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話兒餘忠就過來了,進了屋卻不進來,只在堂屋隔着簾子行禮,太太忙道:“忠叔是老太爺跟前的人,就是我們餘府的長輩,快着屋裡坐,春桃看座。”

春桃應了一聲,搬個方凳過來放到下首,餘忠謝了,端正的坐了上去,王氏又讓丫頭捧了茶上來,才道:“如今咱們餘家的難處,忠叔最是知道,老爺雖去了,還有南哥,便再難,也得保住慶福堂,祖宗留下來的買賣,到如今可都經了百年,若在我手裡敗了,以後九泉之下如何見老爺,如何見餘家的列祖列宗,我剛也想了,南哥雖是餘家正經兒的繼承人,奈何這麼個病身子,好在還有兩位姑娘,雖說姑娘家拋頭露面不妥,卻有一句話,事急從權,如今餘家到了這時候,也顧不得了,總不能看着餘家倒了,先保住根兒纔是,忠叔說我這話可是?”

餘忠道:“太太的意思是……”王氏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往常也不理會,不妨咱們二姑娘倒是個能主事兒的,今兒的事兒忠叔也瞧在眼裡了,哪還有比二姑娘更妥帖的人呢,雖妥帖,到底是姑娘家,我這個嫡母也不能不替她打算着,先頭也是慮着這個,怕耽擱了她的終身,不好讓她出去,剛倒給我想出個主意來。”

說着瞧了餘忠一眼道:“二姑娘雖是妹子,跟南哥年紀不過差上一歲,個頭生的又高挑,外人也沒見過南哥,若二姑娘頂了南哥的名兒出去,豈不名正言順,只怕她不依,我瞧她最是尊崇忠叔,此事還需忠叔從中周旋。”

餘忠心道,都說太太性子軟沒主意,如今瞧主意大着呢,真虧她能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倒真是個好主意 ,自己先頭只想着二姑娘是塊材料,讓她跟當年老太太一樣管着餘家的買賣,卻忘了,老太太當時可都是娶了兒媳婦的,二姑娘卻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成天對着那些掌櫃夥計不算,還要出去跟那些買賣上來往的男人打交道,真有些不妥呢。

太太這個法兒雖有私心,如今倒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至於能不能說動她出來管事,爲了餘家百年的基業,拼着自己這張老臉求也得把她求出來。

待餘忠走了,王氏望了眼窗外,廊上的紅燈在風中搖搖曳曳,伴着西北風從窗戶紙透進來,真彷彿風雨飄搖的餘家,雪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

鳳娣也望着窗外發呆,大約這幾天累的狠了,鳳嫣早早便睡了,屏退了丫頭,偌大外間屋就剩下她一個人,她沒讓點炭盆子,只在堂屋的屋角讓燒了兩個取暖,總覺着那東西不安全,即使老輩子的人用了上千年,她還是不放心。

說起來有些可笑,自己都活了兩世的人,倒比誰都怕死了,好在炕燒的熱,坐在炕上,抱着個手爐倒不覺得太冷,至少能坐得住。

上一世她不喜歡發呆,就算喜歡也沒時間讓她發呆,現代社會的節奏太快,每天就跟奔命似的,車貸,房貸,信用卡,一睜開眼就欠着銀行錢,不拼命的賺錢還賬,就得睡大街上,容不得她發呆。

想起這些,鳳娣不禁嘆了口氣,自己這一穿倒輕鬆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房子,車子,會不會被銀行收回去,等她回去……

想到此,不禁搖了搖頭,自己想什麼呢,怎麼可能還回去,她現在早不是那個朝九晚五的小白領了,她現在是餘鳳娣,餘家的二姑娘,這一輩子都要靠着餘家才能活着,這就是現實。

可自己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兒,在這樣男權統治的封建社會,即使有心,又能做什麼,餘家若是敗了,自己又該怎麼辦,想到此直覺眼前一抹黑,連點兒希望都看不見。

正想着,忽聽外頭院子有叩門的聲響兒,不大會兒功夫丫頭進來道:“二姑娘,忠叔來了。”

鳳娣急忙下地,丫頭服侍着穿上鞋,快步迎了出去,直迎到門外廊下,看見忠叔微微屈身,忠叔急忙側身避開道:“可當不得姑娘的禮。”

鳳娣上前扶着他往裡走:“忠叔是長輩,該着的,外頭冷,您屋裡坐。”讓到堂屋落座,讓丫頭把角落的炭盆子挪到跟前,讓他烤着,又親手捧了薑湯過來:“大雪天寒氣重,忠叔年紀大了,喝碗薑湯驅驅寒吧。”

餘忠接過去吃了,也沒必要藏着掖着,直接道:“這麼晚過來攪擾姑娘,着實是有一事要跟姑娘商議。”

鳳娣道:“忠叔請說。” “如今餘家的境況,想必不用我說,二姑娘也是知道的,外頭要賬的把府門都堵了,口口聲聲吵嚷着若再不給他們一個交代,便要去衙門裡告餘家,姑娘今兒也說了 ,餘家可禁不得官司了,慶福堂可還貼着官府的封條呢,想開封條平事兒,總要有個人出頭,大少爺那個病身子不成,太太跟我商量着,想讓二姑娘出去理事。”

鳳娣倒不多以外,今兒既出頭料理了周婆子,忠叔跟太太再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定會想到自己,想了想道:“按說這是我餘家的事,又是這麼個生死存亡的難關上 ,我作爲餘家女兒不該推辭,拋頭露面也沒什麼,舍了這張臉 ,若能保住餘家基業,也是我的本分,可我一個姑娘,外頭的掌櫃夥計且不論,那些生意場上的人,如何應付?”

忠叔道:“太太也慮着這個,倒跟我說了一個主意,雖有些險,若遮掩得當,旁人也瞧不出的。”

鳳娣聽了,眼珠轉了轉道:“太太莫不是想讓我頂着大哥哥名兒出去?”

忠叔忍不住笑道:“倒是二姑娘聰明,不知姑娘的意思如何?”

鳳娣沉吟半晌搖搖頭:“不是我不出頭,卻有我的顧慮在。”

忠叔一聽忽的站起來,膝蓋一屈跪在地上:“二姑娘,老奴這裡求求姑娘了,但能餘家有第二個人,老奴都不會讓二姑娘出去,着實是山窮水盡了,餘家百年基業若毀在今朝,老奴,老奴如何對得住九泉之下的老太爺啊。”說着老淚都下來了。

鳳娣急忙扶他:“忠叔您這是做什麼,你是老太爺跟前的人,跟我的親爺爺一般無二,我一個小輩兒哪當得起您老的跪,您別折了我的壽吧。”說着忙喚丫頭婆子來一起攙他,不想餘忠固執,就是不起來:“姑娘若不應,老奴便跪死在這裡。”

鳳娣只得道:“我不是不應……”餘忠忙歡喜的道:“這麼說姑娘應下了。”

鳳娣着實沒轍,想想事到如今,彷彿除了自己餘家也真沒人了,她那個大哥,別說出去,恐怕人還沒出大門命都去了大半,鳳嫣更不能,爹一死就慌了神,哪能應付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

自己呢,鳳娣拿不準自己成不成,但作爲一個在職場打滾的現代人,至少比鳳嫣要強些,再說,誰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不會可以學啊,自己也不比誰笨,且有兩輩子的優勢,怕什麼。

更何況,讓她做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寧可當一個女扮男裝的瘋丫頭,可以見世面,可以看看這個不同於現代的世界,好過悶在家裡繡花做鞋,只是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

想到此,扶着餘忠起來道:“我應下不難,卻有幾件事需的說在前頭。”

餘忠忙道:“姑娘請說。”

鳳娣道:“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咱們家也一樣,若讓我主事就得聽我的,我主事一天,聽我一天,我主事一年聽我一年,買賣上的事兒既交給我,便不許第二個人插手,隨着我怎麼做,這是一,忠叔可依嗎?”

餘忠不禁倒吸了口氣,雖二姑娘說的有理,可她一個才十四的姑娘家,若不聽人言的胡來,可不更是雪上加霜嗎,卻又一想,如今餘家的境況已經壞到底了,便再壞能壞到哪兒去,請二姑娘出去,本來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主意,哪還有後路可尋,再說,二姑娘今兒發落周勇兩口子的事兒來看,又豈是個胡來的。

想到此,便道:“好,老奴應下姑娘。”

鳳娣卻道:“不怕忠叔過意,您老應下可不成。”

餘忠道:“二姑娘放心,太太那裡由得老奴去說。”

鳳娣點點頭:“再有,生意上的來往賬目,不可瞞我,各個鋪子裡的掌櫃夥計,不管後頭是誰的門路人情,若有絲毫差池,由着我發落,這是二。”

忠叔點頭:“這是自然,既姑娘主事,餘家的夥計掌櫃自當聽命,前兩條老奴應下了,不知姑娘可還有三嗎?”

鳳娣望了他半晌兒,忽的輕笑起來:“忠叔您莫不是試我呢,既讓我主事,難道當一個兩手空空的擺設不成。”

餘忠目光一閃裝作不懂的道:“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鳳娣道:“忠叔就莫哄我了,我餘家百年基業靠的可不是空口白話,傳世百年越發興旺的慶福堂,若沒有我們餘家祖傳的三百張配藥的方子,恐怕咱們慶福堂的招牌早沒了,誰還記得我們餘家呢。”

餘忠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老天開眼啊,餘家百年基業不該毀於一旦,二姑娘您真是我餘家救命的菩薩,我餘忠果然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