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呼喚,馬車上的窗簾掀開一角,露出叮噹搖晃着的蒼白麪容。與在靈域相比,叮噹鴛鴦般的小臉對比更加分明,左邊愈白,右側卻愈發紅豔。
搖晃是因爲馬車,它是山民所用的破舊木車改制而成,粗陋不說,連拉車的牲口都不正宗,是十三郎高價才購買到的一頭叫驢。
車上加了罩子,裡面鋪上厚厚的絨毯,又以法陣鑲刻。十三郎禁制水平差,陣法更是爛到不行,除了讓車廂保持乾爽清涼,再沒有一絲多餘的用途,防護自然更談不上。
進入魔域後,十三郎發現小叮噹的“病情”竟然有加重的趨勢,不僅身體冰冷依舊,精神也越發不濟。他既沒本事爲其解除病患,又沒有明確的求治方向,無奈下索性放緩行程,還弄了這麼一輛馬車供小叮噹歇息。心裡抱着魔域環境有助她恢復的念頭,順帶看看山景,也算一種開解。
經峽谷進入靈域前,小叮噹曾在穆家寨住過一段時間,對這裡頗有好感;因此她建議十三郎先在這裡安頓,待熟悉魔域環境後再做打算。而如果按照十三郎的想法,這裡雲深露重且有毒瘴之氣,哪裡是適合修身養病的去處。不過既然叮噹喜歡,他對魔域兩眼一抹黑,自然提不出更好的建議,這才依了她。
“景緻不錯,要不要到前面看看?”
所謂景緻,不過是些山林古木鳥語蟲鳴,周圍暗霧依然升騰,縱有炎炎烈日也不能盡消。空氣中帶着溼腥的味道,頂多算得上朦朧,哪來的不錯之說。小叮噹望着他一本正經的摸樣,不由得失笑。
“哥哥真不會騙人。”
十三郎有些羞愧,只能支吾着回答道:“也不是啊,我覺得挺新鮮,難道是因爲剛來?”
叮噹傷勢未愈,精神較以往差了很多,連性情似乎都有所轉變,安靜了不少。不變的是那雙眼睛,因爲臉頰清減了些,越發顯得大。
她問道:“哥哥覺得魔域如何?”
“呃……”
十三郎本想說這裡風景絕美人氣祥和一派世外桃源景象,然而對着叮噹大大的眼睛,這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最終還是老實地回答道:“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叮噹眼波流轉,追問道:“哪裡不一樣?”
“這個……反正不太一樣。”
叮噹失笑,嘲諷的語氣說道:“哥哥想必是以爲,魔域中定然黑暗陰沉,魔獸都極爲暴虐好殺,人也都是些殘虐之輩吧。”
若是靈脩,對魔域有此看法實不爲怪。事實上叮噹說得輕了,依照靈脩口口謠傳的情形,魔域就如同十八層地獄一樣,充斥着殺戮與血腥,沒有半點溫情。
慢悠悠趕了幾天路,對魔域多少有了些認知,十三郎明白叮噹的意思。點點頭,他說道:“謠言止於智者,哥哥雖不是什麼智者,但還不至於輕信人言的地步。億萬生靈所居,自然會形成秩序法度,何至於那等不堪。”
話音剛落,道旁灌木傳來響動,一條數尺長的斑紋巨蛇飛速撲出,閃電般將一隻奔逃無路的蒼鼠叼在口中。隨即用冰冷的眼神望着這兩略顯得突兀的馬車,身子卻緩緩後退,重新退入叢林。
原本極爲尋常的一幕,此時展現在兩人眼前,卻有股別樣意味。十三郎輕嘆一聲,抖手甩出一道劍氣,刺穿了幾根喬木。巨蛇受到驚嚇,退去的速度越發快捷,嘴裡猶自含着獵物,怎麼都不肯鬆口
小叮噹的目光微有暗淡,低聲說道:“這就是魔域。”
十三郎說道:“自然法則,靈域也一樣。”
小叮噹搖頭,說道:“不一樣,哥哥以後會知道。”
不管是生病還是受傷,這般沉重的話題實在不怎麼合適,十三郎想了想,說道:“總歸都是想辦法活着,咱們是高級動物,目光不妨放得遠些,想想怎麼活得更好。”
他說道:“一會兒到了寨子,你打算和老公公他們怎麼解釋?”
老公公指的是穆家寨唯一的長老,是比族長地位還高的那個唯一。從這個帶有親切的稱呼可以看出,此老與叮噹相處得不錯,起碼不會以貌取人。
這些都是從小叮噹口中得來,其它人還有,比如穆鐵穆生穆元朗之類。穆家寨久居山裡,取名與其生活方式一樣,簡單中透着些剛烈意味。十三郎還曾經調侃說如果有女子尚未命名,不妨叫做穆桂英,引來叮噹的一陣揣測。
與十三郎相處得久了,叮噹對他時常冒出一些新鮮詞彙已經見怪不怪,沒有追問高級動物是何由來,輕笑着說道:“何須解釋什麼,老公公睿智得很,纔不會向哥哥那樣喜歡刨根問底。”
話語有所指,十三郎確曾經以各種“技巧”的方式探尋過小叮噹的底細,目的不是爲了防範,而是想知道那瓶丹藥的源頭。奈何小叮噹機靈精變,竟然絲毫不露口風。
明白小叮噹的嘲笑與擔憂,而且與一個近百歲的老公公相比,十三郎不覺得自己不夠睿智是什麼丟臉的事情,笑着說道:“我新入魔域,謹慎些不算錯。話說你突然消失,然後帶着傷患跑回來,身邊還多了個人,總得尋個說辭。”
小叮噹搖搖頭,絲毫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十三郎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將那一縷疑惑壓下,說道:“奇怪,走了這麼遠,我也沒看見有什麼厲害的魔獸。照這麼看,應該不算難過呀?”
山裡生活,資源其實相當豐富,比如在靈域那邊,如果沒有妖獸和人禍,山民雖談不上富足奢侈,卻能豐衣足食。十三郎初臨魔域,心裡難免保持警惕;然而從峽谷走到現在,所發現的魔獸大貓小貓加起來都沒幾隻,更不要能給山民帶來巨大威脅的二階以上者。如果說山民稠密實力強悍,這種現象倒也說得通。可他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情形,這裡的人口比靈域稀少,實力橫向對比相差無幾,實屬怪異。
小叮噹再次搖頭,臉上帶着一絲憂慮,說道:“哥哥有所不知,魔獸的領地觀念遠比妖獸強,行爲也更加殘酷直接。此前我離開的時候,魔獸數量遠比現在多,出現這種情形,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十三郎微凜,說道:“你的意思是,此地被某隻厲害的魔獸佔據,低階魔獸都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小叮噹說道:“只怕就是如此。”
十三郎疑惑道:“怎麼沒聽那些山民說起?”
小叮噹失笑,說道:“哥哥好像真的變笨了也,魔域之民直性剛烈,可不會見誰就把心掏出來。哥哥畢竟是陌生人,雖然生得好看,卻不能讓人一見傾心吐露衷腸的地步。”
“山民見到修士,敬畏羨慕固然有之,更多的還是防範。魔修裡面不乏濫殺冷酷之徒,取生魂煉製法器者比比皆是。以哥哥的形貌,山民就算沒見識,總不會傻到拿你當普通人看待吧。有些防範,還不是再正常不過。”
這話很有道理,一個少年帶着一個少女在山中穿行,能夠安然活下來,本身就透露出不少含義。這裡不是小說,沒有那麼多NC狗血不長眼的惡徒,稍微動動心眼,自然能想明白其中關節,哪敢輕易招惹。
十三郎摸摸鼻子,順着叮噹的意思說道:“我以爲自己人緣比較好。”
叮噹忍不住,咯咯嬌笑着說道:“是啊是啊,哥哥自己說話吐三留七,卻要別人交代老底,果然好人緣。”
腦袋歪了歪,小叮噹上下看着十三郎,忽然嬉笑道:“哥哥想知道實情倒也簡直,只要尋個姑娘家問上一問,她們肯定什麼都說出來,不會隱瞞半點。”
談話一旦進行到這裡,十三郎馬上如以往那樣舉手投降。自從他發現叮噹的性情因爲受傷有所變化,心中便有些擔憂,時常主動尋些笑話開解。此時見她心情有所恢復,不願再以自身調侃,趕緊說道:“不談這個了,前面好像有異狀發生,叮噹小心些。”
“許是寨子中的人。”叮噹同樣有所發現,舉目向遠方看去。
是有異狀,動靜還不小。
遠方的叢林裡,灌木荊棘紛紛而動,還有獸吼與呼喝之聲傳來。仔細辨別,似乎有人與魔獸搏鬥,魔獸最終不敵,遂即亡命奔逃;與之廝殺之人不肯放過,一路吆喝着追逐下去。
好巧不巧,正朝着馬車的方向而來。
“好像是獰獸?二級獰獸!”小叮噹側耳細聽,思忖中說道。
“人是什麼人?”
區區二級魔獸,十三郎自不會放在心上,他更關心的是追殺魔獸的人。本着謹慎的原則,他沒有隨意放開神念,而是朝叮噹問詢。
“距離還遠,聽不太清楚。”
小叮噹想了想,說道:“獰獸速度很快,他們看起來很難追上。哥哥不要輕易出手,以免被人誤會。”
這話有些矛盾,十三郎卻聽出叮噹的意思。苦笑着搖搖頭,說道:“怕是不行。”
的確不行,因爲那隻體型碩大的獰獸已如狂風一般從遠處捲來,似因被人類所追產生憤怒,目光直直盯上了這輛馬車。
拉車的叫驢恐怖大叫,越發刺激了獰獸的兇性。在它眼中,眼前的人類顯然比後面追上來的人要弱小得多,撕碎了他們再逃,完全來得及。
一聲咆哮,獰獸四爪如飛,捲起無數碎石殘木,朝馬車猛撲過來。
十三郎聳聳肩,目光看向獰獸的身後,無奈地聲音說:“我可不是故意搶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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