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來了。”
“嗯，進來吧。”
千反田成玉推開了門障，看到父親千反田鐵吾在煮煮，厚壁陶壺都冒着熱氣，居然頗有些閒適的味道。
“行李全已經收拾好，隨時都可以出發去千葉了。”
千反田跪坐在茶桌對面，看父親煮茶，千反田家不興繁瑣的茶道規矩，好茶卻不刻意爲之。
“嗯，這些都是能自己做好吧，畢竟也是上高中的人了。”
父親大人隨意地點點頭，開始出水分茶。
茶液如蜜，不同於愛瑠通常衝沏的做法，沸水蒸煮的茶湯有着截然不同的誘人香氣。
“父親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千反田成玉主動問起，他想和父親稍微多談些事情，卻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關於千反田家的家業甚至雪之下家的事，他都想要更多的瞭解一些，同時也有自己的話想要說。
“你想聽我囑咐嗎？”
父親大人搖頭笑笑，停下手裡的動作，唱對臺戲一般向他反問了回來。
千反田成玉一滯，他也不太清楚……
大概這個年紀的人都是不想聽這些千篇一律廢話般的囑咐的。但是有很多時候卻不得不承認這些囑咐的意義，甚至無限依賴着長輩的囑咐。
所以，還真是痛苦而糾結的靈魂呢。
千反田成玉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不想聽，但是萬一有用呢。”
“………”
雖然槽點很多，但父親大人並不是吐槽役，也沒必要吐槽，想的話他可以直接動手打兒子。
千反田家的規矩呢。
好在他今天心情不錯，輕咳一聲給千反田成玉遞過了一盞茶。
“那我就說幾句吧。”
“………”
您這樣和蹭得累有什麼區別……千反田成玉憋了憋氣，小心地接過茶杯，也沒吐槽。
“您說。”
父親大人想了想嘴，似乎還是覺得就這麼入題有點太過生硬，沉默一下，指點着茶水說道，“你來嚐嚐今天的茶有什麼區別。”
認真地嚐了嚐，很濃很香……而且和往常比完全沒有區別。
千反田成玉頓時幽怨起來，這是以茶喻人生，要他配合着胡說八道啊。
“感覺沒有愛瑠沏的好喝。”
“噗！”
父親大人氣得差點把茶壺蓋子給吹了起來，不過他心情好，而且兒子說的好像也沒毛病，只有忍着氣點點頭。
“嗯，你說的不錯，愛瑠的茶越來越好了。”
千反田成玉美滋滋地點點頭，他覺得轉告愛瑠，她一定會超開心的。
“相比起愛瑠一般常用的衝、沏、煨、蒸、泡的方法，煮茶算是最單一而毫無花樣的方式了。”
“嗯，確實。”
感覺進入正題，千反田成玉也正經的點點頭。
“所以一般來說煮茶可以說是最能辨別茶好壞的一種方法，好茶能煮出茶的更深一層的味道，但壞茶就不行。”
“嗯。”
“但不是所有的茶都適合煮，你在神山煮了十幾年都沒什麼味道，所以你可能不適合煮吧。”
父親大人嘆了口氣，大概這就是恨鐵不成鋼的人身攻擊吧。
千反田成玉已經習慣了，他覺得自己有獨立的人格和判斷，不需要太過激動，而且措辭如此溫柔更是實在沒有反駁的必要。
“但在平淡如水的神山，也只有單調的煮，甚至水都無法沸騰起來，溫水要如何煮茶呢？……所以你提出要東京圈城市讀書的時候，當時我就眼前一亮，突然覺得也許你更適合去那裡衝、沏、煨、蒸一番呢。”
“唉？”
千反田成玉忍不住腹誹，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更不是這麼做的，眼前一亮什麼的完全沒有好不好！
“而且我最近隱隱有些想明白，其實平凡與其說是一種結果，不如說是一種狀態。”
父親大人舒展着肩部，似乎在反省着自己的責任與決心。
“大概世界上所有人都會畏懼未知，害怕沒有章法，對於慣性和可控制的生活抱有依賴之心吧。我也一樣，一直都很擔心你和愛瑠的成長，卻又限制着你們脫離我的控制範圍，這不是很可笑嗎？”
千反田成玉望向漸漸沉浸在低落情緒裡的父親，有些莫名的滋味，“也是人之常情吧，而且更多的也是因爲我缺乏一些不平凡的勇氣吧。”
“人之常情？確實沒錯。”
父親大人感慨地點點頭，又說道：“其實很多平凡的人一樣有能力，也有天賦，也爲之付出過努力……其實所謂平凡其實與能力無關，而是因爲習慣了屈服於現狀，不假思索地服從規則，以此免去衝突、碰撞，因此逐漸變得無聊的狀態。”
“哦，是這樣啊。”
千反田成玉沉默，望着茶葉在茶杯裡順着水流起伏。
大概是因爲他是穿越者吧，既然熟悉了社會的規則，就總是下意識地繞開所有阻礙……
他從不狹路相逢，從不正面較量，從不朝氣蓬勃，從不頭破血流……他只因爲太過成熟而變得太過平凡。
父親大人笑了笑，托起茶盞，吹了吹熱氣，沉默一陣後突然說道：
“所以想明白以後，我突然覺得平凡普通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不管多麼雄才大略的人也終究會變成這樣呢，只要你和愛瑠簡簡單單的過着自己的日常就好。”
“誒！？”
千反田成玉差點失手打翻了茶盞，驚訝地望向自己的父親，他是真的絲毫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轉折。
這時候突然靈光一閃，千反田成玉總算和之前的事情串了起來，“所以……所以…就給我和雪之下雪乃訂了親！？”
“對。”
父親大人篤定地點點頭。
“唔……”
如果不是扶額這個動作不太禮貌，千反田成玉一定會滿頭黑線的扶額，和雪乃有了婚約那還會是簡單日常嗎？
“婚約在短時間內自然是不能輕改的。但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在千葉讀書的時候，就請努力的做一番事情吧。倒時候你自然可以順利成章的拖延到這個婚約毫無意義的程度。”
明明是說着背信棄義的話，父親大人卻顯得很是淡定，顯然是要有謀算，他帶着淡笑繼續開口說道：
“但如果依舊是不溫不火沒什麼茶香的話，就簡單的從了她吧，這個兒媳婦我很滿意的。”
“………”
走出父親大人茶室的時候，千反田成玉雖然還有點混亂，但事情的緣由水落石出，他也安定下來。說了這麼多，根本的還是爲了鞭策他努力而已。
只不過父親大人不清楚雪乃對他的意義而已。
杜甫說，國破山河在。另外一方面也有人說，夢破老家在。當然，這是比企谷八幡說的。
這時候雖然提起大老師很微妙，但千反田成玉還是忍不住想起了這句“夢破老家在”。
千反田向着父親的和室認真地鞠了一躬，他可以無礙前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