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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
“從今天開始,你的命就是咱們王家的了,懂了嗎?”
男孩沉默地點點頭。
“現下你不懂武,不要緊。武師都說你天資極高,適合學武,從幼年開始學,等長大了,功夫絕不遜於王家武師。將來你會是護國天女的護衛,明白了嗎?”
男孩的目光陰沉下來,跟着男人往王府某幢樓走去。
近樓,就飄來一股藥味,男孩心裡才忖思是誰病了,領他來的男子便將門打開來——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丫頭來來往往的,有的在送藥,有的忙住將櫃裡的棉被抱出來;繡住白花的牀幄垂住,大夫模樣的老頭兒正在診脈。
男孩遲疑了下,跟着男人進房。丫環們仍然忙住做事,從他身邊匆忙而過,白霧般幾乎透明的影子有好幾個也在房內晃來晃去。
“小姐,老爺買了一個男孩來保護您——小子,還不叫小姐!”
男人的聲音像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無數的白影彷彿知道男孩能瞧見他們,不停地穿梭在他與牀幔之間。
牀幔之後響起輕柔的咳聲,原以爲只有幾聲咳,沒想到愈咳愈久,男孩的注意力轉向了,感到房內變得陰冷擁擠。
“怎會這樣?”大夫有點驚慌,連忙到桌前開藥單子。
棉被遞進牀幔內,輕咳卻是不斷。
丫環急急忙忙地端茶,領他來的管事手足無措,一瞼緊張。
“滾!”男孩黑眼怒瞪,終於開口喊道。
管事立刻拍他的腦勺,斥道:“你這小子叫誰滾?”
男孩不吭聲,只注意到咳聲不再了。
“外頭……是爹請來保護我的嗎?”聲音沙啞,略嫌稚氣。
“是!”管事恭敬答道:“是老爺買來的孩子,是來服侍小姐的。小子,還不過來向小姐請安?”
男孩的嘴緊緊閉着。
管事正要再罵他,牀幔之後又傳出聲音:“不礙事的,你們都出去吧。讓蘭兒跟大夫去拿藥,我想跟他聊聊。”
天女的話一向沒有人敢違抗,在短短的時間內,房內僅剩男孩獨自立在房中。
“我沒力氣起身,你靠過來點,好不好?”
他往前走幾步,直抵到牀板。遲疑了會,滿含恨意的雙眸瞪着薄紗牀幔,一咬牙,掀開牀幔。
牀幔之後躺着一個少女……說是少女,不如說是未育完全的孩子。從胸以下全蓋在厚重的被子下,但可以從纖細到可怕的雙肩看出她的瘦小;她的臉雖秀美,卻蒼白到可以見到膚下的青紅血管;黑色細散落在枕上,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離死不遠了。
這就是娘所說的……天女嗎?
她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好了,還有能力救大隋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白脣吐出細柔的問話,黑眸濃濃霧霧的,像擁有無止境的溫柔。
他一時沉迷在她的雙眸裡,脫口應道:“獨孤玄。”
“玄……”脣勾起微笑來。“是爹取的嗎?”
他心裡一驚,不知她指的是他的爹,還是她的?
她也沒有等他回答,又道:“我叫芸娘。”
“我知道。”他語露憤恨地說。在大隋國土上的每一個人,不管老弱婦孺,會有誰不知道天女的真名呢?
王芸娘,一出生就是天女之身,受盡世人寵愛。哪似他,一出生受盡嘲辱,只有娘,沒有爹!
“你看得見,是不?”她輕聲問,彷彿一大聲起來,又要猛咳不止。
他面不改色,將稚氣的臉龐撇過一邊,眼角瞥到透明的影子退到門外,不敢進來,是啊,他自幼即能見旁人不能看之物,年歲漸長,方知那是徘徊在陽世的幽魂,從來沒敢跟他那個鄉野村女的母親說過,怕連她也捨棄他。
只是……這是第一次,他見到這麼多的幽魂聚集在這個陰冷的房間內,連鼻間吸進的氣也是乾冷到微微讓人作嘔,他終於忍不住,走向櫃前用力推開終年封起的窗子。
溫暖的氣流迎面而來,他還來不及深吸一口氣,又見幽魂趁他不備飄近牀前。
“滾開!”他奔近牀前暴喝道,幽魂一鬨而散。
“沒事的,他們不會傷我,他們只是需要有人渡。”
他轉過身,譏消道:“是啊,鬼是沒有敵意的,只是需要你來渡,最好連你自己也一塊被渡,陪着他們一塊下十八層地獄,”瞧見她含笑地想要掙扎坐起來,被褥下滑,露出極爲單薄的身形,他……暗咒一聲,將她扶坐起來。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她反握住他做過許多粗活的手掌,他脹紅臉硬要抽開,她的力氣卻意外的驚人。
原要答道:他們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他好不好關她何事?但一擡起眼,瞧見她洞悉一切的柔眸,他心頭一沉,來不及阻止她撩開他特意遮在額間的絲。
劍眉入鬢,眉間有顆鮮紅的硃砂痣,與她慘白臉上唯一算得上血色的硃砂紅痣相對映。
“爹知道嗎?”她輕聲問。
再裝傻就假了。他也不避諱了,瞪着她的雙眼充滿恨意,說道:“一個鄉野村婦罷了!哪個達官貴人會相信她的貞節?我娘想盡辦法將我送進這裡,盼的不是要我認祖歸宗,而是能爲那個自認無愧天地的男人盡一份心力。”他冷哼一聲:“她的身份讓她不敢再多奢求什麼了。”
就算是一夜情緣,終生不得再相見,他娘也能死心眼地認定那個男人了,這就是女人嗎?
他不懂。他的性別非女,也只是個孩子,長年站在孃親的身後,望着她倚在門前的背影,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麼?只是一個晚上啊,就能讓她死心塌地的,讓她毀了自己的未來,連帶她兒子的……
他咬牙。正因不懂,所以他來了,順從他娘來了,順便來看看那個人捧在掌中、疼在心頭的女兒。
現在,他看見了,他看見一身是病的弱體,王家的女兒甚至無法下牀,成天被鬼魅騷擾,而他卻有一副再健康不過的身體。他的讀寫能力已是不錯,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以這副矯捷的身手去學武;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比她還強,包括她的能力……
他要讓那個男人瞧瞧他捨棄了什麼!
“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道。
“你不是世人口中可以預測天下事的天女嗎?你會連我現在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他冷笑。
“天女是旁人叫的。”脣畔有抹苦澀的笑,“我只是比其他人多一點看穿心思的能力而已。你呢?”
“我?”她的笑顏多慘白,彷彿再把最後一口氣咽盡了,她也魂歸西天去了。這與他的理想不符啊!
他滿腹的復仇計劃還沒展開,怎能像孃親一樣的心軟?低頭一望,瞧見她細瘦的五指緊緊攀着他的手臂,他心裡又恨又惱自己,將臉龐撇開,想要將手臂抽回。
“我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用力一拉,她沒有放手,連帶將她拖離牀上。
他嚇了一跳,出於直覺,急忙抱住她半傾的身子。
好軟……好小。
彷彿一用力就碎了。孃親說她十四歲,較他大一歲,是出嫁的年紀了,怎麼……好像還是個瘦弱孩子的身體。
她身上還傳來淡淡的藥味。是哪裡出了差錯?爲什麼這裡的天女病人膏盲,而他卻幾乎不曾生病過?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謝謝。”她擡起雪白的臉,微笑道。
她清冷的鼻息輕輕噴在他的臉上,他的臉龐不由自主地脹紅起來,嘴巴不饒人地呻聲道:“若有機會,我一定要……”要什麼已經說不出口了,她冰冷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龐。
“我一向是一個人的,身邊縱有丫環相伴,但總是敬多過於愛。我明白你過往的生活並非很好,也知道爹不該……可是我現在心裡卻有些喜悅,能在我爲數不多的日子裡,多一個不介意我是天女身份的人陪伴。”
爲數不多?她能預料自己的死期嗎?還來不及細問,就見她將臉湊了過來。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心裡閃過好幾個讓他大感驚訝的念頭,他不再阻止她,任她將額頭靠在他的額上。
“我的弟弟,獨孤玄。”她滿足地低喃。
他聞言,連眼也不眨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秀顏。方纔驟增的體溫一下降回低溫。
是啊,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她是他的親姐王芸娘啊。
一個一生一世、永遠都不能碰的女子。
拈心抱着棉被翻滾跌下牀。
她睡眼惺鬆地張開眼,聞到空氣中清晨的味道,不免驚訝。
“我睡過一天了啊。”她喃喃道,憶起昨天從金大夫那裡回來之後,就覺得頭好脹,昏昏沉沉的,細瘦的身體無法撐起這顆快壓死她的頭,勉強休息了下,等到晚膳,她出去與姐姐、姐夫用飯,半途真的難受得緊,半沉睡半清醒,只覺似乎有人抱着她回來。
“小姐!”外頭翠雲驚慌地喊道:“起來了嗎?郡王府的多羅郡王來啦!”
“啊,殭屍!”
“什麼殭屍?是京師最出名的郡王!”翠雲埋頭翻出單襖、背心跟墨花裙,拉開拈心抱着的棉被,迅替她換上。
“見客是姐夫跟姐姐的事,我不用出去見客。”事實上,從她搬來都統府之後,從來不曾出去見過來拜訪姐夫的同僚。
“都統一大早就去辦事,多羅郡王找的不是都統,而是小姐。”
“我?”想起那個高瘦的青年,拈心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我跟他不熟。”
“熟不熟我可不知道,只知道高高在上的郡王找小姐,說是爲了要拿你從金大大家裡帶出來的診屍紀錄……啊,梳頭、梳頭!還好都統老爺定時安排京師有名的商家來爲小姐跟夫人打點,不然奴婢真不敢想像您要穿什麼去見郡王。”
拈心困惑地任她套上碎花單襖。“他只是來拿東西而已,不必這麼費力。”
翠雲翻了翻白眼,不再白費力氣地同她說理了。三年前都統老爺先是迎一名漢女過門,過了半年,夫人孃家的妹子跟着搬過來,都統老爺事先就吩咐過,說這個小姐是特別的,不管她說了什麼,她們都得去做。
原先不明白什麼叫特別,後來才現特別的是她的腦子,也才得她有個姐姐讓都統大人看中,從此生活無虞,也不用擔心老了嫁不出去。
“哎,小姐,你可要記得待會兒見了郡王,別再殭屍殭屍的叫,他的地位比起都統老爺可尊貴多了,年紀輕輕就受封郡王,在大清是少有……翠雲口沫橫飛,準備要讓她瞭解郡王的地位有多崇高。拈心皺起眉頭,想起曾聽過翠雲說過話,那話從下午說到晚上還沒有結束,讓她半夜連連惡夢。她迅拿起診屍紀錄,說道:“昨天師傅已經說過一回,我都清楚啦。”隨即跑出房,往花廳而去。
花廳裡沒有任何僕人,只坐着一名年輕的男子。他聽到細微的足音,將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擡眼笑道:“拈心姑娘,你躲在門後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的臉微微泛紅,從門後走進廳內。他的視線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過她,從她的裙,順住背心往上移,移到她的細頸、她的脣、她的眼,炯炯熾熱的眸光讓她靦腆起來,遞出診屍紀錄。
他微笑收下,暫時收斂起他侵略的目光,關心問道:“拈心姑娘,你的左眼還會痛嗎?”
她搖搖頭,直覺又要揉左眼,他連忙抓住她的手:“你是學醫者,怎麼連照顧自己都不會?”他從懷裡拿出於淨的帕子,隔着帕子小心揉住她的眼睛。
“我學看屍體多一點,醫術只學基本。”
“一個小姑娘學看屍體有什麼用?將來開業嗎?京師裡凡有異狀的屍體都交給你師傅以及他門下其他另行開業的弟子,你一個小女子開了業,誰去?”
她一怔,隨即皺起眉頭思考,顯然幾年來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屍體……好相處。”過了良久,她終於想出答案。
“嗯?”
她擡起臉,向他一笑。“屍體好相處,不會說話。”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單純的笑顏,脣畔也溢出溫暖的笑,牽起她細瘦的五指。
“拈心姑娘,你上過教堂嗎?”
她搖搖頭,想要不住痕跡地抽出她的手,但他的力道大無窮,到最後,她不得不使盡所有的力氣,脹紅住小臉,想要擺脫他略嫌汗溼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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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好溼。”
“因爲我在緊張害怕啊。”
她望着他溫笑的臉龐,一點也不覺得他在緊張害怕什麼,反倒像是胸有成竹。在她的天地裡,男人除了金大夫與姐夫外,他是跟她相處最多時間的男人,但似乎與沉穩的姐夫、時常氣得鬍子亂飛的金大夫完全不一樣。
知道她不會出疑問,他自動編了謊言,笑道:“事實上,我很久沒上教會了。”停頓了一會,試探地又說:“畢竟在戰場上經由我雙手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我怕教會難容我。”他的目光梭巡她的秀顏,瞧她一點也沒有悲天憫人的神色,心裡不知該嘆,或該喜。
“姐姐說,大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走在一塊,會有損名節的。”她小聲說道。
“那麼,我可就找不着機會讓你知道我死而復生的原因了。你研究屍體數年,難道不會想知道死了一夜的屍體是如何活過來的?”見到她一臉好奇,就知這一回切中她的要害。
等她匆匆回去拿荷袋時,他睨了一眼躲在外頭偷看的丫環,說道:“本王今日微服出遊,不帶任何隨從。若博爾濟回府責問,就說你家小姐在本王的保護之下,不會讓她出半點差地。”
那丫頭臉色青白地福了福身。
就算他直接擄走了拈心,都統府裡誰敢說話?博爾濟身居要職,確實能將拈心護在他的羽翼之下;但一山還有一山高,他的血統純正高貴,自幼蒙受萬歲爺的喜愛,與生俱來的權勢,就算要對付十來個都統,都不費吹灰之力。
人間的權勢雖然晃眼即過,但當權握手中時,那種不再無能爲力的滋味真讓人難以割捨啊。
“我以爲我要死了,或者該說,我確實死了。享受了十九年的榮華富貴,當我現牛頭馬面來拘捕時,才深刻體會到人世間唯一平等的就是死亡,你明白嗎?”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他微笑,拉着她在街上徐緩走着。“你不懂該是最好。”懂得太多,真怕她會憶起過往總總,“就在魂魄抽離的剎那,我終於明白過去的夢非夢,皆屬真實,你也會作夢嗎?”他引她說話。
她遲疑了下,點頭:“是人都會作夢吧。”
他聞言差點失笑:“你說得也對,是人都會作夢。而我夢到的卻是過去總總的真實事,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爲何我會出身皇族,爲何我對傳教士所授的科學如此迷戀,爲何我一出生就笑口常開……”日陽之下,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卻格外覺得陰冷。“我一直在實現我的諾言。”
“不明白。”她坦白道,一點兒也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我知道你不明白。”他笑道,他們在人羣裡並不顯突兀,他也放下了郡王的身份;見有人毫不客氣地迎面撞來,他小心地將她拉到懷裡避開。
她的柔順讓他微訝,後來才現她似乎很不適應在人羣裡走動,有些畏縮。這是她選擇診屍的原因嗎?
因爲屍體不像人一般會說話、會有情感起伏流進她的心口嗎?
他微微拉緊她的小手,開口吸引她的注意。
“我見到了牛頭馬面,我得說,那真是悽慘的景象。未過奈河橋,尚有一線生機,我躲躲藏藏,逃了很久,拚了命纔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她聞言微啓雙脣,脫口道:“你死了,可以投胎了,再回來很苦……”
他笑道:“我知道。”望着她良久,又柔聲補道:“我不後悔。”
再步行一會兒,他改口說說笑笑宮中的趣事,教會已然在望,拈心忽然停下腳步,皺起眉。
“怎麼?不喜歡這裡嗎?”
“不……不是。”她拉緊胸口的披風,囁嚅道:“我……我覺得怪怪的。”
她從沒有進過教會,就算路過,也只是匆匆而過,不敢看教會建築的十字架。那種感覺……好陌生,幾乎要以爲自己可以長久坐在那裡望着十字架,不必理會其它事情。
“不礙事的。”他笑道,推開教會的門,拉她進去。
一股安寧的異流涌進她的心田,讓她輕顫了下,總覺得心頭跳得有些快。
他察覺她的異樣,雖然蹙起眉頭,但沒有多言,直接對着在前方掃地的一名漢人叫道:“南懷仁今日回來了嗎?”
那漢人是個年輕人,差不多二十多歲,高高瘦瘦的,挺起身子往這裡看來,咧嘴笑道:
“爺兒,您是想聽教吧?沒錯,南先生今天待在宮裡,還沒回來,這裡還有其他傳教士可以傳道,您等會兒,他們馬上就回來……哎呀!”年輕人的目光落在拈心身上,立刻抹去臉上的污漬,一眨眼就站在他們跟前,殷勤地笑道:“小姐,在下mr蘿蔔,今年二十三歲,家居教會後頭。我瞧你衣着貴氣,不是來領米的,那……是來跟傳教士討論聖經?沒問題,找楊承文,不不,我蘿蔔在這裡學了不少,能讀完整本聖經,當然是中譯本,請過來坐着,讓在下爲你服務!”他笑得連眼睛也在閃閃亮,彷彿站在他眼前的少女是傾城傾國的美女。
拈心噗嘛一笑,只覺這個人有趣又……熟悉,並不會特別的排斥。也許是在教會裡的關係,清涼的氣流一直迎面而來,不會讓她有不適應的感覺。
見到他高興地走回去拿聖經。聖經擺在他的左手上,用右手翻頁,他笑嘻嘻地擡眼,看見拈心的目光落在他有些無力的左手上,心裡有些驚訝這個少女看得真仔細,一眼就看見他無意隱藏的傷殘。
“嘿,沒關係,我還捧得起這本我娘是怎麼生的,把我生出來,也不生得周全些,一出生,我的左手掌就拿不起任何東西,甩動還可以,幸好我還能寫字,不然我一定哭死。咦?怎麼都是我一直在說話呢?”他傻笑。“一定是我太久沒見到美女了。”完全對另一個人視若無睹。
拈心望着他沒有用的左手,左手的尾指上有像戒指一樣的肉印。她遲疑地笑了下,說道:“我的左眼也看不見。”
他訝了一聲,瞪着她完好的左眼,差點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隨即他又笑道:“那多好啊,我左手不行,你左眼也不行,正好咱們配……”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胤玄打岔問道。
“也有十年了吧。”楊承文咧嘴笑着,確定他這種笑法能露出潔白的牙齒。不是他自誇,他真的覺得他的兩排“貝齒”比那些洋鬼子還漂亮。“他們答應教我讀寫所以我自願成爲他們的僕役。啊,對了,小姐,我可有榮幸爲你念一段聖經……”
“爲什麼我從來沒有看過你?”胤玄半眯起眼問道。
楊承文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扇子,聳聳肩道:“老實說,我也沒瞧過爺兒啊,可能是您來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吧。”
太巧了。自從遇見拈心之後,該出現的都出現了,不該出現的也出現了。他對此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心裡總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熟悉感。
命運的巨輪在轉動了嗎?他的視線落在拈心略嫌孩子氣的臉上。以她爲主軸,他、博爾濟,甚至是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逐一的出現,讓他毛骨悚然。
他原以爲他逆天而行,成功地與她出生在同一個朝代裡,他該感到高興,但爲什麼一連串不該出現的人接二連三地相繼現形?
“你還好嗎?”她細聲問道,關心地望着他。
他聞言驚喜,緊緊抓着她的雙肩。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是對他。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是興奮之情讓硃砂痣熱了起來吧?
她皺起眉:“可是你的臉色好白。”
“是滿白的,像是唱戲的戲子塗了一堆粉末。爺兒,我必須說,一個男人有你這樣的臉色,大概也離那個那個不遠啦。”楊承文多嘴地說道。
胤玄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帶拈心離開教會,忽見她的手指向他的臉探來,她的主動讓他先是驚喜,而後當她冰涼的手指觸到他微熱的硃砂痣時——熱、被火焚的感覺從眉間開始擴散,迅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被人詛咒一般,全身經歷了真實的火焚,眼前交錯七彩繽紛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她的臉、神的臉、十字架、自己的臉……不停地快閃過。豆大的汗滑落,滑落之處像火刀一樣颳着他的肉骨,他的皮囊在吶喊住痛苦,想要掙脫這種束縛。
這種苦,一個人一生之中不見得會經歷過一回,然而他的身體卻得到死也不見得能不再受這種無盡的苦。
現在,他終於明白夢中那個女人,她的每一口氣、每一天的生命延續下來時,究竟得付出多少代價了!
“啊!”她尖叫起來。
他想要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但來不及說出任何話,他的神智巳然飄離,最後他看見的是——神?
或者,是天女……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