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娣的馬車還沒到餘府呢,就聽牛黃低聲道:“大公子,前頭像是四通當的許管事。”
許貴兒?鳳娣皺了皺眉,一提這奴才,鳳娣就想起周少卿,心說,這剛消停倆月,莫非那廝又來冀州了,難道就這麼閒的沒事兒。
鳳娣牽着書齊下了車,許貴兒忙上前道:“小的許貴兒給大公子二公子請安。”
書齊有些認生,下意識往鳳娣身後躲了躲,鳳娣道:“書齊,這是四通當的許管事,四通當兩位東家是咱們餘家的股東。”
書齊擡頭看了鳳娣一眼,雖然不明白股東是什麼,大概知道鳳娣是想告訴他,眼前這人沒什麼可怕的,想起剛纔在八珍樓裡,大哥哥的威風,書齊頓時覺得,自己這個當弟弟的也不能丟了餘家的臉,故此,一挺胸站在了鳳娣旁邊兒。
鳳娣拍了拍他的額頭以示嘉獎,纔跟許貴兒道:“許管事客氣了,不是回京了嗎,怎來了這裡?”
許貴兒心說真讓爺猜着了,這位大公子恨不能他家爺一輩子不來這冀州府纔好呢,說起來也怪,他們家小王爺,雖說不大喜歡應酬,可也算是人家人愛吧,就算不提小王爺的身份,單這麼拽出去,那也絕對是人中之龍,哪家姑娘見了不得心嚮往之啊,偏這位回回沒個痛快勁兒,他們爺親下了貼兒請都敢尋藉口推了,這份膽量還真不多見。
不過,今兒她可推不了,想到此,嘿嘿一笑道:“這不,剛過了清明,我們家爺說,京裡的春景瞧的多了,倒不如外頭的景兒別緻,就想着出來走走,藉着賞景兒的機會散散心,今兒晌午剛到的冀州府,恰巧下頭人送來幾盆海棠,我們公子說這海棠雖不多稀奇,難爲開了碗大的花兒,讓奴才來請公子過去賞花呢。”
鳳娣目光一閃,剛要推辭,卻給許貴兒截住道:“我們爺只怕公子推脫,特意吩咐了奴才,若請不回公子,要了奴才的小命呢,公子可得救小的一命啊。”
鳳娣都想翻白眼了,這不明擺着的瞎話嗎,她就不信,自己不去賞花,周少卿就能要了許貴兒的命,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真不好再推辭,囑咐書齊幾句,讓人領了他進去,自己都沒進家門,直接上車往南街的四通當去了。
鳳娣本以爲許慎之也在呢,畢竟是許貴兒來請的自己,誰知一進門就看見周少卿一個人斜靠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盆海棠,盛裝在玉石盆裡,真正是冰爲土,玉爲盆,配搭上翠葉紅花,說不出的嬌美,那花果然開的有碗口大,倒真不多見。
周少卿擡頭看了她一眼,擺擺手道:“站着做什麼,坐。”
鳳娣只得在他對面坐下,周少卿不着痕跡的打量她兩眼問:“醫館開了?”
鳳娣:“三天後正式開張,這幾天是試營業。”周少卿玩味的重複了一句:“試營業?”忽的笑了一聲:“你倒是鬼主意多,真能折騰,今兒我邀你來,一個是賞花,二一個,過了明兒我想去兗州府走走,慎之府裡有事兒耽擱着走不開,我一個人倒有些寂寞,記得你說要在兗州府開鋪子,便想起你來,正巧陪我走一趟。”
鳳娣愣了愣,沒想到他是因爲這個,便自己想去兗州府探探路,也絕不想跟他去,這廝完全就是一主子的德行,自己可不想當他的奴才。
鳳娣頭一個念頭就是拒絕,可把他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發現這廝根本就沒問他去不上去,而是直接下令,讓自己陪他走一趟。
鳳娣正琢磨,自己怎麼措辭比較妥當的時候,卻聽周少卿道:“怎麼,不想陪我還是不想去?”
一句話倒是把鳳娣滿心的不想,都給堵了回來,鳳娣琢磨,自己就說不想去,這廝會怎樣,鼓了半天勁兒,終是沒敢說出來。
鳳娣又不是傻 ,這男人的氣場一再標註着,不好惹,自己非惹他做什麼,去就去吧,就當春遊了,跟着周少卿出去,雖然不能自在,至少不用她花錢,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許貴兒在外頭聽着,不禁眨了眨眼,心說,他們公子哪有什麼事兒,這些日子在候府正無聊呢,小王爺出京的時候,公子還要跟着,是小王爺說要去尋訪幾個舊友,不定幾時回來,留公子在京裡盯着買賣,自己一個人出來了。
本還說小王爺要往南邊走,畢竟這時候,江南的景最好,不想小王爺出了京就奔冀州府來了,一進四通當的門,就使自己去餘府請大公子過來。
許貴兒是越想越不對勁兒,他可清楚記着,公子那天問小王爺,是不是瞧上餘家姑娘了,小王爺說沒有,這才幾天,怎就變了。
要說小王爺沒瞧上餘家這丫頭,許貴兒真不信,就剛小王爺瞅餘家丫頭那眼神兒,怎麼看怎麼透着幾分曖昧,那可不像個東家瞧掌櫃的樣兒,那就是男人看女人。
其實,周少卿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他想的挺明白,餘家這丫頭有本事,有能耐,堪當大用,他也想以後把她弄到自己跟前來,不是做他周少卿的女人,而是下屬。
可他回京的這兩個月,卻時不時就想起她,那張小臉不停在自己眼前晃悠,想趕都趕不走,就這麼看了倆月,周少卿終於耐不住,出京直奔冀州府來了。
他現在的想法是,當個女人看也可以,畢竟這丫頭生的不差,年紀雖說小些,以後還長呢,自己也沒想這會兒就怎麼着。
至於瞞着慎之,一個是,前頭自己說的太過堅定,這會兒卻來個出爾反爾,性子略顯輕浮,另一個,他也不想慎之在旁邊杵着礙事,所以,他甩開慎之自己來了冀州。
周少卿這會兒一想到就他跟這丫頭出門,竟有幾分期待,不禁好笑的搖搖頭,自己倒還成了那些毛頭小子了,不過毛頭小子也沒什麼不好。
鳳娣回府的時候,帶回來兩盆海棠,一盆擺在自己屋,一盆讓麥冬捧着往鳳嫣院來了,剛過了腰子門,就聽見書齊背書的聲音。
鳳嫣瞥了眼那邊兒廂房,問麥冬:“書齊孃的病怎麼樣了?”
麥冬搖搖頭道:“聽着不大好呢,前頭說是小傷寒,這不才讓二公子跟着大姑娘嗎,前兒我聽底下的婆子說,郎中來瞧了,說不是小傷寒,就是身子虛的過了,她這病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是打月子裡頭做下的,又兼這些年日子不好,熬空了身子,沒養回來,這是強撐着精神走到咱們冀州府來的呢,想起來也怪可憐的,您說,咱們老爺也是,明明跟人家都生了孩子怎麼就沒接回來呢,讓娘倆這麼苦巴巴的熬了這些年,到底有些運氣,找了來,若半道上出點什麼事兒,咱都不知道餘家還有這麼位二公子。”
鳳娣白了她一眼:“如今你倒是什麼都敢說了,老爺也是你能編排的,讓忠叔知道,請出板子來打你個半死。”
麥冬吐了吐舌頭:“奴婢這不是私底下跟大公子說閒話兒嗎,忠叔跟前我可不敢說。”鳳娣笑道:“到底還知道怕,這男人啊其實都一樣,都是看着眼前的好,等眼面前的過去了,有些情份的呢,納到家裡來當個擺設,冷不冷落的就不知道了,沒情份的,轉過眼還記得是誰,恐咱們老爺早忘了有這麼檔子事兒了,所以,你趕明兒選女婿可得睜大眼瞧着,別看那嘴上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心裡頭不定什麼樣兒呢。”
說着,瞥眼看着她笑,麥冬忽的回過味來,知道鳳娣說的牛黃,忍不住臉一紅:“公子又打趣奴婢,奴婢何時說要女婿了,還不是姑娘提的。”
鳳娣笑道:“我是提醒你,擦亮眼睛罷了,得了,你既不識好人心,我也不管你的事兒了。”說着邁腳進了堂屋。
清兒一見麥冬手裡那盆海棠就忙接過去道:“這可是從何處得來的,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碗口大的海棠花呢,大姑娘,大姑娘,你快來瞧,二姑娘給您送稀罕東西來了。”
“什麼稀罕東西啊?”
鳳嫣撩簾子出來,鳳娣道 :“四通當的下頭人上好兒,送了幾盆花,周少卿就賞了我兩盆,我留了一盆,這一盆給你擺在屋裡,只當看個春景吧。”
周少卿?鳳嫣愣了愣纔回過味來:“你說的是四通當的周東家,那個什麼越王府的小王爺?”
鳳娣點點頭:“正是他。”
鳳嫣拉着她的手進了裡頭,坐在炕上才道:“你上回不說他回京去了嗎,怎又來了?”
鳳娣道:“我哪兒知道啊,陰魂不散的,對了,後兒我得跟他去一趟兗州府。”
鳳嫣唬了一跳:“這如何使得,他是男你是女,你們倆一塊兒遠遊,先不說合不合禮法,在一起吃住也不方便啊。”
鳳娣擺擺手:“你是沒見過他,這廝根本不容人拒絕,算了,其實也沒什麼不方便的,他一個小王爺貴公子的,出遊肯定跟窮苦老百姓不一樣,吃住都應該不差,我謹慎些,無妨的。”
鳳嫣道:“這些貴公子的心思咱還真猜不出,好好的非讓你陪着做什麼。”
姐倆說了會兒話,鳳嫣忽道:“倒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這麼想着,明兒讓書齊瞧瞧他娘去,他娘先頭病的厲害,大夫說恐過人,這才把他挪到我這兒來的,雖說挪過來了,到底那是他親孃,他跟咱來又不一樣,你我的娘,自我們小就去了,縱有時候心裡頭想,也不過想想罷了,書齊的娘可還活着,娘倆又相依爲命這麼多年,乍一分開,心裡能不惦記呢,我聽婆子說,書齊夜裡睡覺的時候說夢話都叫娘呢,怪可憐見的,讓他見見,也能安下心來念書,你說呢。”
鳳娣點點頭:“這些事姐姐瞧着辦就成了,如今餘府裡就剩下咱們姐弟三人,咱仨更該互相親,近彼此體諒。”
鳳嫣倒是看了她兩眼道:“今兒我聽人說你帶着書齊出去了。”
鳳娣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書齊既是餘家人,就是我的親弟弟,我會照管他的。”
鳳嫣道:“有你這句我就真放心了,我還怕你不喜歡他呢,對了,我給你又做了兩身衣裳,正好你拿去出門穿,記着跟那位周東家出去,切忌莫露出破綻,若給那人知道了,你的名節可就毀了。”
鳳娣知道鳳嫣是爲自己好,應了,轉過天帶着書齊去瞧了他娘,書齊娘這些年始終想着把孩子養大,送回餘家來認祖歸宗,故此,即便有病也強撐着一口氣撐到現在,如今回了餘家,書齊也認了祖宗,書齊娘這口氣一鬆,這多年積的症候就像沒了地基的房子一樣呼啦啦塌了。
鳳娣還是兩個月來頭一回見她,比那時又瘦出一個人來,有氣無力的躺在炕上,臉上都嘬腮了,兩隻眼也烏突突的無神,倒是見着書齊,略有些神采,也是勉強撐着。
鳳娣見娘倆對着掉眼淚,心裡頭過不得,想讓她娘倆好好說說話,扭身便要出去,不想卻給書齊娘喚住:“大公子,請慢走一步,聽奴家說兩句話可好?”
鳳娣轉身看了看她,又看看書齊,回來站在炕邊上安慰她道:“你別胡思亂想的,既到了餘家就什麼都有了,你這病也沒什麼,橫豎不過就是虛,回頭我讓忠叔給你送根兒參來,讓婆子熬了蔘湯,每日進上一碗,過不幾天就能好了。”
書齊娘勉力笑了一聲道:“大公子不用如此安慰我,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恐過不去這一關了,我心裡倒也沒什麼牽掛,唯一就是書齊,還望大公子瞧在老爺份上多教教他,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
鳳娣略皺了皺眉,心說這可不是好兆頭,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書齊早繃不住,哭了個昏天黑地,她娘卻不理會,直直望着自己,眼裡的光芒異常微弱,卻分外執着。
鳳娣知道她想說什麼,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教他,讓書齊成爲一個能守住我餘家的家業的好男兒。”
那婦人急忙點點頭:“奴家謝大公子了,就是做牛做馬都難報公子的大恩,只得來生結草銜環了。”
這天夜裡書齊娘去了,喪事卻成了麻煩,書齊雖說有身份,是餘家的二公子,他娘卻沒有,他娘是個挺悲情的人物,這一輩子都在等一個男人,爲了男人活着,可這個男人最後,卻連她是誰都忘了,甚至,現在死了,連葬進餘家祖墳的資格都沒有,牌位也絕不能進祠堂。
且這麼個妾身未明的尷尬境地下,也不能發喪,好歹是二公子的親孃,就憑她給餘家留下了一條根兒,也算大大的有功。
忠叔最後說:“要不就葬在餘家祖墳邊上兒,勉強靠着點兒邊兒,也別真成了孤魂野鬼。”其實依着鳳娣,就是把書齊娘葬進餘家祖墳也不爲過,可忠叔頭一個就會不同意,末了,鳳娣乾脆把書齊孃的喪事全權交給忠叔料理,她自己跟着周少卿去了兗州府。
進了兗州府,本來鳳娣還以爲得住個別院什麼的,畢竟是小王爺體面氣派得有吧,不想人直接住進了悅來客棧,雖說是天字號房,可就要了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