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

三爺

趙修不知道這個圖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的背上,除了剛纔那陣幾乎要了命的疼痛,青龍紋的出現可以說毫無徵兆,要不是他幼年時期就開始練拳習武,意志力過人,肯定熬不過那種錐心的滋味。

趙修緊緊地盯着鏡子,抹掉上面的水珠。

青龍如同紋身一樣印在他的皮膚裡,紋路清晰流暢,每一筆勾勒都如同精工雕琢,特別是眼睛的部分,活靈活現,讓整個紋身如同活物一樣,龍紋幾乎佔據了整個背部,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腰下,龍身頎長,須尾有力,彷彿騰雲而起,霸氣逼人。

趙修心裡驚駭莫名,可以肯定,這就是曾經在他手上握了許多年的龍門印章上的圖案。

只是,怎麼會出現在二十年前的趙老九身上?還是說,是因爲現在這具身體裡的靈魂是二十年後的趙修?

一時間,腦子裡紛亂如麻。趙修打開淋浴,溫水從噴頭裡出來,他把前額的頭髮捋到後面,裸着上身站在淋浴下面,水順着他的身體流下來,褲子緊緊地貼在腿上顯出修長的曲線。

臉上沒了疤痕趙修整個人斯文了很多,不脫衣服,沒人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好身材。

寬肩窄腰,肌肉緊實韌勁十足,一看就知道經過長年鍛鍊,現在的趙修沒有受過牢獄裡那幾年的折磨,身上的疤痕很少,他看着鏡子裡熟悉又陌生的身體,嘴巴緊緊地抿了起來,年輕的身體比過去更有力度,唯一的缺憾是太白了,常年待在夜總會,出門的時候不多,搞得一副白皮嫩肉的樣子,看起來倒足胃口。

關了水龍頭,趙修換了身衣服,從廁所裡出來。

有些事情想不清楚的時候就不要去想,否則只會把人越繞越亂,背上的龍紋雖然來得稀奇,但卻是龍門的標誌,他做過龍門門主,對青龍紋並不陌生,連重生這樣的事情也遇到了,多一個紋身也不算什麼了。

與其把時間花在研究這個搞不懂的東西上面,不如想想怎麼搞跨汪大年。

趙修穿好衣服坐在單人牀上,細仔剛剛送解酒茶過來的時候還順帶捎了一盤炒飯,洗完澡之後他餓得厲害,端着盤子就開始大口地吃了起來。

汪大年手下有兩個媽咪,每個媽咪手下大概有十多個小姐。

馥麗晶跟一般的夜總會不同,本身是不養小姐的,一般都是招來幾個媽咪,由她們帶着小姐爲場子裡的客人服務,媽咪的收入就是從小姐拿的小費裡抽成,如果小姐或者媽咪的手段好,能拉得來大客戶,在夜總會開了豪包點了好酒給夜總會帶來生意,也能從裡面抽取利潤。

而小姐能招待什麼樣的客戶,除了她們手上的關係外,趙老九和汪大年這兩個照場子的經理也有很重要的作用。客人來了之後,她們當然不能不管不顧地湊上去,只有等着接待的人給她們消息,進什麼包廂,招待什麼客人,有很多時候都是靠場子的負責人推薦的,說到底,能拿多少小費也要看關照她們的是什麼人。

所以,無論是媽咪還是小姐對趙老九和汪大年這兩個地頭蛇都是巴結諂媚的。

趙修清醒的時候,那個勾引他的麗莎無非也就是想討好他,利用他多賺一點錢,要說真讓他佔到什麼實質的便宜那倒未必,只是不管是從前的趙老九還是現在的趙修,對送上門的女人都沒什麼興趣,再加上曾經經歷過那樣的往事,趙修也不想隨便讓什麼女人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靠近他身邊。

至於汪大年,趙修撇着嘴笑了,又抽出一根菸放進嘴裡。

汪大年對於這裡的小姐可是來者不拒,她們雖然討好他,心裡未必就看得起他,背後的鄙視和不屑就算沒有擺在檯面上,這事情在整個馥麗晶也不是秘密。

要對付汪大年並不困難,難的是怎麼做起來才名正言順又不會引人懷疑。

趙修吐了口煙,臉上雖然帶着笑,眼裡卻冰冷一片。

這個晚上,馥麗晶的生意異常地好。

與B市裡許多三流的夜總會不同,馥麗晶走的是高檔路線,就算是這裡的小姐,素質也比其他的地方高很多,雖然說是出來賣,但也不是給了錢就能上的,她們更多的還是靠着客人給的小費,和包廂裡的消費抽成來賺錢。

不過出了這個地方,小姐和客人有什麼私下的交易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這一塊不歸他們管,要是對某些客人看上了眼,不給錢倒貼的也不是沒有,只是這種事情到底是少,在這一行做久了就知道其中的心酸,年紀大點的小姐已經對感情不抱什麼希望,只盼着多賺一點錢傍身,好在退出的時候有個依靠。

過去的趙老九對這個圈子實在太熟悉,看多了這樣的事情,對着弱質無依的女人免不了有些憐惜,直到後來碰到了徐潔新和林雅,才讓他徹底打消了女人是弱者的觀念。

徐潔新是趙修出獄之後認識的第一個女人,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曾經幫過他的大忙,讓他被青幫追殺時逃過了一劫,等趙修東山再起,她就自然地跟在了他的身邊,成了龍門老大的女人,她跟了他五年,共過患難也共過富貴,最終卻還是背叛了他。

趙修曾經想過要跟徐潔新結婚,生幾個孩子,等到那個時候,他就卸了龍門的擔子帶着她到他買的小島去生活,沒想到這個願望直至他死都實現不了,徐潔新在他和菲律賓人交易的時候通知了青幫,害死了他十幾個兄弟,甚至連程寧都差點回不來,好在那時候姚羣就在附近,搶救得及時,把程寧拉出了鬼門關。

連睡在身邊的女人都不能相信,他還能相信誰?

至於林雅,想到她的時候,趙修的心裡有些抽痛,他又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幾個菸圈。

他死的時候,林雅已經死了整整十年。

她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樂觀最強悍的一個,他閉了閉眼,把紛亂的情緒甩在了腦後。

這些原本被刻意忘記的東西,經過這一次重生,又清晰地躍進了腦子,他站起身,把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既然是重來一次,一切都有機會翻盤,他不會讓林雅再遭遇那種慘烈的事情,也不會再回到牢房,屬於趙老九的一切趙修都要一點點重新抓到手裡。

沈三爺打來電話的時候,趙修剛好在場子裡巡視了一圈。

雖然已經做好了重新見到沈三爺的準備,接到他的電話時,趙修還是愣了愣,他把拿在右手的電話換到左手上,這才緩緩應聲。

“三爺。”

“小九啊,聽說剛剛有人鬧場子,沒出什麼事情吧?”沈三爺的聲音很溫和,甚至有幾分慈藹的味道,他說話永遠是這個速度,似乎什麼緊急的事情到了他的面前都可以從容處之。

“是他們大驚小怪了,客人喝多了要求難免也多一點,不過他們幾個是新面孔,今晚的消費不少,我擔心會出什麼事情,所以特意讓細仔他們提前跟您說了一聲,是不是打擾您休息了?”

“沒有,你做的很好,謹慎點是好事。”沈三爺在電話裡笑了笑,“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場子裡有什麼事情你多盯着些,馥麗晶交給你這麼多年我一直放心,你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

“謝謝三爺。”趙修的聲音裡壓抑着感激,這聲謝說的無比真心。

“小九啊,我一直把你當我的兒子,場子裡的事情是讓你好好鍛鍊,將來我必定是要把你放在身邊的,不要讓我失望。”沈三爺的話裡有了幾分笑意,語氣雖然淡,聽得人心裡卻十分熨帖。

“放心吧三爺,小九是在您身邊長大的,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

“那就好。”沈三爺頓了頓,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不經意問道,“大汪呢,晚上怎麼沒聽他們幾個提起他,是不是又跟女人去鬼混了?”

趙修想了想,緩緩道,“晚上沒見着他,可能正在哪個客人的包廂裡面,他應酬向來不少。”

沈三爺在電話那頭緩緩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幾年馥麗晶這邊多虧了你,你跟大汪做了哪些事情我心裡明白,只是大汪的姐姐跟了我那麼多年,她死了之後就留下了這麼個弟弟,我不照顧他誰能照顧他呢?當初看着你姐夫帶着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知道他有多不容易,好在你爭氣,小九,你是個聰明的,以後會有出息。”

趙修心裡一沉,在他的記憶中,沈三爺根本沒說過這樣一段話,以致於他從來就不知道汪大年跟沈三爺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係,難怪當初汪大年指證他,沈三爺也不開口,原來是爲了保住汪大年的命。在衆目睽睽之下,要是青幫的人知道了汪大年胡亂地指認,絕不可能讓他完整地走出青幫大門。

“三爺,我明白。”

“好,好,好。”沈三爺連說了三聲‘好’,想來心裡是十分安慰,“你晚上喝了不少,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掛上了電話。

趙修臉上的笑漸漸淡了,這一場戲演下來真是不容易,好在有之前趙老九的印象在,沈三爺一時半會也察覺不到什麼,他下面的動作就要更加小心了。

依着沈三爺和汪大年之間的關係,搞垮他的難度一下子大了起來,但趙修不可能放手,汪大年對他來說實在是個太大的障礙,不解決了他,始終是一個隱患。

趙修趁着人少的時候慢慢往後門走,馥麗晶後門的地方連着一條長長的巷子,在輝煌的夜總會背後,這種小暗巷就像是光鮮之下反面的存在,陰暗而狹小,許多夜總會裡不方便進行的活動往往就被放到了這裡,比如修理賴賬的客人,又或者是處理上門找茬的對象。

他走出後門,把這條小巷從頭到尾走了一遍,直到確信周圍已經沒有旁的人,這才找了一個拐彎的死角,掏出準備好的布條裹在手裡,拿着一個啤酒瓶狠狠砸向了自己的前額,鮮血慢慢涌了出來,流了滿臉。

沈三爺死的時候,趙修的心情一度非常的複雜,對着這個幫過他教過他又害過他的大佬,他的心裡有感激亦有怨恨。

但是直到今天,他都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人要對自己狠一點,你得到什麼跟你付出了什麼永遠有分不開的關係。

他踉蹌着走出後巷,路燈的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顯得孤獨而又冰冷。

作者有話要說:九點纔開始碼這個,實在是被另一篇文苦逼到了┭┮﹏┭┮

——————————————

改了下文和錯別字,昨天寫的好粗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