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九千八百零一年,平靜了數年的落靈城接連發生劇變,其涉及面之廣,影響之深遠,足以讓後世震驚。季禮、吳琴、墨蒼、秦綿,一個個名字浮出水面,直到最後有人發覺,連道盟副使林拓都被人所殺,或爲妖獸所襲。震驚過後,雙盟震怒,發動力量徹查真兇。…………“他終於來了。”滄雲宗,冉無望揮散手中靈符,老淚縱橫說道:“杏兒,你的仇,有望了!”寬大的密室中充斥着悲愴的氣息,冉無望花了很長時間才讓情緒穩定,開口朝門外吩咐道:“讓少爺過來,我有話說。”不久,一名面相英俊,神情略顯虛浮的青年來到密室,望着冷峻的父親,有些畏懼地施禮。“父親。”無需擡頭,冉無望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多麼緊張,又是何等期盼早點結束這場訓話,好及時離開這個陰森冷漠之地。眼中痛惜與厭惡的神色並存,冉無望說道:“冉習,你我愧對祖宗,不配稱爲冉家子孫。”“父親!”冉習倉惶跪倒,驚恐的臉上帶着迷惑,完全摸不着頭腦。滄雲宗內,冉家獨大,幾乎每個姓冉的修士都很出色。唯獨冉無望一脈,人丁單薄且毫無作爲,很讓人不齒。冉無望孤僻冷漠,常年待在靜室中閉關,修爲卻不見漲。勉強維持個元嬰老怪的名頭,即將耗盡壽元。至於他的獨子冉習,性格暴戾而又貪念凡俗,最是欺軟怕硬,是整個倉雲都知道的修真紈絝。冉習的年齡已經不小了,至今尚未能踏破結丹門檻,假如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他很可能比冉無望更早邁入輪迴,成爲唯一一名自然死亡於父輩身前的冉姓族人。修道無望,冉習不受族內重視。連親生父親對他都極爲厭惡,很少給予指點關顧。此時突然聽到冉無望如此痛斥,冉習恐懼無助到極致。暗想難道他要大義滅親,將我誅殺不成!“父親,孩兒一定痛改前非,勤……”“不必了,你的性情如此;況且,這也是爲父故意令你如此。”冉無望悲傷說道:“你可知道,這是爲了什麼?”冉習匍匐着身子,嘴裡支支吾吾,半響回不出一句囫圇話。冉無望垂目長嘆道:“爲父是要保你的命,假如你是聰慧勤苦之人。怕是早已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冉習大驚,大惑,心神卻隨之放鬆下來,癱倒在地上。通體大汗淋漓。不夠聰慧,不代表他一點都不懂事,冉習明白父親既然如此說,自己就不用擔心被殺。勉強整頓思緒,他說道:“孩兒聆聽父親教誨。”冉無望老懷稍慰,放緩神情說道:“原本我以爲。此生都不會有和你講述實情的機會,賜你一世富貴了卻父子之緣也就罷了。沒想到老天終於開了眼,給了我爲妻、你爲母復仇的良機,這才把你喚來,囑託後事。”冉習越發迷惘,不安問道:“父親……請恕孩兒愚鈍,聽不懂您的話……”“爲父尚未說完,你當然聽不懂。”冉無望聲音陡然轉厲,喝道:“你要記住,今天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不可對外泄露分毫,任何人都不行,聽明白沒有!”冉習連忙驚慌答應,心裡卻暗暗叫苦。他心想明知道我不是大智大慧的料,何苦非要告訴我這些;就像你說的,能賜我一世富貴也就罷了,我不怨你,你又何必非讓我揹負往日情仇?冉無望沉浸於往事,沒看出他想的什麼,蒼老的聲音徐徐飄動,掀出發生在百年前的一段秘辛。…………百多年前,冉無望雖稱不上什麼絕世天驕,卻不是如今這麼摸樣。他的修爲穩固,即將破階進入中期,心志正處於激昂勃發的階段。那時候的他,族內僅處於冉雲之下,是名副其實的主二號,風頭可謂興盛。那時候的他,家有賢妻,新誕麟兒,修爲猛進,可謂春風得意。那時候,他有時忍不住會想,自己雖無絕世天資,然而憑着勤奮憑着堅韌的性情,將來說不定可以超越大哥,坐上冉姓族人的第一把交椅。一次偶然,冉無望結識了改變其一生的人,一個女人。女人極豔、極美、極魅,體貼可人,善解人意,且精通房中之術。冉無望就此沉淪。…………修士三妻四妾原本尋常,元嬰老怪擁有幾名甚至幾十名侍妾者比比皆是,冉無望無論修爲地位還是其它,都擁有這個資格。然而,普通的事情到了冉無望這裡,就變成另外一幅摸樣。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看似不經意的舉動,看似小小的變化,帶來的卻是滔天禍患,與悔恨。冉無望變了,宛如春風化雨,變成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他暴戾專橫,貪婪冷酷,行事乖張毫無顧忌,儼然是一個魔頭。詳情不必細表,經歷一系列變故,妻子鬱郁亡故,幼子無人照顧,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他規避一切危險,逐漸成長爲一名心志軟弱,懶憊貪花的紈絝少年。冉無望對此毫無所覺,他的身心、修爲、精力,以及全部財富,通通奉獻給那名女子,醉生夢死,快樂好似神仙。忽然間,破天觀有使前來,名四目老人。女子的身份被揭穿,冉無望瞠目結舌,根本不敢相信。她竟是山君門下,是妖狐所化的“假人”!它是山君十三子!冉無望幡然醒悟。隨後才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已經失去,沒有家,沒有族,甚至沒有修爲。他的生機本源損耗太多,容顏蒼老如死,不僅進階再無指望。修爲也大幅後退,已然不是女子的對手。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上。誰能說她有什麼不對?一切都是冉無望自找的,拿不出證據,與人何干?換句話說。女子的身份讓滄雲宗不敢輕易動她,冉無望雖有殺人之心,卻無殺人之力。只能看着大哥無奈嘆息,將十三娘逐出山門,任其逍遙。宗門的失望,門人的鄙視,族內的議論;還有愛妻之念,親子之生疏怨艾,所有的一切讓冉無望絕望,幾欲求死。又一個偶然的機會。冉無望發現,事情原來還有更隱秘的部分。他與十三娘廝守多年,對她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番失落後,他於頹喪落魄中發現,山君十三子竟然還在宗內。且在指點冉不驚、也就是冉雲的大公子修習道法!冉無望不是傻子,就算他真是個傻子,此時也能明白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他的怒火憤恨怨毒被徹底激發出來,以超絕的隱忍,逐步探查端倪。發現的越多,冉無望越是絕望。所有線索。竟然都指向一個讓他決然想不到的人身上,冉家之主,滄雲宗之主,冉無望的大哥——冉雲!冉雲修煉的六慾道法,正是從十三娘那裡而來。他甚至與十三娘生了孩子,是他的第三子!或許,這就是一次交易,一次他與十三娘之間的交易。起因有二,一是冉雲害怕受十三娘所惑;再則他擔心,自己被冉無望取代。冉無望徹底沉淪,徹底無望。他進而想到一個讓他覺得徹骨冰寒的問題:他的妻子是修士,且修爲不低,怎會因區區鬱結便歸墟?他整天想,日日想,想個沒完,想無可想。後來,十三娘不知道何時因何事離開,那名人妖孽種不被冉雲所喜,成爲滄雲宗的另一個另類。冉無望不關心這些,他已絕望,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閉死關,冉無望苦坐三百天,慟哭三百宿,苦思三百日。他做出一個不算決定的決定,自己要忍。這一忍,就是百年。…………“如今你明白了?”冉無望老淚縱橫,愴聲說道:“假如你天資有成,或者爲父刻意栽培,你很有可能已經命喪黃泉,再不能知道當年的真相了。”五雷轟頂!冉習渾渾噩噩,面目癡呆,腦海一片混沌。冉無望哀聲嘆息,心裡知道以他的經歷心性,有這樣的表現實屬正常,倒也無法怪罪什麼。“和你說這些,不是指望你來複仇,爲父苦忍百年,早已籌謀好一切,只是這身後之事還要交代一番,免得你懵然不知,平白丟了性命。”他冷漠說道:“是爲了你的孃親,我不能讓她僅餘的血脈夭折,更不能讓她無法瞑目九泉。”他拿出一枚玉簡,和一個袋子一起交到冉習手裡,說道:“袋子裡的東西,足以供你凝結金丹,玉簡中記載的,是爲父替你準備好的幾處藏身之所。我走之後,你拿着他們離開宗門,今後如何,就全看你的造化了。”發覺冉習依然懵懂,冉無望厲聲說道:“切記切記,此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也不要想復仇之事;無論爲父能否成功,你都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冉習打了個哆嗦,呆愣了一會兒,忽然嚎啕大哭。他同樣不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此時也要被天雷驚醒。冉無望老淚再次縱橫,靜靜地望着他,眼前浮現出一道溫柔倩影,正朝他微笑招手。“杏兒,我來了;等了一百年,我很快就會做完餘下的事情,這就來陪你。”…………良久,冉習哭喊着說道:“孩兒想知道父親的安排!”冉無望沉默半響,說道:“知道了。對你並無好處。”冉習說道:“孩兒還是想知道。”這一次,冉無望沉默的時間更久,最終說道:“近來落靈城接連發生變故,你可知道?”冉習認真地想了想,羞愧說道:“孩兒聽說過一些,據說是魔獸傷人。”“魔獸?呵呵,什麼樣的魔獸能和他相比。”冉無望快意大笑。說道:“只有爲父知道,他終究會回來,只是連我也沒想到。他能來得這麼快,這麼大膽,而且這麼狠!”“這樣也好。他越是厲害,越是狠毒,我報仇的希望才越大。只可惜,爲父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冉習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問道:“父親說的到底是誰,爲何他會替我……替您復仇,您又無法看見?”冉無望捻鬚微笑,說道:“他叫蕭十三郎,他不是爲我復仇,但也等於爲我復仇。至於爲什麼我無法親眼看到,乃是因爲……”他的神情變得極爲詭異,尖銳的聲音說。“因爲我要死在他手裡。”…………修真世界裡,秩序和時間是兩種奇怪的概念,與凡俗完全不同。個體力量太過強大。令少數人可以擁有億萬人都不可能擁有的財富與權勢;然而位置越高,目光自然而然看得越寬,那些高處雲端的大能明白,世界永遠需要一個牢固的基礎,因而想出種種辦法,對那些有能力擁有更多的人和勢力加以限制。使之不能觸動世界的基石。比如道盟,它是靈域第一大勢力,然而在仙靈殿的責令壓制下,道盟在每個國度的分部所擁有的力量,均不得超過該國主要宗門。戰盟情形與之類似,也有差不多的規則。就拿倉雲來說,宗門以滄雲與古劍門爲代表,他們遠不足以與雙盟對抗,但是如果拿他們中的任意一家與倉雲分部相比,均要強與對方。換句話說,大家表面平起平坐,共同建設美好家園。這種勉強的平衡帶來不少好處,起碼避免了各大宗門擔心被兩盟抹去,進而聯結到一處。但同時它也帶來一些惡果,各地宗門在雙盟壓制下擁有了迴旋的餘力,也就產生不少想法。比如鬼道,他不敢動兩盟的人,卻可以用數年時間將當年的那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列出一個詳盡之極的清單;清單上的人,包括姓名、修爲、身居何職乃至喜好等等,全都一清二楚。涉及的多是低級執事,古劍門長老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古劍門早該被滅除。爲了這份清單,鬼道付出不少代價,準確說是古劍門付出不少代價,犧牲了不少門人弟子的性命。鬼道靜靜地看着一切,靜靜地忍耐着一切,靜靜地煎熬,靜靜地等待。他任由生命之火在煎熬中暗淡,等待着發動的那一天。最終,他等來了十三郎,確認其擁有復仇的意志與力量,便將清單交給了他。因此,十三郎效率奇高!…………效率與時間成反比,由於時間是修真世界中的另一種奇怪概念,待人們發現事情發生,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凡人世界裡,若有人無端消失個三五日,親近的人怕就要升起不妙的念頭,趕緊有所動作。然而在修士眼中,只要不是當場抓獲,一段時間見不到某人實在太正常不過,很難馬上聯想到什麼。除非他擁有魂牌!林拓有魂牌,所以直到他死,整個事件才被察覺。…………戰道兩盟一旦發動,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極其恐怖的!與當初宗鳴的縛手縛腳不同,這次事變後,落靈城很快被犁了一遍,一隊隊修士戰靈傾巢而出,查遍落靈城的每一個角度,並朝周圍擴散。一點點遺留被發現,一絲絲痕跡被髮掘,兩盟爲了避免上次的間隙再次發生,破天荒的聯手出擊,實現信息共享。想找屍體無疑是做夢,然而這並不意味着兇手能消除一切,很快,季禮的法盤殘片被發現,由缺損的情況看,應該是由某種魔獸的利爪造成。之所以這麼快看出端倪,是因爲法盤上留下了明顯的魔氣侵蝕痕跡;如果有有魔修闖入落靈大肆屠戮,那實在太過荒謬。更多的線索被發現,有人提供消息,林拓死的當天,在其所居曾見一道亮光,隨後便迅速淹沒,好似還聽聞一聲尖叫;只不過因其地位崇高,且乾的多是陰暗的活兒,無人敢去查看。證據隨之被發現,林拓是唯一一個被發現殘屍的人,情形自然慘不忍睹,怎麼看都像魔獸所爲。落靈來了一隻魔獸,狡詐奸猾,且實力相當不俗!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引發一片譁然。魔獸這個東西沒有愛恨情仇,誰能知道它的下個目標是誰?連林拓都無聲無息地死於獸口,若是被他盯上,誰能謀個活路?一時間,落靈城風聲鶴唳,一派緊張與驚慌。包括兩盟兩派,以及那些駐於此地的家族弟子在內都得到警告,不得輕易外出。這是無奈之舉,如今這個特殊的時段,幾大首腦都不在;偏偏古劍門與滄雲宗人員未損,自然不怎麼熱心捕捉魔獸,只好暫時任由那隻畜生逍遙。陰陽峽谷,更是成爲絕對的禁區。…………峽谷依舊,窟窿猶存,十三郎安置好蟻后,擡頭望着當初自己一手造成的“天窗”,有些失神。物是人非,這句話最足以形容他的感受。當初爲他擋去致命一擊的少女,今天不知身在何方,自己不知何時才能放下揹負的擔責,去尋找,去彌補,或者去報答。他說道:“爭口氣,十年之內適應靈氣環境,不然扣你的伙食。”蟻后委屈地扭扭身子,心想哪有這樣的道理,簡直是胡鬧。厭靈蟻如果不能改名,十三郎打一仗就要損失一窩,實在承受不了那種損失。秋獵所得何等豐厚,如今竟已去掉近半,逼得他改變計劃,將小白放養。而沒有厭靈蟻的相助,他實在沒有信心完成靈域內的一切,自然談不上放開一切,奔赴魔域。感受到蟻后傳來的波動,十三郎自嘲一笑,返身走出洞口,將一切恢復原狀。這樣的舉動有些多餘,陰陽峽谷罡風猛烈,不管留下多少痕跡,用了一天,周圍便會恢復自然景觀,無人可看出端倪;更何況他爲以後設置了重重禁制與陣法,數量之多,幾可令專業陣師爲之汗顏。除非是有心查找,且是大能親自出手,絕對無人可發現小白的蹤跡。呃,如今應該叫小紫,它已經完成進階,不再是當初那個白乎乎肉蟲摸樣,變得頗爲絢麗。小紫一旦產下飛蟻,在這個特殊環境裡,無論靈魔,都很難在它這裡討到便宜。十三郎再次巡視一番,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疏漏,便也放下心來。“還有一個可以動,做完這件事就回去,不定還能趕上大比。”他的身體如幻影般飄動,心中稍有些期待。“怎麼說都是大場面,見識見識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