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拍攝片場旁, 演員臨時休息區。
顧念抱着手裡的劇本,看着拍攝區中間的兩道身影,一邊看一邊魂遊天外。
場中的兩人是駱修和宗詩憶, 他們將要拍雲曇和丁喬的最後一段對手戲的分鏡, 唯獨會曠過中間半分鐘左右的親密戲。
那段自然就是被宗詩憶拒絕的要顧念替身上場的戲份了。
這裡的分鏡已經臨近整個《有妖》劇本的結局。
此處的丁喬在經歷了一場生死劫後終於恢復了前世記憶, 而男主妄無涯爲了渡她化劫, 身陷險境, 命懸一線。
在這個時候,已經入魔的雲曇出現,爲了阻止丁喬不顧生死地去救妄無涯, 他將丁喬帶進深山中他的居處“軟禁”起來。
這裡將爆發兩人的最後一場對手戲,並以雲曇最終選擇放棄退出、成全兩人爲結局。
此時拍攝還未正式開始, 耿宏毓正皺着眉給兩人講戲。離得太遠, 聲音聽不分明。
事實上顧念也沒在聽。
“想什麼呢。”
“我在想……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再也沒稱呼我顧小——”
顧念夢遊似的聲音一頓,她警覺回頭, 對上林副導笑眯眯的眼睛。
顧念耷下眼,無奈:“您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
“明明是你自己看帥哥看入迷了,還誣賴我?”
“我哪有看帥哥看入迷?”
“喏,”林副導朝場中擡了擡下巴,“他不算嗎?”
“……”
顧念回眸。
在最後一場, 雲曇帶丁喬離開俗世回到深山, 也恢復了他在前一世的妝容。
唯獨不同的是, 那襲鴉羽長髮已經由原本的夾着一綹異白, 變成現在的如雪落滿頭——
明明是最極致的乾淨, 卻被額心那朵血紅細筆勾勒出來的優曇花襯着,白得妖冶驚心。
優曇花下, 那張清雋面龐上的五官更是被淺妝雕得勝雪似玉,刻意壓了淡色的脣薄涼清冷,又美得勾人慾吻。
“又看入迷了?”
“……”
顧念被那個打趣的聲音叫回神,蔫回眼皮答:“剛剛確實是,但您過來之前我是在思考問題。”
“哎唉,看帥哥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我沒……”
林副導當沒聽見,視線落過去,他呵呵地樂:“駱修確實了不得啊,帶着這個妝發造型一出來,組裡一多半的小姑娘都讓他勾得心思不屬的。”
顧念與有榮焉,驕傲地仰了仰頭:“那當然了,我鵝…駱修先生就是最帥的。”
“喲,那麼喜歡他?”
顧念不想和這位老狐狸副導演研究“喜歡”的種類和區別,她眨眨眼就當把這話從眼皮子底下掃掉了。
“您找我有什麼正事嗎?”
“正事”兩字被小姑娘刻意咬了重音。
林副導沒計較,“我來確認一下你這邊的準備情況啊。宗詩憶這段一結束,你就得立刻頂上了,可別上去以後還盯着人發呆,那耿導非罵你不可。”
“我纔不會。”
“劇本背熟了嗎?”
“那段本來就沒幾句臺詞,又是我寫的劇本,您也太小瞧我了。”
“誰說只讓你背那段了,前面也得一起,”林副導板起臉,“前面臺詞不背,那你怎麼醞釀得出那裡丁喬的情緒?”
“…我就是個正臉鏡頭都沒的小替身,還需要演技100%發揮嗎?”
“那必須啊,耿導要求多嚴格,你沒印象了嗎?”
顧念:“……”
上次被摁進寶貝鵝子懷裡的陰影至今揮之不去,偶爾午夜夢迴還會叩問她那顆老母親的心,她怎麼可能沒印象。
腹誹完,顧念蔫着眼點了點頭:“前面的我也記得,您放心吧。”
“真的?”林副導看起來並不信任她。
“嗯。”
顧念沒什麼表情地應了,擡頭看向場中。這會兒拍攝已經開始。
想要逃跑的丁喬被雲曇堵在他的山中洞府外。那道修長清挺的身影着了一聲長袍,披着如雪華髮,只可惜背對着顧念她們這邊,看不清正面,也聽不清檯詞。
顧念歪了歪身,靠到旁邊椅子的扶手上,她懶撐着臉頰,面無表情地棒讀雲曇的臺詞——
[無論前世今生,我似乎總是比他晚來一步。上一世我沒有選擇,但這一次……丁喬,我不想再放開你了。]
顧念換了左手撐左邊臉頰,身體也歪向另一側,繼續沒情緒棒讀丁喬的臺詞——
[我知道我欠你良多。等我救他出來,我一定償還!]
[我已經等了你幾百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如果你真想償還,那你就留下來。]
[你真想讓我用這種方式償還?]
[……]
[——好,那我還給你!]
顧念這邊臺詞唸完,節奏卡住,一兩秒後,拍攝區場中出來衣料撕碎的裂帛聲。
刺啦。
宗詩憶身上的斜襟長裙被她從領口拽開,扯下一片碎布,露出雪白的抹胸。
她眼圈通紅,恨恨厲聲道:
[我把你想要的給你,我們自此兩不相干!]
半晌。
長髮滑落肩下,男人踉蹌退了一步。
[你走吧。]
這段後面就該是丁喬轉身欲離,幾步後不忍見雲曇絕望落寞,她回身飽含歉意地吻雲曇的下頜,最終在一句“對不起”後,決然離去。
但沒等宗詩憶邁出離開的第一步,監控區喇叭一響,耿宏毓帶着怒意的聲音震住空氣:
“卡!”
“……”
這個鏡頭還沒到結束的時候,耿宏毓叫停顯然是又不滿意了。工作人員們不管說話,按規矩停下。
果然,下一秒耿宏毓忍着暴躁開口:“雲曇,丁喬撕碎衣服後你的眼神不對,太冷漠太死板了,她是你心愛的女人,你要再有感情一點!重來。”
“…………”
“卡!”
“欲.望,欲.望!你得把你剋制隱忍的欲.望露出來!你已經墮魔了,你又愛她,她這樣做你的眼神不可能那麼平靜!——懂了嗎?我們再來一遍。”
“…………”
“卡!”
“再、來!”
“…………”
“卡!”
“最後一遍!!”
“…………”
“卡!!!”
耿宏毓摔了喇叭,面黑如炭。
他怒目瞪着場中一襲玄色袍子的長髮側影,胸膛劇烈起伏後,最後狠狠收眼,一拂手。
“就這樣吧。”
一字一句猶如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場邊的顧念:“……”
哦豁。
多麼熟悉得讓人心痛的一幕啊。
顧念旁邊站着的林副導呲了下牙花子,有點頭疼地說:“這個駱修的演技……”
顧念:“進步空間很大。”
林副導氣笑:“是挺大,全校倒一的進步空間更大。”
顧念:“……”
林副導沒空和顧念再掰扯,回過頭去安撫被駱修氣得七竅生煙的總導演去了。
兩人腦袋湊一塊,嘀嘀咕咕議論,也不知道在聊什麼,就見耿宏毓皺着眉擡了擡眼:“這能有用?”
“您試試唄,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
場邊。
顧念正對着劇本發呆,耳邊就響起耿導透過喇叭傳出來的聲音:“小丁喬,到你了。”
顧念:“……”
去他的小丁喬。
顧念怨念地把劇本放到一邊的椅子上,蔫耷着眼站起來,她走向拍攝區中央。
燈光組正在按導演組要求重新調整,拍攝還未正式開始,宗詩憶也還站在駱修旁邊說着什麼。
不過餘光瞥到顧念過來,宗詩憶立刻退了半步,分別朝兩人一笑:“我不打擾你們了。”
顧念:“?”
不等顧念理解這個話到底什麼意思,宗詩憶已經穿着那件和她身上的完全相同的長裙,翩然離場。
顧念回過頭:“她剛剛沒有對你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吧?”
駱修望見她起便噙上笑:“比如呢。”
顧念:“唔,嘲諷,什麼的。”
駱修低眼,莞爾:“沒有,別擔心我了。”
“那就好。”
見女孩鬆了口氣又蔫回去的模樣,駱修眼神微動了動,問:“我剛剛的表現,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哎?”
顧念茫然擡頭,然後就見自家寶貝鵝子拿一雙澄澈的褐色眸子凝着她,神色好像有點落寞。
顧念揪心:“不會!怎麼會!?”
駱修垂眼,聲音低低的:“但耿導似乎很生氣。”
“他這算很壓脾氣了,”顧念下意識脫了實話,說完才連忙補救,“耿導要求高,你又是新人,難免的。不要太擔心。”
“好。”
顧念想了想,趁沒拍攝認真給寶貝鵝子上課:“剛剛那場戲只有導演組那邊有監控近鏡頭,我沒看到。不過聽耿導的說法,應該是你的面部表情還有眼神裡的情緒沒有調動起來。”
駱修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聲音溫和:“那我該怎麼做。”
顧念沒察覺,低着視線思索,然後她一敲手心:“這種情況下,如果你實在沒辦法入戲,那可以把和你對手戲的人想象成你喜歡的人。”
“……”
等了幾秒沒等到迴應,顧念回過頭,卻發現駱修的神色看起來沒半點變化,她決定再啓發一下:“唔,比如,你可以代入一下你的初戀?”
駱修垂眸。
顧念不安問:“怎麼了?”
“我沒有。”
顧念:“?沒有什麼?”
“……”
駱修擡眼望她,不說話了。
褐色的眸子像兩塊剔透清澈的琥珀石似的,在瞳孔的淺光裡,細細勾着她一個人的身影。
對視兩秒,顧念呆住:“你沒有談過戀愛嗎?”
駱修微微偏了下臉,某種情緒壓抑着從他眼底掠過去。然後他重新轉回來,溫和地對她笑:“抱歉。”
顧念回神,嚴肅表情:“這不是什麼需要抱歉的事情。”
“可你剛剛的反應,好像我這樣很不正常。”
“…我沒有那個意思,如果讓你誤會了那也應該我來道歉。”顧念猶豫了下,坦誠地小聲說,“其實我只是覺得,像駱修先生這樣好看又溫柔的人,應該在學生時代就交過女朋友了。”
駱修一頓。
顧念未察覺他神色變化,遺憾嘆氣:“沒談過戀愛的話,那這個年齡的劇本里有感情線的部分,對於駱修先生你來說確實會隔閡很多……失策了,完全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駱修怔過回神,低笑了聲。
顧念茫然擡頭:“怎麼?”
“沒什麼,”駱修擡眼,“只是覺得你思路奇特,很可愛。”
顧念:“……?”
顧念:她剛剛,是被寶貝鵝子誇可愛了嗎?
敲。
偉大母親形象瀕臨崩塌邊緣。
顧念還在反省自己剛剛哪裡做的不夠慈母損害了自己形象,後面導演組已經放喇叭了。
“各組準備。”
趁最後片刻,顧念往駱修那裡湊了湊,認真地小聲道:“你放心吧,以後你一定會接到更適合你的劇本的,不要沮喪!”
駱修撩起眼,眼底烙下她湊近的影兒:“…好。”
“哦對,小丁喬。”
“?”
顧念順着聲音回頭看向監控區。
耿宏毓拿着喇叭,不確定地皺着眉:“你那段戲,往前稍微提一提。”
顧念:“啊?”
耿宏毓:“嗯,這樣,你們兩個直接把剛剛那段分鏡重新來一遍。”
顧念:“……”
顧念:“??”
顧念懵了數秒:“我不是隻需要拍轉身回來壁咚雲曇的那個鏡頭嗎?”
“爲了銜接順暢,全拍了吧。”
顧念:“可是剛剛不是這麼說的……”
“怎麼?”耿宏毓問,“這還是另外的價錢,要給你補上?”
顧念:“…………”
行吧,屈從強權。
顧念剛準備轉回去,就聽林副導扯着嗓子跟旁邊吆喝:“道具組,上去給小丁喬把衣領做脆一點。”
顧念僵住。
一兩秒後她驚恐回頭:“我也要撕嗎??”
“全鏡頭全機位地拍下來,哪個鏡頭都有可能剪入,當然要。”
“……”
駱修眼底,瞳孔裡深藏的黑彷彿驀地一跳。
那一刻他已經本能側過身。
但在阻攔出口的前一秒,駱修又慢慢壓回眼底跳躍的火焰似的情緒。
…差點忘了。
他還沒資格,也沒立場阻止。
臺上,顧念抱胸,木着臉小聲跟過來的那位場務大姐商量:“姐姐,省件衣服吧,道具組不容易。”
大姐巋然不動:“我就是道具組的,謝謝你。手放下來。”
顧念:“…………”
這就是個賊窩,沆瀣一氣嗚嗚嗚。
強權之下,拍攝開始。
山崖間的石洞空隙,躡手躡腳的紅裙女子一邊沿着石壁往外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回頭窺視身後。
似乎在躲什麼人。
眼見着這面石壁就要到盡頭,她低頭鬆了口氣,轉回身。
軟布小靴剛擡起還未落下,她放鬆的神情就怔住了——
面前數米之外,一身玄色長袍的男人站在她唯一的出路盡頭。身後獵獵山風吹得他妖異的雪白長髮在身後輕舞,而那張面孔卻是極近淡漠的,唯有眉心一朵血色優曇,開得妖冶而勾人。
丁喬僵住身。
男人幽暗的眸子望了她數秒,然後他低眼,薄而淡的脣角好像翹起一點笑,又好像不是。
“你果然…還是要爲了他逃走。”
丁喬扶着石壁的手緊張得微微扣住,緊繃幾秒後,她指尖驀地一鬆。
“求你了,雲曇。”她喑啞着聲音,低低的,彷彿鳥雀哀鳴,“無涯就要死了……我再不去救他,他真的要死了……”
“你去了又有什麼用?再像前世一樣,拿你的命換他的命?”
“——”
丁喬不敢說話。
她心裡即便抱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敢說出口叫雲曇知道。雲曇如果聽到,那一定更不會允許她離開半步了。
丁喬正痛苦爲難,身側氣息驀地拉近。她驚慌擡眼,瞬息前還在幾米外的男人,此刻已經攥着她手腕不容反抗地將她扣在石壁前。
在最近處,那張冷漠得近佛性的面孔低下來,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彷彿跳着妖異的墨色火焰。
“無論前世今生,我似乎總是比他晚來一步。上一世我沒有選擇,但這一次……”
他彷彿欲親吻,又隔着薄薄的空氣緩緩嗅動。然後他斜擡着下頜,停在欲吻的位置。
那雙細密的睫毛壓得極低,極近,然後輕顫着撩起弧度,睫間透出一點啞光的暗,幽沉得刻骨。
他用眼神勾着她,聲音低啞。
“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
顧念一僵。
等等。
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
丁喬的稱呼呢?還有是“不想”不是“不會”啊?
顧念差點被拽齣戲。但導演沒喊卡,她只能硬着頭皮往下演。
……
“你真想讓我用這種方式償還?”
石壁前,紅裙女子眼底含淚,固執地仰臉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人深深望着她,彷彿要把她的身影刻進眼底,他沒有說話。
“好,”丁喬點頭,含着淚轉開臉,她微微咬牙,單手往自己衣襟上用力一扯,“那我還給你!”
刺啦——
襟領上的盤扣蹦跳落地,被風吹得微微翕動的碎領下,雪白的鎖骨曝露一片。
石壁前。
那道清挺的背影陡然僵住。
丁喬聲音顫得厲害,她紅着眼角,愧疚又絕望地望着他。
“我把你想要的給你,自此,我們兩不相干。”
“……!”
把那隻纖細手腕高按在石壁上的修長指節驀地收緊。
那雙眸子慢慢凝上她的眼。
幽暗瞳孔最深處,像死死困鎖着一隻無聲而歇斯底里的魔。
它張開欲.望的巨口。
要把她吞吃。
“——”
顧念眼神一顫,幾乎本能,她後背壓碎最後一線空氣,驀地貼上冰涼的石壁。
男人一僵。
須臾後,他垂眼,低而猝然地笑了聲。
鉗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鬆開,退離。
雪白的長髮從那人肩頭跌下去。
他聲音浸着笑,卻啞得生澀。
“你走吧。”
顧念陡然回神。
她想都沒想,松下手腕便擦過他肩側,落荒逃向他身後的光隙。
但在即將跨進光裡的那一秒,她的身影放緩,最後停下。
她指尖扣着石壁,幾乎要扣進去,但終於還是掙扎不過,她回頭看向身後。
那人一動未動地站在原地。
他只望着她的背影,眼眸藏在暗處,深裡絕望如遮天的陰翳。
顧念動容。
起初只是意動,然後不知道哪一秒,她管不住的身體跑過去。隔着那人肩頭細滑的長髮,她把他撲在石壁前。
她愧疚又難過,眼裡淚光熠熠地緊緊盯着他。
然後女孩踮起腳。
緊張得輕顫,細嫩的脣瓣在他下頜拂過。
“…對不起。”
女孩緊闔住微抖的眼睫,低聲。
落回腳跟,紅衣長裙在空中一擺,她轉身就要離開。
就在那一秒。
石壁前,玄色袍子的男人驀地擡手,差分毫就要握住女孩的手腕——
“卡!”
“——”
燈光驟下。
迴歸現實。
耿宏毓緊擰着眉,抱臂在監視器前站了好久,終於沉聲鬆口:“收工。”
“——!”
劇組從寂靜裡迴歸歡騰。
場中。
一聽見收工,顧念立刻脫離角色,她驚歎地扭過頭:“駱修先生,你剛剛的演技很好啊——耿導怎麼回事,他對你這樣的演技竟然還有質疑?”
駱修垂着眼,站在場中。
那靜默有點詭異。
顧念愣了下,正要一探究竟,就見那人慢慢沉氣。
一兩秒後,駱修重新擡眼,眸裡溫和。
“抱歉,我齣戲總是很慢。”
“不,沒關係!”顧念豎起拇指,鹿眼眼角睜得圓圓的,不遺餘力地給他肯定,“超級棒!”
“謝謝。”
“那我們快去卸妝吧——你這長髮質感很好,”顧念說着伸手撈起一綹,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然後她皺眉,“怎麼更像是化纖類的,戴着應該不太舒服吧?”
她說完自他身前擡眼,卻見駱修微僵着身,眼睫低低地搭在眼瞼上。
顧念託着那綹長髮,一頓。
察覺了自己此刻行爲的不妥,顧念連忙鬆手,退後一步:“抱歉,我——”
“沒關係。”
駱修打斷她,驀地上前一步。
兩人之間剛剛拉遠的距離又回到最初。
顧念怔了下,不解。
駱修也沒解釋,只是低聲:“稍等一下,好嗎?”
“啊,好的。”
“……”
駱修望向場邊。
幾秒後。
小助理抱着駱修的衣服,快步跑上拍攝區。他把手裡的外套遞給駱修:“駱哥,你是要這個嗎?”
“謝謝。”
駱修擡手接過,外套衣角在空中劃過個弧線,披到顧念身上。
顧念茫然:“?”
駱修也沒說話,他將衣領釦合,大了幾個號的外套鬆鬆垮垮地掛在女孩薄薄的肩上。
那塊碎下的衣襟被遮得嚴嚴實實。
駱修垂手,擡眸:“好了。”
顧念終於反應過來。她莞爾一笑:“駱修先生真的很紳士,沒談過戀愛實在太奇怪了。”
“是本能。”
“嗯?”
“沒什麼,我們去卸妝?”
“好啊。”
“……”
那一雙身影終於消失在化妝間的長廊拐角裡。
監控器前,林副導笑眯眯地走過去,問:“怎麼樣,我就說如果讓顧念陪他搭這一段戲,那肯定沒問題吧?”
耿宏毓嘆了口氣:“比起這段,他前面的表演簡直要算脫節,不是一個層次上的東西。”
“想換女主了啊?”林副導玩笑問。
明知道是玩笑,耿宏毓還是忍不住氣得笑罵:“爲了男三換女主,我有病嗎?”
林副導樂得直搖頭。
耿宏毓點了點劇本:“不過這個顧念,你和她熟悉,她有考慮往這方面發展嗎?”
“這方面?哪方面?”林副導回過頭,對上耿宏毓表情後,哭笑不得,“就她那個憊懶性子,你指望她來當演員?”
“隨口問問,她在共情方面有點天賦。”
“哈哈,沒點共情天賦可能也寫不出這劇本。”
“……”
等導演組監控區這邊工作人員也散得七七八八,林副導面上笑意淡了些。他壓低聲,往耿宏毓這兒靠近。
“耿導,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耿宏毓像是剛回過神,問。
“我看這段戲的效果是非常絕的,駱修的鏡頭單獨剪入,一定能出大彩——但您好像不太滿意?”
“戲我很滿意。”
“那是?”
耿宏毓遲疑起來。
過去好幾秒,他纔不確定地說:“上午時候你說這個駱修對顧念有心,我還不信。”
林副導笑:“您現在信了?”
耿宏毓好久沒說話,最後嘆了口氣:“他最後在戲裡看顧念那個眼神,他自己知道有多……”
話沒說完就沒了。
林副導卻瞭然,他寬慰玩笑道:“雲曇是要橫刀奪愛嘛,難免的。而且越是真實越是容易叫觀衆入戲,這不好嗎?”
“真實?確實真實,真實得不能剪進那個正向的鏡頭。”
“怎麼?”
耿宏毓沒好氣地說:“這是女主和男三,我可不想一羣觀衆瞧見這一眼,被他都帶上歪道去。”
林副導失笑。
耿宏毓兀自想了想:“我還是不能理解。”
“不理解什麼?”
“駱修。”
“?”
“如果他真是駱家那位,進組裡都可以算了,可對顧念,”耿宏毓皺眉,問:“他缺什麼?他至於麼。”
林副導沒直接回答,只笑起來:“雲曇這角色其實是真適合駱修。”
“嗯?”
“這越是佛性的,一朝着了魔,”林副導輕聲,“越是瘋得要命。”
“……”
卸妝換裝出來,顧念和駱修並肩往外走。
顧念想起什麼:“明天是父親節,駱修先生要趕回去給父親祝節嗎?”
駱修:“不用。”
顧念意外,側過臉。
駱修半垂着眼,聲音輕淡:“我父親並不喜歡我,有弟弟陪他就足夠了。”
顧念愣得停了腳步。
駱修察覺,同樣停下來,回身看向她。
顧念終於反應過來,驚訝地問:“駱修先生你有親弟弟?”
“有。”
“我都不知道……我最想有兄弟姐妹,感覺會特別好!”顧念興奮回頭,“你和你弟弟關係好嗎?”
“我們是同父異母。”
“?”
顧念臉上笑意一停。
站在極近處,那人低垂着眼睫,長廊外的光從他身後打下,給他冷白質地的皮膚描上易碎似的蒼弱。
男人垂眼,落寞地笑。
“他和他的父母一樣不喜歡我。後來……我忍夠了他的欺侮,就從家裡逃出來了。”
顧念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