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過後。
無雙城邊百里長河,退卻日間的慵懶,終究又是一派奢靡。河上燈影重重,竟是一盞都沒有熄滅,放在往日,早就恩客遍佈,只餘下歌女的哀怨吟唱。
烏衣巷口的一春園也是早早關上大門。
未能進去的王公貴胄流連忘返,不肯離去,湊在門前,只聽一點餘音也是好的,有的索性叫人搬來藤椅,嘖嘖感嘆,招來一片白眼,於是寂然無聲。
門外一番風景,門內別有天地。
三層小樓中心大堂坐滿了人,二樓包廂也大多開着窗戶,看不清窗後的人是什麼模樣,偶爾有小廝模樣的探出頭來看看。
主角遲遲沒有登場,底下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聲音逐漸越來越大,最後嘈雜一片。
“花媽媽,歡顏姑娘怎麼還不出來?”一個彪形大漢怒極,將桌子拍得震天響,驚得衆人又歸於沉寂,看着幕布後的婀娜身姿。“你這不是耍我們嗎?大傢伙從晌午競標進場子到現在已經忙活了六七個時辰!”
幕後的***身形未動,只嬌笑道,“錢壯士要是等不得,大可出去,外頭擠着想進來的,也不缺你這點子銀錢。”
一句話將大漢癟了下去。
有人揮着扇子又站了起來,撒了一場的桃花眼,“媽媽所言甚是,錢大壯,你能擠得進來拼的不就是那一身蠻力?你要是真等不得了就出去罷,反正在歡顏姑娘那也討不得半分好處!”
“死娘娘腔!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錢大壯憋紅了長滿鬍子的臉,“你討了六房小妾還不夠,還妄想歡顏姑娘嫁給你?”
“嫁不嫁,也不是你說了算啊,這要靠銀子說話吶!”桃花眼媚笑了起來,直戳錢大壯心裡痛處。
底下已經鬧得不成樣子,分作兩派,互相對罵,言辭不堪入耳。
“叫你們院裡的歡顏姑娘過來,給我們唐公子彈一首小曲兒。”慕容果果扒着窗戶,看着二樓包廂裡的唐公子身邊的小白臉,閉着眼睛喊。
歡顏姑娘?歡顏可是他的心頭好,不能被這麼個渣滓佔了便宜,再說了,歡顏姐姐有喜歡的男人!
慕容果果一下山,第一個明白的就是什麼叫青樓,也明白進青樓的都不是什麼好男人。
那個唐公子看着一本正經的,還跟他娘一個姓,說不定會對歡顏做出什麼羞羞的事來!
幾乎是在小白臉喊出歡顏的名字時,慕容果果就從窗戶上跳了下去,快速找到歡顏的所在地——二樓一間廂房。
歡顏正蒙着面紗捧着琵琶,練習彈小曲兒。
前來競標的男人平時光看那在搖曳的紗簾後的窈窕身姿,就能丟了魂,更別說那一手名滿天下的琵琶曲。
慕容果果鑽進房去的時候,歡顏正好在休息,手裡捧着不知哪位貴客送的精緻箋子,上頭似乎還寫着兩行小詩,可現在不是犯酸的時候。
“歡顏姐姐!”慕容果果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喊她。
她聽出是慕容果果的聲音,急忙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頓時笑得跟彎月似的,又亮又勾人,“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的?你娘沒逼着你學這學那?”
“來不及跟你解釋,快跟我走!我會保護好你的!”慕容果果紅着張小臉蛋,急迫道。
他急得要命,卻見歡顏愣愣的,坐在那裡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你這小鬼頭還保護我?再說了,姐姐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可沒見到那人的排場,你們媽媽前前後後繞着轉,送上樓去的都是好漂亮的姐姐,那、那、那阿柳也被叫去了!”
“阿柳今年才十五,比我還小了一歲呢!”歡顏癡愣愣地消化慕容果果的話,真以爲***準備改變主意,不競標了。
慕容果果勸她的時候,已經聽見***一路招呼客人的聲音,
歡顏一急,根本就顧不得徵求慕容果果的意見,強行讓慕容果果藏在牀底下,剛站起來,就聽到外頭***的聲音到了。
“歡顏啊!媽媽跟你商量件事兒。”***撩開好幾層擋在後臺前面的輕紗,一搖三晃地晃到了歡顏跟前。
歡顏匆忙之間來不及坐下,便俯身裝作要拿起琵琶的樣子,聽聞她說話,又裝作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她,抱起琵琶站直了身子。
“樓上有個貴客點名要你上去彈一首呢!你便去吧,只一會會的功夫。”***邊說着邊來捉歡顏的手,歡顏被慕容果果剛纔的話驚到了,低眸一聲不敢吭。
“歡顏,不是媽媽說你,總是在這臺子裡彈也不是回事兒,總得見一見客人,說不定就有好的把你討了去做個姨娘,你總不能在媽媽這裡彈琵琶彈到人老珠黃吧?再說了,那唐公子來頭可大了,人家都先送來箋子給你了!”***撅着嘴道。
今晚滿場子競標的人,虧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歡顏更加語塞,又默默擡眼瞅了***一眼。
隨即不由得扭頭看了眼那桌上的精緻淡雅的箋子,箋子上寫了這麼幾句,“幾見纖纖動處,時聞款款嬌聲。卻出錦屏妝面了,理秦箏。”
落款寫着唐公子四個字。
字是寫得不錯,瀟灑飄逸的柳體,只是沒想到這人也跟其他男人一樣,憑藉財力和勢力,逼迫一個不賣身的良妓就範。
她早就想好了,除了商昊陽,這輩子不會委身於任何男人。
***哪容得歡顏有想的時間,見歡顏眉毛眼睛揪成一團,頓時有些不高興了,循循善誘道,“歡顏啊,聽媽媽一句勸,除了彈的這一手好琵琶,你當真也無過人之處了。”
就在這時,底下的人鬧得更兇了,一個龜奴匆匆忙忙跑上來叫道,“媽媽,不好了,有人開始砸桌子凳子了!要讓歡顏姑娘趕緊現身!”
***想了想,只能屈從於羣衆的力量,匆匆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從一樓幕布後走了出來,婷婷嫋嫋,媚眼如絲,掃了一遍場子。
若再不拿出重頭戲,場面可真壓不住了。
“各位公子可看好嘍!”一聲清嘯響遍一春園,連坐在外頭聽好戲的衆人都被震得頭皮發麻。場內瞬間安靜了下來,愣愣地盯着***。
她笑了笑,撩起額前的一絲碎髮,風情萬種,像方纔的聲音不是自己發出的,又柔聲道,“在座公子只要是花了錢進來的,奴家都記在花冊子上,現在每人給發一張箋子,上面的題可是歡顏姑娘自己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衆人變了臉色,這又是唱哪出?當初可沒說過歡顏姑娘會出這一招。
易過容的商昊陽坐在最邊上一桌,冷眼看着他們。
這幫草莽,以爲是誰家底厚就能抱得美人歸,沒料到有這樣一招,紛紛掛不住臉,得了小道消息的,得意洋洋看着身邊帶着的軍師。
只是不管形式如何,進都進來了,不能花了冤枉錢,至少得看了題再走。
每桌的小廝變戲法一般抽出一疊箋子,送到各人手中。
“各位公子請將第一題的答案寫下呈上。”***瞟了一眼角落,輕聲催促,“答不對的,就先請出去。”
皺眉瞄了眼題,商昊陽終是嘆了口氣,這麼簡單的題,也只有錢大壯那些人答不上,走了這批人也好,一幫粗人怎會配得上歡顏。
每桌邊上的小廝見有客人答對,就給第二張紙,意思是他們答對了。
第二道題,問的頗有些意思。
商昊陽想了想,歡顏以前曾對他說,若她是紅拂,必然喜歡的是虯髯客。所以這題問的是虯髯客見到紅拂女,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商昊陽提着筆,半天下了手,環顧四周,人已走了個七零八落,只剩下小半,樓上還有幾位不以真身示人的主,不知到底是何等人物。
“眼下還有五位公子答出第二題,這第三題,奴家也就不用紙了,也省得讓歡顏姑娘多寫這幾筆。”***走到臺下,“如此一來,想是歡顏姑娘也裝扮好了,讓她親自問你們罷。”
歡顏赫然出現在二樓,面容均被面紗遮掩住,一身紅裝愈襯膚色如雪,只露出一雙靈動的大眼,略略彎了一些,看着商昊陽笑。
“這第三題便是,我只問這五位公子,你們可知,九天之上有一種花叫做碧落?”
嗓音軟糯清亮,讓人爲之一振,等了再多時候,底下的衆人也來了精神,一擲千金,至少見到了美人。
不知道的人也紛紛點頭稱是,商昊陽扣住自己的雙膝,十指深深陷入肉中,這題他不知道答案。
“這個我知道。”就在商昊陽恨得幾欲抓狂的時候,身邊忽然冒出一個可愛的頭顱。
不知道哪鑽出來的一個小奶娃子,生得漂亮有趣,從他腋下鑽出頭,一本正經看着樓上的歡顏姑娘,“我知道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我告訴你答案。”
說完,也不等商昊陽反應,直接湊到他耳邊告訴了他答案。
“你是哪家的小孩?”商昊陽詫異地盯着這小奶娃子,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