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平陽城。
平陽城位於巨大平原中心,四周並沒有任何阻礙,四月初的早上還帶着幾分冷意。
數丈高的城牆上風就更大了一些,風中帶着的腥羶氣更是刺鼻,縣令水知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卻還是難以壓住身體內的寒意。
不止是料峭春風冰冷更重要還是城牆下方密密麻麻的妖族。這些妖族沿着城牆一直向前鋪開,黑鴉鴉一大片他都看不到盡頭。
妖族都是長着獸頭人身大多數根本沒有衣物,就那麼隨便躺在冰冷土地上,一羣妖族躺在一起抱團取暖。
要說這些妖族等階都非常低,也就是力氣比普通人大一些,速度快一些。憑着數丈高的城牆,抵禦這些沒有攻城器械的妖族不算太難。
但是,眼前這片妖族太多了。粗略計算了一下,至少有幾十萬的數量。
如此衆多妖族聚集在一起,只是吃飯就是個大問題。
水知慈作爲縣令,對於民生還是頗有經驗。他看到妖族沒有任何輜重糧食,就知道這是個大麻煩。
很簡單,妖族們的食物就是他們這些人族。攻不破平陽城,這羣妖族就要餓死。
當然,昨天妖族們已經攻城多次。
城牆下方大片大片烏黑血跡,就是昨天大戰後的痕跡。留下了足有上萬屍體,則成爲了妖族的食糧……
平陽城守軍居高臨下,幾乎沒有傷亡,只是弓箭、滾木之類的守城器械已經消耗了七八成。
再來一次這般強度的攻城,平陽城必破。到時候全城上下近二十萬人,都會成爲妖族的糧食。
平陽城是小城,原本沒這麼多人。只是各方跑過來的難民,都聚集在此。這會被四面八方趕過來的妖族圍在中間,想跑都無處可跑。
水知慈想到這裡,全身冷的有點抖。
旁邊的人高馬大的縣尉馬全勇右手緊緊握着刀柄,臉色卻比水知慈還難看。作爲全縣兵馬統領,他還算略通軍事。
越是如此,他越知道平陽城就是死局。
妖族不是人,投降了也會被吃掉。到了這一步,只能死戰,多殺一個算一個!
只是再如何拼命也毫無希望,馬全勇雖算得上高手,這會心裡也是一片冰冷。
水知慈看到馬全勇這副樣子,他反而安慰對方:“馬兄,接下來就全靠你了。能多撐一天也是好的。”
“那還不是要死。”馬全勇深深嘆氣,怎麼也壓不住心中的絕望沮喪。
“多拖一天,就有活的機會。”
水知慈認真說道:“據我所知破軍星君就在本國,這位星君是天上星宿轉世,專來降妖伏魔。據說他周遊諸國,所到之處妖魔盡滅。被他老人家救下來的人至少有億萬之數……”
“破軍星君他老人家在魏國?”
馬全勇一雙白多黑少大眼珠子都瞪得溜圓,裡面滿是驚喜和不能置信。
破軍星君大名在諸國已經傳了幾十年,據說這位斬殺妖魔無數,救了億萬蒼生。各國甚至專門都爲破軍星君立廟鑄像供奉。
馬全勇是練家子,知道這世間有絕頂高手,更有能出入青冥的仙人。只是這些仙人不管世事。
妖族肆虐,到處殺戮,無數人受難,仙人卻坐視不理,這等仙人就是多厲害也沒鳥用。
直到數十年前破軍星君橫空出世,斬妖降魔濟世救民。馬全勇原本是不信的,只是多少人都信誓旦旦說見過這位星君,見過他無上神通,都是對這位崇拜的五體投地。
有一次有人喝酒說了兩句破軍星君壞話,其實也不過是嘴賤罷了,卻當場就被人砍了腦袋。
等到官兵來了,那人就提着個腦袋硬挺挺說道:“破軍星君威名豈能輕辱,我爲星君斬此小人,死而不悔!”
經過那一次,馬全勇才知道破軍星君威望已經高到如此地步,居然能讓信衆爲之捨身殺人。
自此,馬全勇對於破軍星君滿是敬畏。
只恨他到過的地方太少,沒機緣拜見這位陸地神仙。不過,私底下他倒是修煉過破軍星君所傳的《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這門奇術的確是神妙之極,對他修煉大有益處……
平陽城被妖族圍困的絕望之際,突然聽到破軍星君大名,他頓時大爲振奮。
他高聲說道:“破軍星君要是能來,必能解了平陽之困。”
周圍的侍從護衛們聽到這番話,也都是士氣大振。
破軍星君威名傳遍八方,就算纔會說話的三歲孩童,也知道破軍星君大名。
縣令水知慈看到衆人振奮樣子,他心裡卻忍不住嘆氣,其實他也就隨口一說。
破軍星君陸地神仙,來去無蹤。他如何能知道這位的行蹤。只是看到馬全勇毫無鬥志,只能出言鼓勵一番。
不管怎麼樣,盡力拼搏纔有活下去的希望。
快到中午了,數十萬妖族享用過血肉,爲此還爆發了幾次小範圍衝突,免不了又死了一批妖族,這纔夠吃。
水知慈在城牆上看到這副場景,心裡卻是愈發畏懼。
等妖族就爲了活命,只要吃飽了就行。爲了滿足這種基本需求,他們根本不怕拼命。關鍵是他們數量太多了!
幸好他們智慧不高,力量也不算太強,又沒有攻城器械。他們靠着平陽城高牆,足以抵擋幾天。
水知慈很快就知道自己想錯了,隨着妖族不斷向上強攻,這些妖族居然把死去屍體一層層堆迭成臺階。
更有厲害妖族靠着一根木棍撐了兩下,就跳上了城牆。一衆兵士圍上去刀槍亂刺,卻也被這妖族殺了數人才力竭斃命。
如此慘烈戰鬥,也把很多人都嚇到了,士氣大降。要不是無處可跑,這會早就崩潰了。
水知慈是臉色慘白,卻還強撐着不敢退後。他知道很多人都盯着他,只要稍微露出退意,這羣人必然崩潰。
關鍵是退能退到哪去,無非是換個地方被吃掉!
“大傢伙撐住,破軍星君很快就會到!”水知慈大聲呼和,這個說法果然讓衆人又生出兩分希望。
馬全勇也跟着大叫,約束隊伍鼓舞士氣。不管破軍星君能不能來,這會他們絕不能崩潰。
只是這些士兵大都是普通農民,就是有些勇力,在生死殘酷戰鬥中也難以發揮。
如此激戰了大半天,城牆上軍民都是精疲力盡。眼看着日頭西沉,西面天空一片嫣紅如血,也讓這戰場更多了兩分壯烈。
這個時候,下方突然衝上來幾個身高九尺的巨大黑色猿猴,城牆上當即亂成一團。
其中一個黑色猿猴看出水知慈是首領,它一個縱躍就到了水知慈面前,舉起斗大手掌對着水知慈腦袋就拍下去。
水知慈就覺得眼前一黑,他心猛的提到嗓子眼。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尖嘯着貫入黑色猿猴腦袋,巨大猿猴就如炮竹般轟然爆碎,血肉迸射了水知慈滿臉滿身。
水知慈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吐出口中爛碎血肉,又抹了一把臉,就看到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挽着道髻,五官英俊絕倫,白衣勝雪,尤其是一雙眸子燦然明耀如同九天之上星辰,既神秘又充滿無盡魅力。
“破軍、星君?!”水知慈腦袋雖然暈乎乎的,卻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
沒辦法,這位太出名了。關於破軍星君的形象特徵,水知慈聽人說過千百次。
破軍星君以後,真正高人都不敢穿白衣。只有普通百姓沒得選,纔會穿粗糙白布衣。
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如此人物,也只能是破軍星君。
水知慈腦子反應很快,他急忙跪地叩首:“縣令水知慈叩見星君……”
“不必多禮。”高賢一拂袖示意水知慈起來,他並不喜歡別人跪拜。只是到了他這種層次,若強行不讓別人跪拜反而不好。
跟隨高賢過來的明業道士伸手扶起水知慈,他低聲說道:“星君面前不必拘禮。”
水知慈被攙扶起來,這纔看到旁邊還有一位黃衣道士,老道鬚髮皆白,滿臉皺褶,看年紀足有七八十歲了。
他急忙對老道拱手:“多謝仙長提點。”
明業道士有些好笑的說道:“我就是星君座下一個隨從,仙長這稱呼可當不起。”
他就一個小築基,稱什麼仙長說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何況,高星君就在眼前。高星君待人和藹,不拘俗禮。
但是,這位可是九洲第一化神道君。
這兩年來他跟着高星君在魏國到處走動,親眼看到星君誅殺億萬妖族。更讓他對高星君有着無比敬畏。
妖族雖是野蠻兇殘,總歸是和人族相差不多的生靈。高星君殺起來毫不猶豫,如此血腥手段讓這個看客都覺得毛骨悚然。
另一方面,高星君爲了人族敢於痛下殺手,不惜揹負無盡穢氣怨念。這等胸懷天下蒼生的器量,真讓他無比傾佩。
只是這其中的道理,凡人卻是無法明白。
明業也不會和水知慈說這些,他安撫了這位死裡逃生的縣令兩句,這纔來到高賢身後。
站在城牆上,就能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妖族。他雖然見的多了,看到如此衆多妖族也有些頭皮發麻。
再看高星君,這位身上凝聚的穢氣怨念已經如同實質,其黑紅之氣都把元神靈光遮蔽住。不知道的還以爲高星君是個絕世大魔頭。
明業老眼中露出幾分憂色,眼前幾十萬妖族,星君真要都殺了,只怕殺劫立即就會被引發……
作爲築基修士,明業老道實在是無法理解高賢的作爲。
別說化神,就是純陽強者這般殺戮也必然會引來殺劫,落得個形神俱滅的下場……
高賢並沒有想那麼多,他長袖一拂催發了血陽神光。
細密億萬血光如雨落下,沾染到妖族就會點燃其精血神魂。一衆妖族還不知發生什麼,一個個身軀就化作一團熾烈血色光焰。
沒一會功夫,數十萬妖族就化作了無數黑煙灰燼到處飄散。他們燃燒的精血神魂則都被血河天尊化元書吸收。
普通凡人只能看到無數妖族化作灰燼,卻看不到血光沖天的異象。
高賢識海深處,血河天尊化元書翻涌激盪,百年來無數殺戮,已經把這件神器推升到六階極品層次,連帶着太玄神相修爲都提升到化神九層。
血河天尊化元書只要敢殺,升級就和坐火箭一樣。當然,這樣迅速升級也讓高賢遭受了數次殺劫,其中最兇險就是第二次地火之劫引來外魔。
要不是用了一枚清淨光明丹,可能太玄神相當場就爆了……
此刻,積累了龐大精血的血河天尊化元書,轉化成的純淨精元盡數轉入太玄神相,太玄神相都在微微震盪。
高賢有種明悟,第三重心火之劫已經被引發了。
他看了眼周圍跪拜的人羣,心裡生出了幾分難以抑制殺氣。他轉又用本命元神把躁動殺氣壓制下去。
血河天尊化元書升級太快,帶來了諸多負面作用,對他本命元神都造成了一定影響。好在百年下來,在明洲凡間已經積累下巨大威名。
另一方面,他傳下的雙修法門《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也在凡間傳播開來。百年成果斐然。
凡間能生出氣感的萬中無一,但是,有此雙修之法,卻能讓凡人修煉出氣感機率提升十倍。
百年下來,積攢的人道靈光數量大幅增加。可見凡間也是能收集人道靈光。
高賢自覺心火之劫要爆發,必須要找地方渡劫。他要是待在平陽城渡劫,此城必會變成死城。
“你在這裡幫着善後。完事後自行回去即可。”
高賢和明業交代了一句,這纔對着跪拜叩謝衆人說了聲免禮,然後飄然而去。
水知慈、馬全勇等人看着高賢遠去身影,都是再次叩首拜謝。救命大恩,磕幾個頭算得了什麼。
只恨星君什麼都不要,衆人也只能磕頭拜謝。
高賢飛出千餘里後突然心生感應,他在一處破敗村子落下來。
村子一片荒蕪,就殘破的房屋和各種血跡。顯然是妖族在這裡肆虐過。
在一株剛開花的桃樹下,高賢靜靜站立。
遠方殘霞還剩下最後一面豔麗紅光,天邊如被火燒。幾隻烏鴉在遠方樹林間盤旋怪叫……
一道遁光從天而降,至真飄然落在高賢身旁。她穿着華美明黃道袍,頭戴芙蓉金冠,手握八寶如意。
百年未見,至真風采氣度更勝往昔,明顯是修爲大進。只是她熠熠生輝明眸裡帶着幾分憂色,神情也有些嚴肅。
高賢對至真微微一笑:“道友,好久未見了。”
至真看着高賢覆蓋全身的黑紅穢氣,她不禁嘆口氣:“師兄,這又是何必……”
高賢並沒有回答至真,他輕聲念道:“小桃無主自開花,菸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引用)”
至真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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