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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久天的這段時日,樸燦烈總在外奔走取景,邊伯賢跟着他遊玩了兩三日,剩餘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屋裡寫作。偶爾幫燦烈外公曬曬被子,澆澆花什麼的。外公只養了牡丹,據說那是燦烈外婆最喜歡的花。

這是休假的最後一天,煙雨濛濛。邊伯賢喜愛極了這小鎮,連下雨也是羞羞答答躲躲藏藏的,沒有那駭人的響雷。樸燦烈一大早就出門拍照去了,這等景緻不是那麼容易碰到的。

燦烈外公帶邊伯賢去了他的寶地,一路上撐着素面的油紙傘。外公看他對這老玩意兒很感興趣,便說送他一把。邊伯賢笑得眉眼彎彎,說了“謝謝阿公”之後也就厚臉皮地收下了。

燦烈外公的寶地就是他燒瓷器的地方。外公是個製作瓷器的手工藝人,他做的青花瓷賣得最好。而他只在上面畫牡丹,所以其他的制瓷人都儘量避開使用牡丹的花紋。久而久之,若是在小鎮見到牡丹花圖案的瓷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就是出自燦烈外公之手。

燦烈外公開始動手搗弄陶土,說要做個瓷器送給他。邊伯賢蹲在一旁看,問他是不是做青花瓷。

燦烈外公笑笑:“你也喜歡牡丹?”

邊伯賢誠實地搖搖頭,“不是特別喜歡。雖然它是國花,象徵高貴和典雅,但總覺得太貴氣了,有些世俗。大富大貴什麼的,我也不稀罕……”邊伯賢聲音漸漸輕下去,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燦烈外婆最喜歡的花,他這般說辭像是帶上了大逆不道的意味。

燦烈外公似是毫不介意,還哈哈大笑。“你倒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跟燦烈那毛毛糙糙的性格真是不一樣。”

“他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那麼大大咧咧,修圖的時候仔細得很……”邊伯賢說了一串後又馬上閉了嘴。他覺得今天真是太冒犯老人家了。

燦烈外公咳嗽一聲,“我知道的。人嘛,對待不一樣的事情,態度也許會很不一樣,或者,是在不一樣的人面前,展示出來的氣質也不同。我也看得出來,你在他那兒,可絕不是這般乖巧的模樣。”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燦烈外公的話語直戳邊伯賢的心窩。本來就是,他邊小爺在樸燦烈面前那個張牙舞爪的神氣勁兒,可不是別的人能見着的。

看着邊伯賢漲紅了臉,燦烈外公又大笑。“這有什麼,你是沒見過,他外婆在別人面前那個溫柔賢惠,到我這兒就活脫脫一潑婦。”外公頓了頓,接着說:“我閨女倒是相反,一直都是活潑大方,可見着那小子,就靜得不像話。”

外公細細地調整陶丕的形狀,緩緩訴說着。這是邊伯賢第一次聽說樸燦烈爸爸媽媽的故事。他一直沒問,是擔心戳到樸燦烈的痛處,但不代表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我閨女……”外公想想又改口,“燦烈他媽媽……”,彷彿是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燦烈他媽媽跟我一樣,也是燒瓷器的。姑娘家很少有人幹這個,又是爛泥又是煤灰什麼的,顯髒。可是她偏偏要制瓷,我也沒的辦法。神奇的是,她做不好刺繡,燒瓷卻是一等一的好坯子,她燒製的天青,顏色最正。我花了一輩子,都沒能做出那樣的天青。”

外公手裡的陶丕成形,看出來是個杯子。這是吉祥的物件,一杯子,代表“一輩子”。外公又開始做第二個。

“你知道嗎,只有在煙雨天,纔有可能燒出天青色。回憶起來,燦烈他媽媽遇到他爸爸就是在一個下雨天。那天的雨啊,就像今天一樣,不大不小的,霧氣濛濛。我看他一身軍裝,卻似個神仙一般走進瓷器店來。濃眉大眼,是標準的美男子。我還沒招呼這貴客呢,那瘋丫頭就從後面窯燒裡跑出來,捧着個瓷器,咋咋呼呼地尖叫着‘天青!爸!你看,我燒出天青了!你快看看!’那模樣真是……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女娃兒是嫁不出去了。人家姑娘打扮得像瓷娃娃,她倒好,像塊燒瓷的炭,臉也沒洗乾淨,穿着髒兮兮的燒瓷衣就蹦到店鋪來,也不怕別的客人笑話。”

“所以我後來還真是納悶,他爸爸怎的就看上她了。那天他沒理我這掌櫃,徑直走到她面前,說要買下她手中的瓷器。遠遠望去,那天青色還不錯,可是定型的時候怕是沒定好,有點歪。”

“燦烈爸爸那時候問要多少錢,我聽他媽媽半天沒個聲響,直愣愣地盯着人家。我這當爸的真心覺得丟臉,一個女娃子,怎麼能那樣毫無遮攔地看一生人。但那時候我也知道,這丫頭是到了年紀,還碰上了人。”

“那丫頭好久才反應過來,問我那值多少錢。我也懶得計較,說她想賣多少就多少吧,畢竟那是她燒出來的。於是丫頭轉頭問他要買去自己用還是送人,他說是送人的。丫頭又問是送誰,他說送給一個女人。”

“我心裡一咯噔,莫不成他是個有婦之夫,那傻丫頭可要失望了。我看她差點要哭,淚眼朦朧地將瓷器塞到我手裡,說不賣了。而後那軍人追着她問,爲什麼不能買去送他母親。他那表情我看到了,那是見着喜歡的人才會流露出來的。就像燦烈作弄你的時候,那種痞氣的笑。”

邊伯賢又臉紅,心裡想着,原來燦烈外公是個情聖,把這故事說得你儂我儂,還不忘提起他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