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畢凌霄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身後忽然傳出了一個聲音。那語調中的冰冷,連他都嚇一跳。
“就爲了你自己的一條命,你就犧牲了無數將士的生命嗎?”
北極星一個字一個字,幾乎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不管這計劃多麼天衣無縫,不管她多麼深謀遠慮,不管她最後究竟成功與否,都改變不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就是爲了救一個人的命而罔顧千百萬人的性命。
“就因爲你自己的這一條命,其他所有人的命都不重要了嗎?”她瞪着眼前之人,睚眥欲裂。“只有你怕死,別人不怕死嗎?你把你的同類,把你並肩戰鬥的將士們都視做螻蟻嗎?”
“我認罪,是我的自私。”回想起戰場上的慘烈景況,蘭斯利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是我……”
“你不用爲我解釋了。”
卻有一道冷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蘭雅慢慢從蘭斯利的身後走了出來。
“這一切,從最初的計劃到最後的行動,都是我一人謀劃,我哥哥直到最後都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麼。你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沒錯,我只想救我哥哥的命,只要能救他的命,不管是幾萬人,幾十萬人還是幾百萬人,我都無,所,謂。”
她這樣說着,臉上也同樣彰顯着淡漠的神情。
這一番話讓衆人都大吃一驚。畢竟他們之中大部分除了魔物就是妖魔,對人類的死活漠不關心也就罷了。可是身爲人類,居然能將陷害千百萬同族的死說的如此輕鬆,這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北極星尤其感到匪夷所思。
“只有你的哥哥是人命,那千萬的將士就不是人命嗎?難道他們就沒有家人嗎?他們就沒有等待着他們回去的兄弟姐妹們嗎?”
蘭雅笑了聲,說是笑,其實更像是從喉嚨中發出的氣音。她看着北極星,又似乎並沒有看着對方。
“我不關心,我不在乎,我只想讓我的哥哥能活下來,其他人的生死與我何干呢?與我無關的人我爲什麼要關心呢……”
她的聲音極小,與其說是說給衆人聽,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後面的更多,甚至已經聽不分明。北極星愣愣的看着她。
眼前的這個是個人嗎,居然將那麼多將士們的生死說得如此事不關己?蘭雅也是親眼見證了這全部慘狀的,那如同地獄般的景象在所有人腦中揮之不去,難道她真的如此視而不見嗎?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如此不仁不義,簡直比自己曾經見過的妖魔還要可恨百倍!
北極星身形晃了晃,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同族,而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這一次的慘狀已經發生了,難道還要留着這麼一個妖魔鬼怪將來在世間做出可能第二件,第三件,甚至更多更加慘烈的事情嗎?
沉影已經出現在手中,就在已經拔刀出鞘的同時,手腕卻被人突然握住了。
“霄哥你別攔我,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這個魔鬼!”
北極星一邊掙脫一邊大叫。她不能阻擋魂獸吞噬將士們的生命,難道還做不到把始作俑者手刃於此嗎?
“你別衝動!”
“霄哥!”
北極星搞不懂爲什麼對方要阻止她當場剷除這個禍害以絕後患。只要這個女人存在,人界絕無寧日!
畢凌霄只是看着她,搖了搖頭。“你現在需要冷靜一下。”
北極星簡直難以置信。她瞪着眼睛,半晌,不甘心的看着蘭雅,把劍慢慢收入劍鞘,然後拂袖而去。
“兄長……”
看着北極星孤單離去的背影,楚瀟瀟猶豫道。
“你去陪陪她吧。”
畢凌霄輕聲道,楚瀟瀟點點頭,立刻跟了上去。遠遠的,就看見潔白衣裙的女子追上了前面之人並拉住她的手,兩人面對面似乎說了什麼,後者點點頭,然後她們並肩遠去。
“事已至此,畢宗主還有什麼要問的嗎?”自始至終都沒有擡起目光,蘭雅淡淡道。
畢凌霄轉過頭。“我想知道,我在東土的行蹤是不是都被你掌握了?”
這個問題幾乎毫無疑問。對方必然是清楚知悉他和子岸兩方陣營的所有暗處行動,才能在後面統籌全局,決定什麼時候出手。
“當然。”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你是如何做到的?”
這纔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先不要說自己進入東土的行動,單是煉魂祭陣如此機密的消息,子岸那個老狐狸定然瞞得滴水不漏,就看這幾十年來衆國之中竟無一個密探探查到半分相關信息,足可見其隱秘程度。而蘭雅卻知道這個東土最爲重大的機密,甚至清楚的知道它的進程,這不可謂不奇怪。
還有他自己。畢凌霄非常確定前往東土之事除了他們自己人,就只有封河大帝獲知一二,還是在槍宗拍賣會之後。就連子岸這個叱吒政壇數十載的東土國師,甚至都沒能察覺他的真實身份,遠在西塞的這個女人是怎麼消息這麼靈通的?如果說能讓對方可能猜測他在做什麼的事情,那就只有在拍賣會之後,他曾拜託對方爲他在西塞製造一些消息。但是僅憑這麼一點點的線索,真的就能完全掌控他的全部行動嗎?這絕對不可能。
聽到這個問題,蘭雅卻是微微一笑。“我妻沏夜。”
這是一個名字,也是畢凌霄十分熟悉的名字,這可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傀儡宗宗主啊!這個答案簡直讓他萬分驚訝。
“她是你的人?”
這簡直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不只是他,恐怕就算是子岸,也絕對想不到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屬下居然是他國的細作!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都順理成章了。爲什麼煉魂祭陣如此機密的消息蘭雅能夠得知的一清二楚,爲什麼他在東土的行動全在對方的掌握之中,因爲他們身邊有一個將一切看在眼中,並能將消息隨時傳回的監視者存在!
“她不叫我妻沏夜,那孩子的真實姓名其實叫做蘭佳兒,是我哥哥的義女。”
“什麼,原來佳兒去了東土?”
蘭斯利也是大吃一驚,他也是剛剛知道這件事。佳兒是幼年的時候被他撿回來收養的,資質雖然不高但非常伶俐,所以深得蘭雅的喜歡。最近也是妹妹說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她,佳兒便去了九霞宗,一直以來的消息也都是從蘭雅口中得知的。原本以爲妹妹是收了佳兒作弟子,絕沒想到卻是潛入了東土做細作。其餘情況他不清楚,但是我妻這個姓氏他可是非常熟悉的!
“佳兒是個好女兒,她聽說你命不久矣,跑來請求我能讓她能爲你做一些事。”說到這個雖無血緣卻勝過血緣的侄女,蘭雅始終冷清的面容,終於有了些溫度。“沒有想到這孩子這麼能幹,不僅在東土站穩了腳跟,還深得子岸的信任,甚至成爲了傀儡中的宗主。”
蘭斯利不由驚異。佳兒的資質並不高,能夠潛入東土已經實屬不易,居然還通過自己的努力,不僅贏得了東土實際掌權者的信任,甚至還爬到了傀儡宗宗主的位置?不知在這背後要經歷多少的艱辛,想到這裡,蘭斯利不由哽咽了。佳兒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一直將他視作親生父親,能得女如此,也可算是今生無怨了。
“所以,她是故意讓我留在傀儡宗的?”
別人家裡的父女情深可不是他關注的重點。畢凌霄當初還奇怪,爲什麼傀儡宗這麼輕易便信任他。雖然自己師者的身份是一種保障,但是身爲大宗的掌權者,我妻沏夜絕對不是田鵬那種目光短淺之輩,就算自己做的再天衣無縫,又有封河大帝和西塞方面的配合,可是總不至於完全信任絲毫不留猜疑。現在想來,對方恐怕正是猜到了他的身份,這才把他放了進去!
“佳兒足智多謀,否則也不可能僅憑自己就在東土取得那麼重要的位置了。”蘭雅笑道,神色之中滿了自豪。“她一早便猜出了你的身份,而在我的計劃中你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於是她便順水推舟,幫助你在東土可以任意行動。果然不出我所料,煉魂祭陣的進度被大大提升,這還要多謝您的努力纔是!”
果然是如此!沒想到自己真是各方面都在對方的掌控之間,也就只有決定進入魂獸體內這件事對方並不知曉了。
畢凌霄不得不佩服蘭雅和她這個侄女的本事,連他這個在夢中擁有幾十年社會經驗的“老油條”都在有心提防的前提下還是被算計了進去。不僅是他,西塞,中山,東土,所有被納入計劃衆人的無不是處在這計劃的擺佈中,沒有一人發現自己被利用。
“那麼你打算怎麼解決她身上的契約呢?”
我妻沏夜,不應該叫做蘭佳兒,不是隨隨便便就得到了子岸的信任,而是因爲她進入了領域,與子岸簽訂了契約的緣故。強制契約,想要解決只有一個辦法。
東土大軍,子岸坐在營帳中。在主力部隊全軍覆沒之後,他便來到了左翼部隊。由於蘭雅突然的插手和魂獸的暴動戰事已經脫離了掌控之外,但是也因如此,現在正面戰場的聯軍主力部隊已經沒有了任何戰力,而並未正面受到魂獸衝擊的右翼軍,又因爲主力所遭受的重大創傷目前也處於軍心不穩,茫然無措的時間段。好在魂獸暴走之後依然選擇了向聯軍方向進攻,東土方面的損失不過是幾百萬普通士卒,精銳的戰鬥力仍然尚存,這場戰爭還未到失敗的時候,並且恰恰相反,他們的勝率其實更高。
子岸思考着接下來的軍備部署。北方進入祁連山脈的小隊此時仍未傳回信息,想必是遭到了阻擊。左翼部隊與聯軍的右翼軍纏鬥了數十日,戰力遠在對方之上,因此並未有太大損失,只要趁着現在敵軍軍心渙散之時大舉進攻,一定可以一戰而勝。
他站起身來慢慢踱步,同時計算着行軍的路線和將來的打算。此時沒有了煉魂祭陣這個取勝的最大依仗,後面的戰事要小心着來。這時,有一人掀開簾幕進入了營帳。
“剛好你來了,幫我傳達軍令,大軍入夜發動進攻。”看到來人他揮手道。
“是。”
與清亮的答覆同時響起的還有肉體被刺透的聲音。子岸難以置信的低下頭,他的胸口,一柄長刀從中刺出,鮮血順着刀尖滴落下來。
“你、你竟然——”
刀被抽出,緊接着又以非常快的速度再次捅了進去,這一次是精準的心臟部位。子岸瞪大了眼,到最後都不明白自己的心腹爲什麼會背叛自己,而他對此居然一無所知!
“有強制契約的存在,沒道理不清楚被契約方想要殺他的意圖吧?”
想要解除強制契約,只要殺死主方,契約便自動消除。但是如果這事由蘭佳兒親自動手,因着契約緣故,子岸不可能站着不動讓她來殺,那麼究竟用了什麼辦法呢?
“只要屏蔽靈魂波動,使自身意志無法傳達就可以了。”
蘭雅幽幽道,與此同時,畢凌霄接到了魔靈傳回來的消息。子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