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打開那扇緊閉的房門,面對在外面一直煎熬等待的兩個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孩子已經平安降生了。”
“真的嗎?!太好了!”梓桐緊張得不停的往裡面張望,聽了這話之後頓時笑逐顏開的指着屋中小心的詢問:“那,先生,我現在可以去看看阿孃他們嗎?”
“自然可以。”青衣讓開身,等梓桐一溜煙地跑進去之後,才疑惑的看向一直站在面前沒有動的曹信,“你不進去嗎?”
“。。。先生,我。。。可以與你單獨聊聊嗎?”
“。。。可以。”
外面一直陰沉的天氣漸漸明朗起來,曹家娘子抱着懷中剛出生的嬰兒泣不成聲,她親吻着他的額頭,碩大的淚珠不停地灑落在孩子的臉頰上。她望着那個孩子含淚露出一個溫柔慈愛的笑容,儘管馬上就要死別,至少這個孩子不管有沒有記憶,日後所想起來的對於母親的回憶也是最爲美好的。
“我真的很開心你可以來到這個世上。”她閉着眼額頭抵着他的,感受着那個孩子的小手緩慢地握住自己的食指,鼻尖止不住的泛酸,“日後你或許會遇到很多的苦難,但也要好好活下去。。。因爲你的生命是受到祝福的,未來也是滿懷期待的。”
“梓安,你喜歡這個名字嗎?”曹信坐到她的身邊,“我想了好幾日,直到剛剛纔決定下來。”
“一世長安,勿失其性。”粗大的手掌小心而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胎髮,“這是爹爹對你這輩子唯一的希望。”
。。。
深秋的夜晚已經開始漸漸地透着涼意,不知是哪裡傳來的烏鴉啼叫聲響徹在這片山林中,帶來一絲絲的陰冷。
“青衣,原來你躲在這裡啊!”莫冉從遠處飄了過來,臉上帶着難掩的激動之情,她在青衣的面前轉了一圈,“快看,青衣,這是梓桐他孃親給我做的新衣裳呢!”
“可好看了,還是我喜歡的桃粉色呢!原來梓桐之前問我喜歡的顏色是因爲要讓他的孃親給我做一件新衣裳啊。那小子,算我沒有白疼他一場。不過。。。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嗎,那她爲什麼什麼都沒有說呢?”想不到答案,她乾脆拋下疑惑,穿着粉色的衣裳在原地轉了一圈,滿意的欣賞一番之後,又帶着一點小小的得意:“啊,抱歉抱歉,我都忘記了青衣你沒有呢。”
“你難過的話爲什麼要悶在心裡面?”她看着她,目光溫柔似水。
“。。。”莫冉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聲音也低沉下去,她坐在屋頂上環抱雙膝,望着天邊那輪碩大的明月:“我是挺難過的,可是青衣看見我也很難過的話,心裡會更不好受吧。”
“。。。你不想知道原因嗎?”
莫冉搖搖頭,“不想。我啊,不管青衣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深信不疑地站在你這邊的。”
“其實我喜歡這裡,更多的因爲你啊。”
“因爲我?”
“嗯。”微風吹動她的髮絲,她雙手環膝,側過臉溫柔地注視着青衣,“青衣很喜歡這裡吧,我之前也有說過。我發現你對這裡有着不一樣的感情,在外面你渾身戒備,但是在這裡你所露出來的笑容,所有的舉動都是發自內心的。”
“。。。是嗎,原來我還是騙不過你的眼睛。”她搖搖頭,苦笑一聲,“。。。我有對你提到過來這裡的原因嗎?”
“你之前好像說過是因爲你的朋友。”
“沒錯,我與她曾經做過一個交易。”烏雲慢慢遮蓋住明月,只餘幾顆淺淡的星星在天上閃爍着,她看着不遠處的那幾處燈火,緩慢開口:“而這個交易就跟狐族尤氏有關。”
大概是在兩百年前,狐族尤氏一族中有一個天資聰穎的九尾狐,他姿容絕美,一襲紅衣,一抹淺笑便引得六界不少的人爲他瘋狂。狐族對他寄予了很高的厚望,對當時的整個狐族來說,他是理所當然的下一任族長。
狐族在成年之前會有一次劫難,那場劫難關乎生死,所以當時的狐族極爲看重他的劫難。因爲在以往的例子中,有不少因爲看重權利、江山,亦或是情劫從而迷失自己的存在。。。
他天資聰穎,即便沒有術法,沒有記憶,在塵世的時候受盡了磨難,也始終不忘初心。他一心向善,一心修道,距離得道成仙僅僅一步之遙,當時所有的族人都以爲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滿心歡喜的開始籌備起來繼任族長的儀式。
但是最後時刻,那個人卻動了私心。
他愛上了一個凡人,那個凡人是他這一世要守護的人族公主,公主對他情根深種,他一再避讓,本以爲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卻沒想到一次意外,讓公主危在旦夕,讓他明白了隱藏於心中的感情。
他在責任與她之間,選擇了她。
他對所有對他抱有厚望的人都食言了,只爲了她一個人。爲逃避劫難,他帶着那個人在塵世中躲了起來,與她相守。
可是秘密總會有被拆穿的一天,在一個滿月的夜晚,天界來了很多的人將他帶走了。他們將他綁在湮滅之地審誡,那裡是連神都會害怕的地方,在那裡被定罪的無論是神還是仙都會化爲飛煙,再無來世。
他們問他悔不悔?他說,此生不悔。
他滿眼堅定,爲了護下他的妻兒,以一己之力承擔了所有的罪,爲此寧願放棄自己的仙途。
尤氏一族的族長爲他求情,懇求免去他的重罪,帝君權衡許久念在他以往的功績上才下了決定,將他判以剔除妖骨,廢除狐族皇子身份,關在彌陀山行一千年風吹,一千年雨打。
“那。。。那個人族公主呢?”莫冉紅着雙眼,帶着鼻音抽抽搭搭地問道。
“她?據說她哭瞎了眼,帶着孩子去了別處。”
“他們就是梓桐孃親的祖上嗎?”莫冉哽咽着問道。
“嗯。”
“青衣,你說,若是他們知道他們的後代會有現在這番遭遇的話,他們還會選擇在一起嗎?”
爲了讓自己的孩子可以活下去,不惜用自己的命去交換那個孩子的命,爲的就是讓本該早夭的孩子可以代替他們活下去,代替他們去遊覽這塵世的一番美景。
“這個問題,我也不能給出答案。”
人的一生總在做出選擇,世人總會想以他們的視角去解析,可是沒有一個人是他們。世人做的不過是讚美、詆譭,以及旁觀。
夜空慢慢變得透亮,光芒照亮了整片山脈。
“青衣!下面是起火了嗎?”半山腰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開始傳來哀嚎聲,那聲音越來越密集,彷彿就在耳邊響起一般。
“已經沒有時間了。”看着那火光,青衣眸色幽暗,神情冷淡。
“那我們現在就下去救他們。”
莫冉說着就要往下面跑,卻被青衣給攔住了。
“沒用的。”
“青衣?”莫冉不太明白她爲什麼阻止自己。
“走吧。”她沒有解釋,只是率先下了屋頂。
青衣進了屋子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場面,開口道:“沒有時間了,這裡馬上也要崩塌了。”
曹信回過神來神色哀傷地抱着懷中的孩子牽着滿臉疑惑的梓桐走到青衣的面前,將那個嬰兒放到她的懷中之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生此恩,曹信此生無以爲報,願來世結草銜環以報先生大恩!”
“先生,此去一別,萬望珍重。”曹家娘子溫婉一笑,又看着愣在那裡的梓桐安撫他:“小桐,還記得孃親說過的嗎?”
梓桐隱隱感覺到了什麼,眼眶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他抽噎着重複阿孃的囑託,“阿孃放心,梓桐。。。此生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弟弟,照顧好。。。自己!”
“快去吧。”曹信微紅着眼,輕揉兩下梓桐的頭頂,笑道:“如今你也是大孩子了,以後行事定要小心斟酌一番才行。”
“爹爹的教導,梓桐一定牢記於心!”
“梓桐,你下山的路上,莫聽莫看莫言,只管跟着先生一路往前。”
“我知道了,阿孃。”梓桐雙目含淚,雙膝着地,向着父母兩人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泣聲說道:“爹爹孃親。。。梓桐,就此拜別。”
他站起身走到青衣的身邊,用袖子使勁擦拭着眼角的淚珠,通紅着雙眼辭別父母之後隨着青衣兩人離開了生活數年的小屋。
屋外大火瀰漫,濃煙滾滾,慘叫聲絡繹不絕的響徹於蒼梧山上。面對眼前的慘狀,莫冉有些於心不忍:“青衣,爲什麼我們不能去救他們?”
“。。。”火光映射在她的眼中,臉上神情晦暗不明,聲音低沉:“命運如此。”
命運如此?那如何才能結束這種命運呢?此時的莫冉並不明白這四個字話裡的含義,她也並不會知道青衣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心中到底隱藏了怎樣的傷痛。
一切都好像是命中註定。
這句話就是莫冉對青衣所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