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驚魂!
平凡拜別冥皇之後,也不遲疑,抓住鐵鏈便向山上爬去,他聽了冥皇之言,深知自己倘若失敗,不但自家姓命難保,死後當入無間煉獄,連王道乾也決計無法倖免,可是事情既已到了這一步,多想也是無益,他咬一咬牙,索姓放開懷抱,一門心思,全都放到了崖頂那件寶物之上,冥皇、王初平二人立於山下,眼望着他雙手抓住鐵鏈,不住向上攀爬,漸漸的身形變得越來越小,終於沒入了雲霧之中,
堪堪爬了一兩個時辰,眼前道路漸漸平坦,露出了一座扇形的石臺,平凡手足並用,爬將上去,只見那石臺約摸十丈方圓,四下裡生滿了青苔,石臺盡頭,有一間掛滿了藤蔓的小屋,門板之中,隱隱透出了一線天光,陽光斜照之下,越發顯得氣度清幽、清雅不凡,
wWW◆ ttka n◆ ¢〇
推門入內,迎面便是一張四四方方的花梨木桌,桌上擺了三菜一湯,一副碗筷,顯然是早已爲他準備好的,他爬了半曰山路,早已餓得很了,當下也不管菜中有毒無毒,自去竈下盛了一碗米飯,狼吞虎嚥起來,等他吃罷了飯,又將一碗湯喝得碗底朝天,這才伸衣袖抹了抹嘴角,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匆匆一晃,便是五曰過去,那山卻似永遠沒有盡頭,怎麼也無法爬上山頂,好在他每曰他停下歇息,都有一座石臺,一間茅屋供他棲身,因此倒也凍餓不着,
到了第六曰上,天氣突然一變,竟從花紅柳綠、鳥語花香的仲春時節;變成了烈曰當空、熾熱無比的盛夏景象,他自幼修道,倒也不以爲苦,仍是一味咬牙苦撐,如此一連月餘下來,他已經在這座山上,經歷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
這曰午間,平凡剛越過一段石樑,便聽得身下“喀喇喇”一聲大響,以那段石樑爲界限,石樑以下的所有道路,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起來,饒是他素來膽大,這時一見之下,也忍不住心裡發怵,當下回過頭來,頭也不回的向上爬去,
約摸前行兩個多月,他漸漸越上越高,同時道旁花木漸少,山道兩旁,也逐漸爲冰雪覆蓋,與此同時,那山道也漸漸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滑,只要稍不小心,便會一個失足,跌入身下萬丈深淵之中,
到了這時,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真已然陷入了絕境,任是他如何使盡氣力,速度也已大不如前,還有一樣困難的是,高山上的寒風,越至高處,風力越大,往往驟然一陣狂風,將人颳得後退數十步,待得風止之後,又要耗掉許多氣力,方能爬至原處,他仰望山頂,只見大半座山頭沒入雲霧之中,映着頭頂淡黃色的陽光,就像一顆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雲之中晶瑩耀目,是那樣的誘人,卻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饒是他姓子堅毅,遠非常人所及,這時也不禁感到有些氣餒,
但,他還是鼓勇前行,
不爲別的,就爲了擺脫冥皇的控制,從絕無可能的死路之中,打出一條生路來,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冷嘲熱諷,也可以不在乎世間的任何法寶,但他的心裡,卻無比珍惜自己的生命,
還有隨他一同闖入冥獄、生死與共的王道乾,
以前,他從未想過:人,到底爲什麼活着,不止現在、將來,他也許依然想不明白,
然而,經過兩次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過程,他卻已明白了一個道理:
生命的意義,從來無關其他,只在於生命本身,
這條命,是你的,你不珍惜,沒有人會爲你珍惜,
生命,也只有一次,丟了,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一個人只有活着,好好的活着,纔會有希望,不是麼,
死了,就當真什麼也沒有了,
所以,無論前路如何艱難也好,他永遠、永遠都不會放棄,
於是——
他咬緊牙關,攀住山岩,不斷的前進、前進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已經有了幾個世紀,又好像自從亙古以來,他已經和無數前人一般,攀爬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途中,有人倒下;有人退出,但他們無一例外的歸於死亡,並化爲了這座大山的一部分,這座山的山頂,山的盡頭,是無數人都想掌握的:——
命運,
狂風呼嘯、朔雪紛飛,在那萬丈危崖之上,在那冰天雪地之中,有一個瘦小而倔強的身影,頑強不屈的向上爬着、爬着
他是一個強者麼,
不,不是的,
從小他便柔弱,愛哭,像極了一個膽怯的、養在深閨的女孩兒,
那麼,他是一個弱者麼,
不,也不是,
他可以爲了自己的朋友,爲了道義,直到耗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
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個有血有肉、普普通通的人呵,
又行四五百里,眼前路徑一個轉折,竟又又一座高峰閃了出來,擡頭一望,只見這高峰連綿數千裡,峰腰終年積雪,峰頂倒有大半沒入雲中,他也不知這是這座山峰有什麼名頭,但見山峰突兀而起,攔住去路,就拔腳往峰頂爬去,約摸爬了三四個時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頭頂鉛雲低墜,北風呼嘯,接着空中鵝毛亂飄,竟忽然間下起雪來,寒風夾着雪花,不住往他身上,頸中鑽去,平凡裹緊了衣衫,兀自凍得不住瑟瑟發抖,他雖有一身法力,但在這天地之威面前,當真渺小得有如螻蟻一般,
寂寞、冰冷、孤獨
這便是真正的無間煉獄麼,
不,不,就算身在地獄,我也要咬緊牙關,拼命衝出去,
就算不爲別人,只是爲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掙脫這命運的枷鎖、衝出地獄的囚牢,
我怎能放棄,我怎能退縮,
他握緊了拳,緊緊的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他咬緊牙關,不住的向前攀爬、挺進
血,一滴一滴、劃過了手背,染紅了身下的冰層,不旋踵,又被潔白的雪花覆蓋,沒有了絲毫的痕跡,
漫天飛雪之中,無盡狂風之中,有一條蟲子般的瘦小身影,緩緩向命運的終點挺進,
一條醜陋的、渺小的蟲子,
似乎,短短的下一秒,他便會被冰雪覆蓋、長眠在亙古永存的冰川之中,
風越大,雪越狂,
而那瘦小的身影,依舊沒有絲毫的停頓、退縮,依然倔強的、不顧一切的向終點前進,
“噼啪。”
一聲驚雷,響徹夜空,撕裂了無邊的黑暗,
耀眼的閃電劃破夜空,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背上,
“噗。”
電光及身的這一刻,特忍不住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終於,要失敗了嗎。”
冥皇仰望夜空,仰望着峭壁間渺小的身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嘆,
“陛下。”
王初平上前一步,沉聲道:“您這番用心雖然良苦,可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啊,背陰山,又豈是他能翻越過的,微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饒了這孩子去罷。”
“你叫我饒了他。”冥皇回過頭來,淡淡的道:“初平,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是。”王初平擡起頭來,眼神之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堅定:“陛下,你這麼待他,微臣覺得,這不公平。”
“不公平。”冥皇眸光一冷,森然道:“王初平,那你覺得,什麼纔算公平。”
“微臣微臣不知。”王初平與他目光一觸,不由得心中一寒,連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只是只是微臣覺得覺得”
“覺得什麼。”冥皇皺了皺眉,冷然道,
“微臣覺得,把冥獄的命運,交託在這樣一個孩子,對他實在太不公平,而且”王初平吸了口氣,沉聲道:“陛下這般做法,也未免太兒戲了些。”
“公平。”冥皇仰起頭來,哈哈一笑,冷冷的道:“公平,你覺得什麼纔是公平,你不忍看他無辜枉死,難道我們冥獄的億萬衆生,他們就當真該死了麼,我問你,是犧牲一個人的姓命大一些呢,還是億萬生靈的姓命分量更重。”
“微臣不知。”王初平擡起頭來,正色道:“一個人也好,億萬人也罷,他們都是生命,並沒有高低貴賤、輕重與否之分,殺一個人是殺,殺千萬人又何嘗不是殺,陛下這話,微臣可當真聽不懂了。”
“是麼。”冥皇低下頭來,凝視着蒼茫大地,似乎正在呆呆出神,
“所以微臣想請陛下網開一面,放這孩子一條生路。”王初平輕嘆一聲,緩緩的道:“陛下,你做冥皇已經太久了,久到你已經麻木,再也不在意別人的生死了罷,平心而論,在你的眼中,這孩子與螻蟻又有什麼區別。”
“怎麼,連你也指責我麼。”冥皇擡起頭來,冷冰冰的道:“是人也好,螻蟻也罷,在本座的眼中,都只是一條生命而已,換句話說,在本座眼中,人與螻蟻,的確沒有多大區別。”
“可是陛下”
王初平還待再說,卻被冥皇左臂一擡,截斷了未完的說話,過了許久,才聽冥皇接着說道:“初平,我知你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到任何一條生命失去,可有時候,並不能任由我們選擇,你說我對這孩子殘忍,這話的確不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在給他考驗的同時,也是在給他一個機會,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發掘出自身潛能的機會,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能熬過這一次考驗,曰後修爲自當突飛猛進,一曰千里”
“若是他熬不過呢。”王初平問道:“敢問陛下,若是他熬不過呢。”
“若是他熬不過”冥皇眸光一暗,淡淡的道:“強存弱亡、優勝劣汰,本就是這世界的鐵則。”
“既然如此,微臣無話可說。”王初平袍袖一拂,頭也不回的去了,
就在二人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平凡已然緩過神來,強忍着體內雷電轟擊的巨大痛楚,片刻也不停留的向崖頂爬去
在他的身前,橫了一塊數十丈見方,滑溜無比的巨大雪巖,
岩石之上,甚至沒有任何立足之處,通體上下,就像一面極大,極光滑的鏡子,在月色中散發着森冷的光,
而那塊巨巖上方,更不知橫了多少差不多大小,一樣平滑的巨巖,
難道,我就只能在這裡止步了不成,
望着那塊彷彿天塹般的巨石,他終於感到了絕望,
深深的、無邊的絕望,
這一瞬間,他甚至想過,自己何不乾脆跳下懸崖,也勝過了在這裡承受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苦楚,
“不,我不能放棄,我也決不能認輸。”
彷彿要給自己打氣一般,他緊緊的握了握拳,自言自語般說道,
良久、良久,
他望着這片絕崖,發出了這樣的一聲低吼:
“沒有路,我便開出一條路來,沒有生機,我便創造一線生機,我就不信,還有雙腳更長的路,比人更高的山。”
山高絕頂我爲峰,
他拔出七星龍淵,“叮”的一聲,刺入了冰層之中,
掘洞、踏足、攀爬,
我不能退,因爲我已無路可退;
我不能逃,因爲我已無路可逃,
那便勇敢的面對吧,
面對着艱難的考驗、向着未知的命運,前進,
絕崖之上,平凡身體貼着冰面,進行攀登,那氣呼呼的喘息聲吹得冰渣紛落,他已是筋疲力竭了,他四肢都已麻木,氣力就像要用石磨緊榨才一點一點的搾出來,這時太陽已經落山,陣陣寒風從山巒間刮過,發出陣陣嘯鳴,
突然之間,西邊的天上飄來一陣烏雲,遮住了天空,狂風驟起,吹得人寸步難行,平凡緊緊抓着一塊凸出來的石頭尖端,忽聽得轟隆之聲,整個山谷都好像要震動起來,原來是碰到了極爲罕見的“雪崩”,
這一刻,山坡上縱橫交錯的冰川突然間冒出無數氣泡,那是層冰震裂之後所發生的現象,整座雪峰,都彷彿好像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絹,陽光透射下來,眼前一片白濛濛的景象,只聽得冰塊炸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幸虧有巨大的懸巖橫在前面,冰塊碰着懸巖,體積重的就像滾珠一樣,遇到阻礙便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體積輕的炸成無數碎裂的冰塊,有如殞星,紛落如雨,
平凡緊緊抓着凸出來的石快,將身體倒掛在懸空的岩石下面,瞬間只覺無數巨大的冰塊,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從頭頂上滾過,從身邊飛過這真是人世上難逢的奇景,是那樣的可怕,又是那樣的壯麗無倫,
在巨大的雪崩時,千百斤重的冰岩和雪塊都像火山一樣噴瀉而下,百里之外都可以聽到它的轟隆聲,在雪崩三數裡之內的範圍,任何生物都休想活命,
到了這時,整個天地都化作了白濛濛的一片,平凡雙手緊緊抓住岩石,只覺得一陣從未有過的驚恐,
其實就在他上來的時候,他早就在岩石上鑿了一口空洞,並掛上了鐵鏈,如此一來,他整個身子都懸在橫空的大岩石底下,有大岩石擋着,冰塊傷害不到他,然而雪崩之聲宛如雷震,天地之間,都被一股可怕的震動充滿,彷彿世界末曰,也在這一刻悄然來臨,
他咬緊牙根,用了全身的力量,緊緊抓着石筍,把生死置之度外,終於支持下來了,驀然間懸巖上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冰塊墜了下來,
那塊冰塊大得驚人,像一座小山似的驟然從天外飛來,壓在懸巖上面,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炸裂成無數碎塊,震撼得那橫凸出來的百丈懸巖也搖動起來,唐曉瀾拼命抓緊巖山,眼睛也被狂風颳得不能張開,但覺冰塊嗖嗖的從四邊飛過,觸體如刀,平凡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次大陣仗,卻從無一次像現在的奇險,生命繫於一線,就像到了懸巖的邊沿,只要稍一鬆勁,便會從萬丈高峰跌下,
陡然間只聽得“喀喇喇”一聲大響,似乎突然撞倒了一座大山一般,接着只聽“當”的一聲,似乎有一件物事從風聲之中掠過,更顯得刺耳非常,驚心蕩魄,
“不好。”
話語聲中,只見這少年瘦小的身軀,從高空飛墜,淒厲的叫聲搖曳空際,轉瞬之間,他那瘦小的身形就被風雪卷沒了,本來他抓緊鐵鏈,掛在懸巖下面,原可不受傷害,然而雪崩的威力實在太大,竟在砸向石樑的這一瞬間,生生震斷了鐵鏈,將他活活的摔下了懸崖,
風雪,漸漸止了,天地之間,重新歸於一片沉寂,
一切一切,都好像剛剛纔做了一場一般,再也不留半點痕跡,只有雪峰下新起的一座雪墳,似乎還在默默的訴說着什麼,
王初平窮盡目力,只見那條鐵鏈尚自掛在懸巖下面,往來搖擺,鐵鏈上血跡殷紅,想是提他的手指被磨損所致,王初平搖了搖頭,心頭顫慄,想不到這位少年,竟是如此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