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海這人,說話極有一套水平,不但和童璧豪和淳于清政說得頭頭是道,便是和對面兩個大國士也能湊上一兩句文雅的。幾人聊了不久,對面那坐首席的老頭就拿了一根手指,點着蘇明海道:“你這少年,不但讀書讀的好,最值得稱道的是有志氣!有原則!”
蘇明海大奇,暗道我以前和你從沒照過面,你怎麼就知道我有原則了?那老頭見蘇明海有些疑惑,似乎也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又捋着山羊鬍子道:“‘冷月孤洲魚浦,吹笛幽幽江渚。’是你寫的吧?”蘇明海點頭稱是,那老頭一拍大腿:“這就是了!那完顏亮不過蠻荒之人,到最後死無全屍,如何稱得上英雄二字,這一闕詞,將這等人視若無物,和的好!和的妙!”
又連連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啊,你怎麼就去學了武技呢?這文章一道怎麼就放棄了呢?”
這位大國士,名叫衛中則,如今也有七十八歲了,在永平德高望重,人皆稱衛老而不敢名之。但童璧豪和他年紀相近,兩人私交也是極好,聞言大爲不忿,怪里怪氣地插嘴道:
“蘇小弟武技上面的悟性更好,如今只得一十七歲,就已經是聖魔師。卻學你那個什麼文章,現在能成大國士嘛?小衛啊,你這話可說差了啊……”
衛中則年紀和童璧豪小上四歲,少年時還真被他叫做小衛。這一聲出口,頓時把人家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文章講究的是慢慢磨練,哪有十七歲成就大國士的道理,偏偏還沒什麼話可要反駁。頓時一揮袖子道:
“粗陋武夫,老夫不和你言語!”閉上嘴巴不說了。
但這時周圍卻起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來了!來了!”
“那是沙大人!咱們永平的又一魔師啊!”
“你看你看,沙大人龍行虎步,便連走路也是透着不凡那……”
“切,你這小子,連一句好話都說不好,沙大人號稱金鉤銀劃,曾經一劃劃穿了一段牆壁,一鉤連斷了一十三把鐵槍,你當他這威名是容易得來的?”
蘇明海本來還聽得津津有味,但此話一出,心中卻有些疑惑——盡力一劃,劃穿牆壁還情有可原,但一鉤連斷十三把鐵槍,你倒給我斷斷看?連聖德蘭那等力戰士出身的人物也做不到!正在不忿之時,就聽得下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原來沙大人也到了,弘濤剛剛一路趕回,哈哈,剛好和沙大人一齊上去!”隨即樓梯聲響,探出一張滿面鬍渣的中年人的臉龐來,後面,趙弘濤一身紅袍,也跟着走上了高臺。
那沙泰貴看去似乎極爲平常,一身半新不舊的短衣,雖然衣料精緻,和周圍的官員一比,卻全無出挑之處。個子也平常,好似只有一米七八,放在旁邊一羣夏考的優勝者面前,更沒一絲光彩;臉容更是平平淡淡,要在人堆裡一扔,愣是找不出個來。但這人看着上也平常,下也一般,連走路都不比人家多出一寸。可就走在人羣之中,偏偏衆人卻只把眼光放在了他一人身上——就好像雞窩裡慢吞吞走着一隻鳳凰,再怎麼低調,也要顯出他的不凡來。
蘇明海心中加了小心,神識中發現童璧豪倒是自顧自挑了顆果子吃吃,恍若無事,下方的淳于清政卻在臉上露出一絲不忿來。不由得心中暗笑,想到了其中微妙之處——童璧豪身份在那兒,又甘於平淡,故而還無所謂;但淳于清政卻實在長得有些膩味,偏偏這沙泰貴氣質風華太過出衆,看周圍人的臉色,就知道連平時都把淳于清政給比了下去——而且沙泰貴年紀明顯比淳于清政小上十來歲,就算你武功比人家要高,怕這永平行省年輕人的偶像,也還是人家沙泰貴,而不是你淳于大人。
“蘇兄弟!哈哈,咱們總算又見面了!”蘇明海正這麼想着的時候,人家趙弘濤就已一眼看見了這位少年魔師,先打起招呼來。他自從在攬蒼山竹岸村和蘇明海有了這麼一場經歷,早就想着什麼時候和這位少年魔師熱絡熱絡,立時就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趙兄,哈哈,上次在攬蒼山,可多謝趙兄的幫忙啊……”蘇明海自然也站了起來,見後面沙泰貴也跟了過來,又是拱手一禮道:“這位想必就是沙大人了,小子蘇明海,見過大人!”
沙泰貴看了這三個位置一眼,笑着上前道:“蘇大人的名聲,我老沙聞之久矣,哈哈,今日好不容易見面,可得和我老沙好好親近親近!”走到蘇明海面前,伸手就扶住了他的兩條上臂——這就是所謂的把臂而交。
蘇明海自然知道這是人家不服氣他排在次席,出手伸量來了,也只得伸手,扶住了沙泰貴的雙臂。
這一伸手,兩人中間地面上的沙土,突然如受了什麼力道一般,無聲無息地翻滾了開去,露出下面鋪着的乾淨石板來。
蘇明海如今力量已經到了33點,但人家沙泰貴一劃就能劃穿牆壁,勁力自然也是極爲強橫。況且力量又和體重有關,蘇明海就算單純的力量在沙泰貴之上,也比不過人家一米七八的成人體重。這略一交手,沙泰貴就知道這少年已然屈居下風,心道你既然敢坐這次席,我就好好讓你出個大丑!
此時連座中諸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大家都是有見識的人,知道武者見面如此,必然是在鬥力。蘇明海少小成名,大家固是佩服,卻終歸不是永平行省的人,一個個臉上幸災樂禍,將眼光盯緊了兩人,等着看這少年狼狽的樣子。
沙泰貴一把佔到了上風,心道人家到底也是傾向與咱們永平的,可不能讓人臉上太過不去,想收些力道之時。卻突然覺得心頭如刀割一般痛了一記,忍不住要跌將出去。面色頓時大變——他這一步退出,以後在這永平行省,可就再也擡不起頭來嘍。
“糟了!這小賊怕是魔戰士出身,手法竟然這等詭異,今日怕就要出個大丑了!”沙泰貴一慌之下,頓時把蘇明海暗中使出的‘心靈戰錘’當作了手上勁力玄妙。就在這時,卻又突覺雙臂一緊,即將跌出的身形又被蘇明海拉住,眼前的少年卻反而裝作身形一晃,鬆開雙手笑道:
“哈哈,沙大人果然不愧爲金鉤銀劃,小子可幾乎要經受不起了!”
在場的衆人雖然不以爲沙泰貴會落入下風,但終歸是心中緊張。見蘇明海認怯,都在臉上鬆了一口氣。哪知沙泰貴得蘇明海留了面子,頓時心服口服,立時開口道:
“蘇大人乃是魔戰士出身,力道上有所不及也是正常,不過我受大人內勁一激,可幾乎就此嘔將出來……如此少年高手,沙某不及也!”
場中諸人頓時臉色怪異——魔戰士,這少年竟是魔戰士出身的魔師,怪不得剛纔見沙大人也晃了一晃,原來竟是平分秋色——這魔戰士要在力量上和沙大人相當,那真正戰起來,豈不是更在沙泰貴之上?
沙泰貴有了這麼一番經歷,對自己坐第四個席位再無二話——他論真正武功,本來就要在淳于清政之下,坐人家下面自是應該。
這位魔師性格雖然有些魯莽,但座中三人,要論真正對趙袛忠心,那還得算他沙泰貴第一。這三人,也只有沙泰貴原先就是趙袛手下武將,之所以能晉級魔師,本就受了趙袛許多幫助。他在軍中名聲甚好,也和他感念趙袛恩惠,勤於做事有關。因此心中對蘇明海能站在永平一邊,反而暗暗高興,再無芥蒂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