將露出苗頭,那顆亮點剛剛引導雷雲指向目標,一道比它更厲更亮的光矢沖天而起,正中靶心。
掌天弓,本質靈寶,遇強愈強,凡間修士本難煉化,且有妨主傳聞。機緣巧合,這張被魔宮保管的弓落到十三郎手裡,屢立戰功。今日十三郎化神破道,修爲正處在此生巔峰,戰志亦爲此生最強,對應寶弓兇性大起,微出箭,耳邊已聞破弦嗡鳴。
那是殺氣,是殺器渴望戰鬥的吶喊!
搭弓,滿弦,扣矢,法力隨飛矢泄洪而去;人之怒,箭之狂,在這一刻完美結合;十三郎射出了箭,心中熱血也被點燃,身體竟因爲興奮微微顫抖。
對他而言,這是極爲罕見的情形。戰鬥中的十三先生如機器般冷漠,從來沒有因情緒干擾心智的時候,然今時今日,百年修行即將驗證,百年恩仇面臨血洗,在經歷如此多波折詭奇、又被掌天弓內魔念所激之後,十三郎自少年時便在荒野積攢下來的野性徹底活了過來,如地心之火對空噴發。
“嗷!”
與那支由劫雲與雷柱組成的錐相比,掌天飛矢就像山前螞蟻,海中一蝦,微小几可忽略不計。然而當那兩團光芒相遇,人們分明能夠看到,雷柱中、黑雲內,一條穿梭而過的印痕如此清晰,以至於那條雷柱來不及消勢,踉蹌着繼續奔向前方。與之對應,小小弓矢劈波斬浪,在雷柱中射出一道寬宏大道。
如錐!
天上巨錐呼嘯而下,迎頭錐矢頂頭向天,耳邊千萬巨獸咆哮,忽被一聲響亮哨音割裂,變成哀嚎與呻吟。
錐與錐的對撞,掌天弓獲得完勝。
與普通箭矢、或者神通不一樣,掌天弓的傷害從來不是一個空洞那麼簡單,其最主要的功效便是摧毀精神與意志,殺人與無形。
這需要機緣,也需要修爲,更需要使用者擁有與之匹配的戰志與癲狂。
想當初,十三郎初識掌天弓威力,使用它的小宮主僅只元嬰修爲,便能毀掉卡門一箭單刀、六千厭靈蟻,還加十三郎的四根手指。因爲他知道,假如被那道箭矢透體,哪怕射在肩頭腿腹等不算致命的位置,也能讓自己魂魄受傷,甚至要致命。
今日十三郎發箭,比起小宮主強出以成百上千倍,區區一道化神雷劫,有何資格在其勉強囂狂。
假如不是十三郎剛剛破境,對新得來的力量不是太熟悉,此弓威力還能更上一重;那種程度的飛矢一擊必殺,消耗法力也以天量計,不能輕易用在不知何時纔算休止的雷劫上。
這也夠了。
視線中,雷柱連同身後大有千丈的巨錐猛地一頓,形狀不變,給人的感覺之剩一個字:笨!
狂奔巨象折斷前蹄,衝關戰車失去舵手,浪尖帆船沒有桅杆,會如何?
轟鳴雷柱就是這般情形,看上去衝擊的勢頭絲毫不減,內裡實際已經沒了魂。沒有了這些,它不過就是一道稍微粗大點的雷霆,對如今的十三郎來說算什麼?
算毛!
“虧了!”
狂嘯之後,十三郎用力握緊拳頭,內心振奮、同時也忍不住爲之懊悔,尚未定型忽然眼前一亮,神情又變得驚喜。
“賺了!”
目睹飛矢威力之後十三郎知道,假如浮魔雷心現在使用,或能連收兩道雷柱不止。歸根結底,這場雷劫意外連連而且太突然,縱以十三郎機靈百變,也不能將戰術安排到最佳。
虧在這裡,賺到的是那支箭矢非但破了劫雷,自身也好似經受一場淬鍊,非得變得光滑奪目,箭身也長了一截。
曾以肉掌與箭矢對抗,十三郎很清楚此箭攻擊的特性;當其遇到強敵時,箭身會變成如神通一樣的流矢,遇挫之後漸漸消減,直至變成三寸來長的本形,就意味着攻擊結束。此時此刻,破滅一道雷柱的箭矢居然變長,足以讓十三郎找到靈感,今後或可順藤摸瓜,逐步找到真正激發此寶的方法。
非但如此,隨着箭矢穿透雷霆之後返歸,十三郎覺得它好像活了過來,擁有自己特有的精神。
難以形容那種感覺,就像一個疲憊飢餓到極限的人,快要昏倒的時候趕上大餐,於是用最後的力氣填飽了肚皮,一邊打着飽嗝,一邊連腳步都已邁不開,倒頭便睡。
以雷中意志爲食?
那該怎麼養!
尷尬念頭一閃而過,十三郎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幸福而又痛苦的難題。
浮魔雷心與掌天弓是今日事變最可依賴的兩件寶物,也是戰鬥中可發揮奇兵效果的寶物,如今只是破掉兩重雷劫,已變得不可用。
“那就不用。”
斷了念想的事情不用多牽掛,十三郎反手將掌天弓收好,順手一拳,將那道只餘空殼的劫雷打散。
應劫時候念着這些,假如被人知道十三郎此刻的想法,不知會不會唾他一臉。
無論本尊還是分身,十三郎都曾於高空搏擊雷暴,如今的他強大十倍,劫雷失去天道意志弱小近半,說不是一個層面或有些誇張,但如果這樣的力量就能威脅到十三郎,他也根本不可能惹來福瑞三重。
劫雷尚未臨頭便被擊破,不說下方看客感受如何,連老天爺都爲之楞了神,一時沒了反應。
黑雲依舊濃密,翻滾勢頭雖然兇猛,但其正當中被穿破一個大洞,透過洞口,人們呆愣愣地望着天外那片浩渺無際的星空,神情越發迷茫。
渡劫遇到意外不怕,但是架不住一樣接着一樣,沒等理清前面頭緒,又一樁更大的意外隨之出現。屢次三番,三番屢次,千萬修士的腦海被凍成了結,只剩胡亂猜測。
劫呢?
不會是完了吧!
成何體統啊!
天劫三六九,這是常識中的常識,一般而言,劫雷三次爲一個基數,彼此相隔的時間很短。今日十三郎渡劫迎雷,無論此前福瑞好是後來的雷劫,節奏都比一般修士破境的時候快得多。也就是說,衆人等待的這會兒功夫,第三道雷霆理應達到十三郎頭頂,可......天上劫雲看似濃厚,實則連自身被射穿的那個破洞都沒能補全,哪有半點雷劫的影子。
“不會是......”
女孩子們的心思總是那麼直接,天劫沒了就沒了,重要的是渡劫的人安然無恙。小宮主看着想着可是想不出來,忍不住拉住老祖宗的手,傻傻問了句。
“哈,不會是雷劫嚇跑了吧?”
“不許胡說!”老祖宗聲音眼裡,神情卻有着同樣疑問,轉頭看向此地境界最高的活佛。
“十三上次渡劫,本該三道劫加了一道......大師以爲,是何道理?”眉師一邊講述往事,也向活佛求解。
“佛祖慈悲......”活佛臉上全是苦,與平時的慈悲面相完全不同。一方面,他忍不住要看這場“別開生面”的渡劫過程,另一方面,他還要壓制神胎內的那根氣意之針;此外活佛總忍不住朝遠處瞥,又不敢把目光落實,一心三用,苦不堪言。
“先別慈悲了,到底怎麼樣?”燕山那麼老的性子都覺得着急,疑惑追問。
“小宮主的話有幾分道理,大師覺得如何?”
“我說吧!”小宮主頓時高興起來,腦袋瓜直晃悠。
“道理是有一點,和尚以爲,或許是第三道劫雷將發未發,就好比......沒了引線的炮仗。”
勉強找到相似比喻,活佛臉上一點都看不到高興,苦巴巴皺成了團。
“先生乃非常人,非常人行非常事,破雷劫與半道看上去威猛,實則愚蠢之極......”
“爲什麼這樣講?”老祖宗追問。
“因爲天不可犯。”燕山老祖肅容說道。
“是啊,天不可犯;先生這樣做,麻煩只會更大。”
“不可犯,呵......”魔修就是魔修,天生便有幾分倔傲脾性,老祖宗念着這句話,有些不以爲然。
“犯都犯了,還能怎麼樣。”小宮主理所當然表現得更過分,用力揮拳。
“哥哥,揍它!”
揍老天?
望着少女沖天豪情,幾名大佬默默搖頭,默默嘆息。
“成何體統啊!”
“麻煩大了。”舉頭望着天空異象,十三郎略線狂躁的心神慢慢沉寂,神情異樣凝重。
頭頂處,劫雲以緩慢而堅決的姿態朝中央匯攏,比之剛纔純粹狂暴,顯得沉鬱而壓抑。與之對應,珍珠雲環也朝內圈靠攏,就像一個不斷收攏的箍。
每擊破一重劫雷,雲環收縮的幅度都會大大增加。此時此刻,第“三”或者第四道劫雷遲遲不至,十三郎稍稍有了空閒,一面抓緊時間調息法力,順帶也觀察劫雲與那條環。
看着看着,十三郎心生些許不安,怎麼都難以揮散。
道鼓三催與仙靈洗煉,雖然給他帶來巨大痛苦,最終結果相當滿意,實打實配得上福瑞二字;唯獨這個至今空頂名頭不知其效的環......越靠近頭頂那種不安的感覺就越是明顯。
“該不會變成緊箍咒一樣的東西,最後套到頭上吧?”
莫名生出這個念頭,十三郎趕緊撇開心思,將胭脂鳥召喚到頭頂,與分身靠背而站攤開雙手,開聲斷喝。
“以我之名,召天下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