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吳姐居然沒有像往常那樣裝出生氣的樣子說我一通,反而紅着眼圈低下了頭沉默起來。
“怎麼了?吳姐?”我有些奇怪,因爲在我的記憶中,她只一直是一個樂觀派,不是潑辣爽直的快人快語就是整天樂呵呵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紅過眼睛的時候呢,見她這副表情,我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吳姐擡起袖子擦了一下臉,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說道:“眼裡進了點灰,沒什麼事,老劉昨天有些感冒。”
看着她反常的表情,我覺得她一定有事瞞着我,我看了看四周,見周圍其他的人離我們有一些距離,壓低着聲音問道:“吳姐,是不是家裡出事了?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沒事沒事,哪裡來這麼多事。”她馬上就平靜了下來,擺出一副和平常一樣的樣子笑着說道:“剛纔聊哪兒了?哦,對了,說到前工段的黃鬍子,嘻嘻,這人啊……。”
雖然吳姐不肯說,但從我的觀察來看,她的眉頭緊鎖着,笑容也不自然,肯定是碰上什麼難辦的事了。我裝着聽她說話的樣子,但耳朵裡一句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努力的回憶“從前”的記憶:“究竟是什麼事呢?奇怪!”
“小李!小李?”吳姐的叫聲把我從苦想中喊醒。“什麼事?”我回過神來問道。
“在發什麼愣呢?時間差不多了,我這裡要換班了,你也早點回辦公室去寫檢驗報告吧,要不包主任下班前看不見報告的話會發火的,你第一天做這工作還是仔細點好,免得在領導面前留下個不好的印象。”吳姐關心的指點着我,並收拾起她的工具。
“嗯,好的,那我先走了。”我感激的點點頭,和她打了個招呼,拿起文件夾回到了辦公室。
三個車間領導都不在,估計是去廠辦開調度會了,我先寫完了檢驗報告後,就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想着剛纔吳姐的反常表情,並極力回憶“以前”對吳姐的記憶,但想了半天都沒一點頭緒。也許當初我是在工作一年後才漸漸和吳姐熟悉起來的,對於她現在的事後來也沒聽她提過,所以猜不出究竟會是什麼原因讓一向樂觀的她居然如此傷心。
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靜悄悄的覺得非常沉悶,再說吳姐的樣子讓我有些煩躁不安,我在屋裡轉了幾圈後,穿上大褂向職工休息室走去。
“咦!小李,你不在車間辦公室呆着,怎麼跑我們大老粗的地方來啦?難道剛在辦公室呆一天也學會了‘人多不發’?不是特意跑來蹭煙抽的吧?”一個平時和我關係不錯的職工看見我走進休息室笑着打趣着。
“你看我像是這種人嗎?”我嘻嘻一笑,拿出一包牡丹向他扔過去說道:“我是人多必發,差一個字,哈哈。”
他一手就接住我丟過去的煙,拆開後替我向邊上的人發了一圈後,丟還給我,笑着說道:“好小子,進了辦公室沒有忘記苦兄弟,不錯啊!有良心。”
“那當然,小李一進來我就說是個好小夥子!”邊上的一個老職工邊點菸邊誇獎着我。其餘的人聽了他的話後都連連點頭,並主動的挪出一個空位來,揮着手,示意我坐這裡。
我也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和他們幾個勾肩搭背,吞雲吐舞的胡聊起來。
和這些純真率直的階級弟兄吹了一通牛後,剛纔覺得沉悶的心情舒暢多了,雖然他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談話之間也有些粗魯,還不時的冒出些“標點符號”來,但和他們交談就是覺得非常輕鬆,根本不需要考慮你的話是否會影響到誰的前程和其它方面,想說就說,想罵就罵,想笑就笑,說完罵完之後,大家相互間哈哈一笑,回家睡一覺後,沒人會記得你昨天是否說了些不應該說的話。
正在我笑呵呵的和他們聊着起勁的時候,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工人走了進來。看着笑成滿堂的衆人,他也笑着在角落一邊找了個座位,從口袋裡拿出一根菸點起,靠在牆角靜靜的一邊休息,一邊帶着微笑聽着我們聊天的內容。
這時候,我剛講完一個帶點色的笑話,因爲考慮到領導馬上就要回辦公室了,所以向讓我再講的人擺擺手,示意今天到此爲止。當我拍拍沾着灰塵的大褂站起來,正準備回辦公室的時候,突然目光掃到哪個老工人的身上,眼睛一亮,笑着就向他走去。
這老工人叫錢富榮,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職工,在廠裡頭幹了三十多年頭,一直在前工段負責鍋爐,平時默默無聞,老實巴交的。也不和其他職工多交往,一般只和些熟悉的老人接觸,平時的話也不多,算是可有可無的一類。他在我的記憶中來說沒有任何過多的印象,也沒有打過什麼交道。但我今天注意他最主要的一點是,我突然想起,他是吳姐的鄰居,因爲我“以前”去吳姐家玩的時候見過他,他就住在吳姐的對門。我心裡想到,如果吳姐是因爲家裡的什麼原因而傷心的話,對於他這種住得這麼近的鄰居來說應該是一個知情者。
“錢師傅,我想問你點事,行嗎?”我站在他面前,低下頭帶着微笑問道。
也許他一向老實巴交的,從來沒有見過幹部和他說過這麼客氣的話,雖然他比我父親的歲數還大,但他在我的面前卻表現出了一絲驚慌,用帶着寧波口音的話結結巴巴的答道:“行…行啊!什麼….事?”
“老錢!你怕什麼,小李又不是外人,真是的,看你這種孬樣!”坐在他邊上的一個職工見他說話都不利索,不滿意的拍了他一下肩膀,笑着搖頭對我說道:“小李,老錢是個老實人,見穿大褂的幹部都這個樣子,你和他不熟,以後就知道了。”
我點點頭,繼續對老錢說道:“錢師傅,我是小李,沒什麼事,只不過想問你點私事,我們去外面聊聊怎麼樣?”
老錢看着我,有些手足無措,見我帶着笑似乎沒有惡意,可他的本性讓他覺得爲難,求助般的又看了看周圍的工友。邊上的人見他這副樣子都笑着對他說道:“要命啊!老錢,你膽子也太小了吧?小李是自己人,他前工段的師傅是老曹,老曹你認識吧,和你同一年進廠的,自己人,你怕個屁啊!既然小李想問你點事你就跟他去吧,說不定小李要推薦你當值班長呢,哈哈。”
也許是我的“師傅”的名字讓他覺得放了心,他不好意思的衝我笑笑,拿起放在一邊的帽子,站起來跟在我的身後向外走去。
我帶着老錢來到了大樓後面的防火梯前,這裡離車間很遠,基本沒有人會過來,所以顯得特別的安靜。我拿出煙給了老錢一根,並幫他點上,自己叼上一根,吸了一口,看着老錢老實巴交的臉慢慢的開口問道:“錢師傅,你和吳姐,就是吳小妹是鄰居吧?”
“對,是鄰居,她從小就住我對面,我是看着她長大的。”聽到我問到吳小妹,老錢鬆了口氣,點點頭答道。
“我是吳姐關係很好,她就像我姐姐一樣。”我誠懇的說道。
老錢不知道我這麼說的意思是什麼,他沒有點頭,也沒搖頭,更沒開口,只是默默抽着煙,似乎在等我下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