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子不值五萬,”王五面無表情地推回房產證明,“抵押就不必了,錢拿去用。利息算兩分,就不提前扣了。記得準時結息。”
一個月兩分的利,在這個時代的民間借貸中已經算低了,市面上流行的是三分利。
這年頭的人們還很講情義,龔成和王五他們打過架喝過酒,前些年的交情算是不錯,值得這個價。
當然,如果真拖欠了,同學關係就得破裂。
押下房產證,打好條子,王五直接點出五萬的現金,最後開着他的二一二送龔成回家。
這輛二一二的右後視鏡被撞掉過,現在用鐵絲綁着,也不知道哪個修理工的手筆,竟然用鐵絲繫了個蝴蝶結。
“我自己弄的,手藝還行吧。”王五還是面無表情。
龔成早在很多年前就習慣了他的面癱。
其實龔成本不想和王五他們過多接觸,但選定了手機這行,想要短時間做大,就必須融資。
這每個月一千塊錢的利息也讓龔成頭很大。
畢竟之前上班,一個月的工資也只有六百。現在的利息比以前的純收入還高,當然讓人心慌。
龔小遠看着龔成帶回來的一摞子藍色大鈔,一臉震驚。
【臥槽?老爹借高利貸了?】
【這麼有魄力,根本不是他的風格!】
【不過我喜歡。】
……
錢到手後,龔成立即開始行動。
先是去省城,花了三萬保證金弄到三個品牌的地區代理,並以店面裝修爲由,暫時先不進貨。
三個省代理勉強同意。
當天下午返回兵州城,龔成又去了商鋪,簽了五年的合同,租金方面則是好說歹說總算說成每個月兩千,按月付款。
這些事情辦妥,三萬二花出去,開店的底子有了。
接下來是最簡單的裝修。
龔成買了膩子粉,借了些工具,親自刮大白。
店面的燈光也是親自安裝。
玻璃櫃臺去二手市場挑選最便宜的那幾組,然後用省代理給的宣傳海報貼滿。
最漂亮的幾張當然要貼牆上。
在龔小遠看來,這種裝修風格跟高大上沒有半毛錢關係。
但龔成就喜歡這種浮誇土味風。
好吧,主要是因爲預算有限。
店鋪名是重點,龔成無視了兒子的意見,花了十塊錢鉅款請一位先生幫忙,起了“四通通信”這麼個名,有四通八達之意,倒也不錯。
兒子心中的那些碎碎念也被直接無視。
什麼阿里淘寶什麼騰訊企鵝,還有什麼蘇寧國美這些亂七八糟的,更可恥的是兒子還想過唯品會和拼夕夕這種奇奇怪怪的名字。
小傢伙還想着搶注商標,算是撈點偏門。
龔成對此嗤之以鼻。
我是賺那種錢的人嗎?
明顯不是。
終有一天,我的四通通信品牌要比那些亂七八糟的還強!
這麼點自信還是有的。
……
這天中午,裝修完成,證件也全部申請,很快就會下來。
龔成帶着兒子坐在店鋪門口。
“兒子啊,現在除了手機,咱們的手機店就一切齊全了。”龔成感嘆一句,“咱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明天陪爸爸去省城進貨吧。”
“好的好的,明天能去省城了!”龔小遠歡呼雀躍。
這時,一輛二八大槓從二人面前路過。
騎車的大哥是個地中海——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二八大槓後排綁着兩個白白的泡沫箱子,箱子外還寫着兩個巨大的紅字:冰棍。
“綠豆冰棍,一毛兩根。”小販吆喝,“還有營養美味牛奶大雪糕!”
這一嗓子瞬間勾起龔小遠的無限回憶。
小盆友雙眼綻放閃亮的光芒,然後眼睜睜看着老爹將兩根冰棍並在一起塞入口中……
【!!!】
【我的冰棍!我的綠豆冰棍!】
【這個老頭子不能要了!】
【以前沒感覺,重生後才發現,老爹竟然如此邪惡如此毀童年!可憐的我這麼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龔小遠心中瘋狂吐槽,然後看着龔成接下來的動作,再次陷入茫然。
【咦?老爹又拿出兩毛錢?】
【買了一支雪糕?給我的!】
【剛纔想錯了,原來我還是有父愛的。】
“謝謝爸爸,哇,雪糕真好吃。”龔小遠弱弱地說着,然後擡起手,“爸爸也嚐嚐。”
“小遠,爸爸不吃,那東西太軟,不實在。”龔成摸摸兒子的頭。
說實話,剛纔差點一巴掌呼這個小腦門上。
竟敢管我叫老頭子。
你這是在危險的邊緣不斷試探。
……
國營大風機械廠職工宿舍。
這幾天龔成早出晚歸引起許多人注意,這天晚上回家,剛到大門口就有人問到:“老龔,這麼晚纔回來?這是找到新工作了?”
“還能帶着小龔龔上班?”
“在哪幹活呢?一個月能給你開多少錢?”
“老龔,那地方女的多不?能找下對象不?”
龔成對這些尖銳的問題只是笑着客氣兩句,不會多說什麼。
龔小遠的內心卻十分精彩。
【從小到大被人喊小龔,習慣了也就忍了。】
【沒想到更小的時候居然被人喊小龔龔 !太羞恥有沒有!】
【爲什麼佔便宜的都是老爹,羞恥的永遠是我?】
龔成摸摸兒子的頭,帶着他一路回家。
小區中的閒人們則更加好奇。
“也不知道老龔到底找了什麼活計。”
“應該是跑工地吧,你看他手裡的工具,那不就是裝房子用的。”
“跑工地?那才能賺幾個錢?”
“還是上班好啊,最起碼有個固定的收入。龔成要可憐了。”
幾個人一起假惺惺地替龔成唉聲嘆氣一番。
心中卻升起一種異樣的快感。
看着原先與自己一樣的工人過得糟糕,就讓他們很滿足。
“也是活該,一出廠子就鬧事,仗着自己拳頭大,無法無天了。”
“不對,我聽說這個事另有隱情,只不過親眼看見的那些人都被派到外地出差了,也不知道真實情況到底什麼樣。”
“昨天不是有人說龔成是冤枉的,還發起請願書嗎?看他根本沒有一點要鬧的樣子,多半這個事是真的,請願也沒用。”
“小夥子不錯,可惜了。”
又是一番假惺惺地嘆氣。
龔成很累,當然不理會這些。
次日一早,龔成帶着兒子趕火車去了省城。
早飯也在省城吃,當然是經典的油條豆腐腦。
話說大城市就是不一樣,油條豆腐腦攤上除了韭花醬和辣椒醬外,居然還有一罐白花花的砂糖放在那裡。
龔成還眼睜睜看着一個外地人往嫩嫩的豆腐腦中放了兩勺白糖。
這時龔小遠的心聲傳來:【甜豆腐腦?這個異端!】
龔成努力想象了加糖豆腐腦的口感和味道,不知爲何立即有點鬧心。
兒子的說法不錯,甜豆腐腦都是異端。
父子二人在這個問題上達成深刻共識。
走在路上,龔成還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大早就遇到奇特的事,是個好兆頭,說不定今天有好事。”
【老爹又談兆頭了,這封建殘餘的毒草啊。】
聽着兒子的心聲,龔成默默擡起手。
最終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