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息傳訊,招八方英雄圍剿人修,頒佈懸賞內容的時候,六獒將入界生修的詳細情形一同告知,所知範圍沒有絲毫隱瞞。
七八百里狂靈地,七八百名生修,七八名強者,金花大判,天地烘爐,以頭獒爲代價換來這些情報,給此番懸賞額外增加不少動力,與許多方便。
若爲一兩個人,吸引力顯然不夠;人多、實力太強,草頭鬼王難免怯足;七八百人七八名強者,正好符合意願,周圍大小鬼王聯手,橫沼兇物正面攔截,人人都能分一杯羹。至於那些爲修行而來的挑戰者,人修衆多修爲不一,總有合適對手可尋。
浩劫之後,人修突破艱險出現在面前,周圍鬼物震驚的同時紛紛疑惑,覺得事情不大對。
不對之頭一條,事先了解到的情況,狂靈地有羅桑樹,樹上有烘爐......如今那座烘爐沒了蹤影,樹變得很大,大到將整個狂靈大地覆蓋包裹成一座前後有門、其餘密不透風的堡壘。
既然大樹有此能力,意味着那兩扇門隨時能夠封閉,戰術角度很好理解,如此一來,人修需要防守的範圍大大減少,變成一支真正的機動力量。
聽說他們的戰法很厲害,沒了牽掛、想必更加厲害。
不對之第二條,之前那道劍光怎麼回事,一劍劈開倒山犀......是不是金花大判所爲。
封息傳訊雖然誠實,但不可能細緻到解析每個人的長短,然而經過這麼長時間,各大鬼王對當初一戰也都有所瞭解,沒聽說金花大判擅長用劍,甚至沒見過他用劍。
若不是他。至少意味着人修當中還隱藏着一名超級強者。
在哪兒呢?
不知不覺,周圍無數神識橫掃,試圖在七百多名生修中找到那個可能隱藏着的強大劍修。結果讓人憂心忡忡,其中最強者不過劫境。根本呢不可能使出那道彷彿可以開天闢地的一劍。
不對之第三條,適才有見劍光,根本沒看到狂靈地衝陣,這麼大的地方衝過死亡地帶,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然而事實就在眼前,劍光劈開倒山犀之後,狂靈大地就像突然冒出來一樣,憑空顯露在衆人面前。
該不會是......這東西是法寶。可以施展遁法?
不對之第三條,據六獒所言,人修入界經歷苦戰,雖勝但也傷亡慘重,尤其當前局勢險惡,前途黯淡的他們士氣衰落,焦躁不安。
這是正常的,設身處地想一想處境,大家覺得理所當然,從那些挑戰者口中也能得到證實。出戰人修個個兇狠、但都顯得心浮氣躁,恨不得一步走出萬里。
自古心浮氣躁爲大忌,人多勢衆的鬼王暗自揣度。大家合夥面對這樣的對手,萬無一失。
現如今,狂靈脩士就在眼前,剛剛經歷浩劫的七百餘人凝勢如山,面對周圍億萬鬼物,臉上哪有半點焦躁、惶恐的意味?非但沒有,不少人還都顯得振奮,摩拳擦掌。
同樣是不安慰,振奮與焦躁完全兩碼事。前者實力陡增,後者疏漏且難以持久;身爲鬼王。這裡哪個都是憑實力一點點打出來的江山,焉能不明白其中區別。
不對之最後一條。到底因爲什麼原因,這些人能夠毫無代價地衝出浩劫,別說死絕,連受傷都沒有幾個。
這根本就不可能!
震驚,疑惑,茫然,無奈......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羣鬼環伺,生修顯身,迎着無數雙驚詫的眼,狂靈地上判官出面,四方抱拳。
“各位,久等了。”
等這個字可以有多重理解,並非原地不動才叫等,也不是隻有一方等待另一方,此時此刻,生修挾破局之勢而來,與萬軍當中一句“久等”,讓周圍鬼王生出錯覺,彷彿對方纔是等待的那一方,自己反成了送上門準備挨宰的豬。
異樣羞辱將靈魂中因震撼而壓制的兇性與傲氣激活,美帥的話引發周圍陣陣冷哼,一衆鬼王把目光投向那名天神般的巨漢,等其宣告行動。
戰場總有個主次,片刻遲疑,兩側停止撞山的巨犀不太安靜,瞪着碩大雙眼望着那個地方,聞着那股香氣,漸生焦躁。
這是真的焦躁。
巨大,蠻力,兩者結合通常意味着靈智底下,倒山犀就是其中代表。人修現身,周圍鬼卒雖也饞涎欲滴,但在鬼王的強力約束下尚能保持平靜,相比之下,橫沼兇物顯得難以控制,那幾頭倒山犀尤其如此,雙眼正在泛紅。
“籲,咻......”
有專侍鬼奴趕緊上千,朝巨犀施展可安神定心的法術,嘴裡還不停發出異聲,安撫其不要進入狂亂狀態。與此同時,那名天神般的巨漢從失神中恢復,神色重新變得淡然。
“很不錯。可、又能怎麼樣呢?”
贊過人修表現,巨漢的目光沒有在美帥身上過多停留,而越過狂靈大地,投向其身後。
“八鄉道矩,山河分割,任何人不得逾越。”
以漠視展現強大信心,巨漢的聲音如天雷在頭頂轟轟作響,俯瞰姿態望着那片被煙塵、火焰與鮮血混合的區域,冷冷開口。
“圖奇,你過界了。”
人修破關,巨犀止步,山巒不再倒塌,那片死亡之地恢復平靜,視線慢慢清晰。透過暗霧,衆人看到又一支橫沼兇物徐徐而來,當先者正是圖奇。
迎着四方質疑目光,圖奇迴應道:“靠山王,是你先惹的事。”
天神般的男子微微皺眉,厭憎說道:“衆目睽睽,要點臉吧。”
僅用一句話,橫沼各地藩王之間的關係、準確的說法是矛盾,瞬間展現得淋漓盡致,沒有人懷疑。此番圖奇若不能給出說法,一場內戰在所難免。
周圍,一衆鬼王神色微憂。暗想靠山王有些不顧大局,無論如何應該先等到人修的事情解決才提這件事。至少不要這麼激烈。
狂靈地上,美帥暗籲一口氣,表情越發平靜。
“看那些石頭。”
圖奇表情也很平靜,兩張面孔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樣子,淡然說道:“界山被你摧毀,半邊山倒在本座領地,殺傷無數。”
周圍人爲之一愣,視線跟隨圖奇所指。神情荒誕。
圖奇說的沒錯,界山爲兩地分割,一邊一半,如今除了地面一截突破,絕大部分倒向一方,殺傷更加不用說了,視線所及,血海萬里。
可是,這也算過界?
可是,這樣到底算不算過界?
界分兩端。並非絕對阻止來往,橫沼凶地,每日每時都有兇物過界尋食。該怎麼算?
靠山王臉色微沉,說道:“胡攪蠻纏,休想本座放過你。”
圖奇平靜說道:“鐵證如山,本座與你請願八鄉,看看誰更佔理。”
靠山王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圖奇,本座知道,生修過界時,你與判官交往甚熱。”
圖奇點頭說道:“然也。那又如何?”
靠山王望着圖奇的眼睛說道:“勾結外匪。其心可誅。”
“外匪?哈哈,你說我們是匪?”
不等圖奇迴應。美帥搶先大笑起來,表情不可思議:“靠山王。你的腦子怎麼和豬一樣!冥都,金花大判、還有從陽間來的生修士,是外匪?”
突然間,金花判官怒氣沖霄,聲色俱厲。
“你,他,娘,的,什,麼,玩,意,兒!敢,說,我,們,是,匪!”
質問聲中,靠山王神色微僵,周圍一片沉寂,無人可以應答。
誰都知道冥都什麼狀況,誰都知道人妖雙方勢如水火,也許下一刻就會掀牌;誰都知道,如今雙方邊境衝突連連,彼此都在試探對方的力量與決心。
就像此前圖奇所說的,那又如何?
當下冥都還是冥都,人魂仍爲正統,輪迴失笑但還掌握在冥都手裡,九大鬼王尚未舉旗。這樣的情況下,區區一個橫沼藩王當中宣告金花大判爲匪,說人修是匪?!
說句不該說的話,放眼冥界大局,他算老幾呵!
人間,冥界,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古怪,殺人可以,陰謀可以,偏偏有些話不能從有些人的嘴裡說出來,說了就是僭越。
周圍長時間沉默,金花判官抓住機會狠狠教訓一番靠山王;然而從本質上看,這種質問並沒有改變什麼,生修、判官仍在陷阱中央,周圍圍困的鬼王豪客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幾個。
各地強者陸續趕來,時間每過一刻,人修處境更加嚴酷。
美帥注意到了這一幕,奚落幾句自己閉上嘴,視線在周圍掃來掃去,明顯是在尋找出路;對面,靠山王經歷片刻尬尷,此時又把憤怒壓回體內,神色漠然。
“常聽說人族奸詐難纏,本座以往體會不深,今日方纔真正領教。”
“那是你沒見識。”美帥正在觀察鬼王,判斷實力籌謀戰局,蘇老闆自忖沒那個本事,主動跳出來充當出頭鳥,得意洋洋叫囂:“等着吧孩子,有你苦頭吃。”
這樣的話、與市井罵街相仿,只合發泄、實則沒什麼殺傷力,靠山王瞥了一眼蘇老闆,結合所聞弄清他是誰,輕哼一聲。
“不知死活。”
言罷不管他是否叫囂,靠山王找上圖奇,沉聲說道:“橫沼獨處,從不依靠任何一方,冥都也好鬼王也罷,通通不準涉足。生修、判官過境你不出手,這件事情自有八鄉處置,如今外人來到這裡,本座必須出手,誓死維護大律。”
這番話帶有讓步意味,圖奇聽後笑了笑,回答道:“你說的對,這裡不歸我管。對了,這批外人挺不簡單,要不要本座幫忙?”
靠山王看白癡一樣的眼神望着他,良久才說道:“想幫忙的話,封好回頭路。”
圖奇嘿嘿一笑,說道:“跟你說句實話,生修此番不會回頭,縱回頭,此後也還會再回頭,必走這條路。”
靠山王淡淡說道:“你相信他們?”
“相信。”
“既如此,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
“僅僅是看看?”
“是的,先看看。”
簡單迴應,圖奇用手指點周圍,目光在一溜鬼王面孔上掃過,淡淡說道:“看你怎麼處置這些外人。”
好像談崩了。
數語交談,兩位藩王均表現出強大決心,比較一下,在如何處置生修這件事情上,靠山王強橫不容退讓,圖奇則有些甩包袱的意味。
戰場局勢因爲這件事情發生重大改變,原本對人修而言無解的死局稍有鬆動。
隔着人修,橫沼兩地兇物劍拔弩張,左側,大小鬼王面面相覷,心裡都在想這算怎麼回事兒,他們要是打起來,咱們要不要站隊。
不管他們,直接去找人修的麻煩?
顯然不妥當。
左右爲難,可是這麼幹等幹看,也不是辦法啊!
沉默中,心事重重的人們沒有發現,當大家都在爲解決困局尋找辦法的時候,身爲製造難題的那個人,圖奇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有些焦躁,有些心不在焉。
周圍如何,圖奇並未格外留意,亮出觀點後,他的視線落在狂靈地尾部,人羣當中的那名看上去並無特殊之處的白衣青年身上,不停地以眉目“傳情”。
羣雄環伺,圖奇顯得焦灼又格外慎重,他不敢一直盯着那個人,生怕被人留意到異常,爲了保證這一點,甚至不敢使用傳音。
他用眉眼說話。相比之下,被他看着的青年神色淡定,臉上帶着微笑。
那不是刻意爲之的鎮定,也不像是大局在握的信心,只是......一種看破所求後纔會有的明悟,其身上修爲波動尋常,氣息普通,同樣不是故意僞裝,而是返璞之後纔可能具備的真。
那是境界,違背常理,完全脫離於修爲強弱之外。
道法自然,自然之後歸於俗;腳踩大地,自身便成爲大地上的一粒沙。
如果不是熟悉生修中的每一個,連圖奇都找不到他。
看到,看不到,圖奇很快發現,只要視線挪開,腦海中這名青年的印象就會變淡,直到完全消失。
他無法想象,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一名修行不到十甲子的人身上?
“蕭十三郎?”
“是我。”
十三郎很輕易地讀懂了圖奇的意思,神態溫和而真誠。
“掌命使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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