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只記住了一雙深遂的眼睛,離昕捂着受傷的地方,眼光逐漸清明,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轉身離去。
恍惚中,一個聲音在耳邊喚道:“璃兒,璃兒?”
蘇瑾璃一驚,擡起頭,只感到四周有隱隱綽綽的燭火照過來,轉頭瞧時,卻是在自己房間了。
“放我下來。”蘇瑾璃臉輕輕一紅,從他手臂上掙扎出來,正落在大牀的被面上。
韓王笑着說道:“看你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我還以爲你不捨得下來了。”
蘇瑾璃回他一個白眼,緊接着卻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韓王收斂了調笑的神情,爲她拉好被子,待蘇瑾璃閉上眼才悄悄離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蘇瑾璃睜開美目,撐了個懶腰,感到十分愜意。
昨晚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她攏被望着窗外,目光悠遠,半晌,才擯棄腦中一些雜亂的想法,穿衣起牀。
一個時辰後,韓王從外面回來了,大軍全部整頓完畢,在南門候令。
府衙內也收揀好了東西,由鬼負責準備了三輛馬車,親自到院內來通知蘇瑾璃出門。
清風抱了兩個大包裹,都是些換洗衣物,與蘇瑾璃一齊到了府門外。
“蘇姑娘,您上這輛馬車。”鬼笑嘻嘻地引着她到第一輛馬車前,對於蘇瑾璃現在在二十八宿的職務,鬼應該稱她一聲“將領”,不過他改不了口,反正以後都是要叫王妃的,現在什麼稱呼都無所謂。
鬼爲她打起了簾幔,轎內鋪着雪絲絨的白色毯子,點着個小火爐,很是溫暖。
清風剛想跟上,鬼拉了拉她的衣袖,給她使了個眼色,笑道:“清風姑娘,你坐後面這輛吧,這馬車有點小。”
清風疑惑地望車內看了一眼,這馬車很是寬敞啊,坐個五六個人都不成問題,怎麼說小了?
看到鬼連使過來的眼神,她恍悟過來,當下一抿脣,抱着行李道:“小姐,我去後面。”
鬼等人坐在第三輛馬車上,帶着一支小分隊往南門趕去。
八萬大軍都在南門外列隊相候了,而蘇家軍,由於是暗衛形式,並未編入軍中,早一天便由唐老三帶隊離開了泉州。
馬車壓過青石板路,發出伊呀的聲響,蘇瑾璃正透過簾子的縫隙看外面的風景,南門吊橋被吊起,馬車直接出了城,又行了數裡,眼前是個十里長坡,坡上密密麻麻都是嚴裝以待的軍人,中間豎着一面黃色的大錦旗,上書“韓”字。
“韓”便是韓王的封號,在皇室內,多以封號代替名字。
不知道蘇家軍此刻到哪裡了,做爲他們的頭領,卻沒有與他們一起上路,心裡總是有愧疚的。
蘇瑾璃嘆息了一聲,車簾被挑了起來,轎內頓時一亮。
韓王一身深紫色的長袍,頎長的身形夾着一股冰雪的味道撲面而來,蘇瑾璃望去,不知不覺心頭便亂跳了起來。
“你,你也坐這輛車嗎?”蘇瑾璃腦子有些混亂了,明明是已經猜中的事情,卻還是沒頭沒腦地問了起來。
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跟韓王共乘,可是此去京城,千里之遙,想到這,蘇瑾璃既是不適應,心中卻又有些竊喜。
“怎麼,璃兒不歡迎?”韓王忍住笑,坐到她身邊。
簾幔自然地垂下,馬車內暗了幾分,卻讓這氣氛添了一絲詭異。
蘇瑾璃已然恢復正常了,笑了一笑,“哪有不歡迎?這本就是韓王您老人家的地盤,我不過沾了您的光而已。”
“貧嘴!”韓王無奈地說道,很自然地就將蘇瑾璃側放在毯上的左手撈了起來,握在生着薄繭的大掌內。
動作自然得好像做了很多年一樣。
蘇瑾璃也沒有反抗,任由他握着,嘴角生起一抹甜笑。
“起!”外面傳來星高亮的聲響,齊刷刷地腳步聲傳進車來,蘇瑾璃從窗中往外看去,就見人頭涌動,數不盡的馬匹漸漸上了官道。
南門後,不知何時圍了很多百姓,爲首的一排便是給大軍送行的泉州權貴,新任知府還未到,便由他們代替泉州城來送行。
蘇瑾璃坐的馬車也平穩地駛了出去,窗外風景開始倒退。
剛走了沒幾步,忽然一聲馬的長嘶劃破碧空,車廂整個兒直了起來,拉車的馬顯是受驚揚起了前蹄。
“怎麼回事?”韓王一聲怒喝,情急之下沒想太多,一腳踩在車楣上穩住身形,另一手將蘇瑾璃一帶,將她抱在了懷裡。
蘇瑾璃本來好端端的,這馬失前蹄的事她不是第一次遇到,本來只需在車身上借個力就行,可卻沒想到韓王將她整個身子擁了過來,一時手沒夠上車門,便失去了着力點。
不得不以一個狼狽的姿勢摔在韓王的懷裡,看樣子倒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好吧,反正有他的保護,遇到危險的時候也就靠他了。蘇瑾璃懶懶地想着,馬車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王爺恕罪!小的罪該萬死!”外面傳來車伕戰戰兢兢的聲音,充滿了懼意。
“嗒嗒嗒。”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靠近,星的聲音響起,“王爺,這不怪他,有人驚駕!”
“起來吧。”韓王淡淡地說道,雙手卻緊緊地將蘇瑾璃護在懷裡,就算馬車已經平穩了,也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揚眉問道:“什麼人膽子這麼大?”
星還未回答,便傳來一個蒼老的哭泣之聲,“請王爺爲民婦做主,民婦的女兒是被冤枉的,她從來就沒有殺過人,王爺,您不能走啊!”
韓王的眉頭在女人的痛哭聲逐漸皺了起來,星的怒斥聲傳來,“大膽刁民!竟敢攔當朝王爺的車駕,你活得不耐煩了嗎?你家女兒要是沒殺人,我們會把她抓起來嗎?!”
蘇瑾璃不禁與韓王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明白,這定然是假千柳的娘了。
前段時間聽說這個老婦人每日裡到府牢門前哭場子,後來派了官役纔將她趕走,沒曾想,她竟會選擇這個時候攔駕,外圍防範極是周密,看樣子,這老婦人是一早就得了消息躲在這裡等待了。
韓王一手環着蘇瑾璃的腰,另一手將正前方的簾子微微挑起,平靜如水的鳳眸掃向外面。
就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婆匍匐在地,長髮散亂,穿着的衣服四處都是髒痕,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塊灰濛濛的布系在她兩耳之上,遮住她的臉,但一條疤痕卻從灰布中伸了出來,直延上了眼角,很是可怖。
“王爺,您是大好人啊,您是百姓的好王爺啊,求您給我們草民做做主吧,您一定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是我的女兒得罪了官府里人,找了個罪刑將她抓了起來,王爺,求您查明白事情真相啊!”乞婆一手拿着個討飯的破邊碗,在地上叩得當當直響。
韓王的眉頭不由蹙得更深了,蘇瑾璃也頗爲不喜地抿起了脣,沒有去看外面。
假千柳自個兒都承認了殺人剝了別人的臉皮,又有物證在場,還會有假麼?
雖然天下父母心,但你女兒的命值錢,別人女兒的命就能當草芥了嗎?
千柳的死,又該找誰去要債?
老婦人的叫聲不絕於耳,因爲大軍的停頓,南門處的權貴百姓也一齊擁了出來,看到這一場景,紛紛交頭接耳互相議論起來。
“這是誰家的?怎麼敢在這種場合鬧事?!來人,將她帶下去!”權貴之中,原知府衙門的師爺儼然可以做主,上前一步怒斥地下的女人。
又對着韓王的轎子恭恭敬敬道,“王爺息怒,我這就將人帶走。”
韓王深遂的眼眸波瀾不驚,剛欲開口,卻看見那老婦人擡起了頭,一雙含着憤怒的眼睛向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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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豁然一驚,一股奇異的感覺觸動了某根神經,這種感覺不是很清晰,只是一剎那,卻讓他猶豫了片刻。
“不必了。你去將前幾日關押的女子送過來,本王帶他們去京都,嚴加查察此事。”
師爺先是一怔,趕緊點頭哈腰地答應着派人去了。
省去這兩個麻煩,他還巴不得呢!
“怎麼了?”蘇瑾璃動了一下身子,她還是以剛纔摔過來趴着的姿勢面朝裡對着韓王,擡起頭,輕聲問道。
韓王一怔,不由笑意漸生,他一瞬間的失神竟瞞不過她的眼睛。
這個小東西,真是聰明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