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型的廂式馬車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咯哀鳴,在四匹健馬的拖拽之下,它已經用前所未有的高速在奔行。 車輪在粗糙的路面上彈跳,每一次撞擊,都把幾支釘在車廂頂上的長箭甩去,一隻沾滿鮮血的戰斧正在不斷地沿着裂隙滑下,把原本鑲嵌着銀花的精緻板壁扭開一道醜陋扭曲的縫隙,怪物嘴巴一樣越張越大,彷彿在嘲諷着什麼。
赫瑪魯擠出幾近吃奶的力氣,將被箭射死的車伕踢下馭位,扯過繮繩瘋了一般的抖動,儘可能地壓榨那幾匹可憐的混血馬最後的一點體力。赫瑪魯此刻唯一感到慶幸的,或者就只有母上大人從小就讓自己學會了騎馬和駕車了。
細微的奪奪聲從身後傳來,但在赫瑪魯耳中,這聲音簡直像是死神的低語一般刺耳,不必回頭,他也能聽到那些慘叫和絕望的呼喊……大羣的馬賊已經將護送他的騎士和扈從們團團包圍了,全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所幸這些騎士的忠誠無可質疑,他們幾乎是拼命地吸引了追兵的所有注意力,否則從背後射來的,可就不只是這幾支零零落落的箭矢了。
又是一聲慘呼傳進耳朵,讓赫瑪魯不由一抖。
這已經是第十九聲……加上突襲開始時就已經被殺的六個,那表示自己的騎士們幾乎已經是全軍盡沒。
浪費了這些人的忠勇啊。
赫瑪魯在心裡狠狠嘆了一口氣,可惜母上大人看不到這些,她說不定會遷怒於這些倒黴騎士們的家族。可實際上這根本也不能怪騎士們無用,畢竟這羣馬賊不但數量衆多,甚至還擁有鎖子甲,鷲盾和投槍,除了外表土氣了些,幾乎比自己的騎士都……
啊,真蠢,這世上哪有那麼富裕的馬賊?這根本就是一出拙劣的截殺劇目嘛!
母親的那些諄諄教誨逐漸浮現,赫瑪魯立刻就理順了這裡面的東西……馬賊來自同爲私生子的那些自己從未謀面的兄弟們。愚蠢的人類就是喜歡爲了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互相殘殺,結果卻不知道是便宜了誰呢。
身後的馬蹄聲越發響亮。那種沉穩和有序,根本就是軍用戰馬,速度絲毫不比赫瑪魯這四匹混雜了昂貴血統的馬匹差。顯然,他們已經解決掉了護衛的騎士!
赫瑪魯有些慌張,只能盡力抽打着馬匹,但馬車的速度已經到了極限,就算再怎麼抽打,馬力也會被那些抖動的木板和呻吟的車軸給拖慢。
這樣根本不行,必須解下馬具,單騎逃走,否則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馬賊們越追越近。想到這些的赫瑪魯狠了狠心,將馬繮掛上,伸手拔出了身畔的短刀,咬牙一躍!
真幸運,一下子就跳上了自己的目標,接下來只要割斷馬繮就可以……
可惜,赫瑪魯好像忘記了,自己從來就不受幸運之神的青睞。
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平整的道路,爲何會突然出現了一個急彎?那雜草後面黑洞洞的崖壁是怎麼回事?必須要扯住左邊馬繮才能轉彎,可是自己現在這個位置能怎麼辦?
腦海中凌亂的思路僅僅持續了一瞬,剩餘的只有驚恐的尖叫了……
赫瑪魯瞪大了眼睛,無力地看着不及減速的馬車載着自己徑直衝出了道路,視野裡,那陡峭的山坡在眼前擴大,旋轉,四匹好馬哀鳴着跌倒,打轉,岩石,灌木,血肉模糊的馬匹在眼前越來越大……
嗯,已經破成了碎片的馬車廂之後,一道越來越大的銀色痕跡?
然後,一陣可怕的震顫,就已經奪去了赫瑪魯所有的意識。
黑暗和光明扭曲着,在眼前打轉,還有一條那條銀色的帶子,飄呀飄呀……像是母親衣袂上,那漂亮的裝飾品。
母親啊……
母親是誰?
蘿拉·梵·米諾斯,子爵小姐,格里芬帝國光榮議會成員、德爾克伯爵最受寵的情婦……也是美豔與聰明並存的女狐狸啊。
“赫瑪魯,你要記住,一個真正的貴族,或者可以醜陋,可以平庸,但那永遠只能是外表,是他顯露給別人看的東西,而你必須警惕,學會掩飾自己的野心,學會成爲一個獵人,因爲那個看起來安全的城堡,其實和荒野之中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更加嚴苛危險,你要努力學會如何生存。別忘記,你只是個早產又先天不足的小傢伙,沒有太大的可能成爲德爾克伯爵認可的繼承人……”
“我可憐的小抱枕啊,你只能努力,才能換取更多的東西,你唯一的幸運,只有你的聰慧,依靠它,努力掙扎着活下去吧,我能給你的,就只有一點點無聊的資助了,布拉卡克公國的承知之塔,那裡是大陸上最智慧的人們聚集的地方,你或者,可以從那裡得到更多活下去的資本……”
“可是,對不起啊……這次大概死定了吧……母上大人請務必忘了可憐的我早點找個老實男人嫁了吧比如光榮議會那個小書記官就挺不錯的……”
一個個聲音,在不斷的旋轉,赫瑪魯不由迴應道,而眼前的昏暗,卻逐漸平穩下來,閃爍出星星點點的微光,在眼簾中逐漸清晰,透着詭異的美感。
這是哪裡?靈魂的審判所麼?
在赫瑪魯意識消失之後,他連人帶馬車摔落,幸運的掉進一條平靜緩慢的河流中,被馬車的大塊碎片承載着,一路流向地勢更低的地方。突然間,這條河中突然涌起一個巨大的漩渦,將赫瑪魯與馬車什麼的連同大量的河水一同吞入其中,消失不見。
異像消失,留在原地的,只有突然間變小了數倍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