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詞這才發現對方早就已經雙眼通紅，初見時清冷高雅的儀態全都化作了虛無。
風吹過，拂落輕紗，一張絕世容顏上唯餘下蒼涼一片。
看着這樣的安玉連，容詞心中一紮，動了動脣，卻始終無法說出半句安慰的話來。
如今，任何的言語，在痛失愛人的安玉連面前，都會顯得無比的蒼白。
“容輕，你告訴我，長安他還沒有死對不對？”
安玉連看着容詞的眼睛，一張臉上充滿了期望的神色。她小心翼翼的問着，似乎是害怕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宴長安就會從她的眼前消失一般。
望着對方懷中顯然已經沒有聲息的男人，容詞實在是不忍心騙他，只能道：“泊兒找到了，他在皇宮裡面，你不去看看泊兒嗎？”
“泊兒？”玉連公主迷茫的擡了擡頭，而後忽然道：“如果泊兒知道，他的長安哥哥死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說到此處，她似乎在自嘲自己一般，低下頭來看着宴長安的已經永遠閉上雙眼的臉，而後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喃喃道：“說來，這一切，都怪我。”
容詞皺了皺眉頭，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安慰對方。
就在此時，安玉連輕聲祈求道：“容輕，能請讓這裡的人全部都下去嗎？我想和長安一個人單獨在城樓上面待會。”
看着安玉連如同一塊玻璃一般，彷彿下一刻就會在自己的面前碎掉，容詞怎麼可能還說的出拒絕的話來。
她點了點頭，而後道：“你一個人小心點，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們。”
說完，她轉身示意身邊的端君陌，輕聲道：“我們下去吧。”
如今的安玉連，確實是需要一個人好好的冷靜一會兒。
端君陌自然是聽容詞的，既然她說了要下去了，他沒有反對的跟着對方就往長階走去。
昊天闕正在長階口等候，他的後面守衛着兩列整齊的禁衛軍，江蘺已經被反綁起來，見着容詞過來，一雙眼睛憤怒而又怨恨的瞪着她。
雖然那目光實在是很礙眼，但是容詞表示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這種負情緒的目光給瞪着了，故而也當做沒有看見一般，淡淡的轉開了自己的眼睛。
這種徹頭徹尾的無視，更加讓江蘺恨得咬牙切齒。
哦，不對，他的下巴先前已經被容詞給卸了，現在就算是咬牙切齒對他來說也算是高難度動作了。
走到昊天闕身邊，容詞將安玉連的意思轉達，她道：“她想一個人呆一會，把城樓上面的侍衛和禁衛軍都撤下去吧。”
隨意的掃了一眼已經全數被弓箭射殺的白衣使者，容詞皺了皺眉頭。雖然自從來到命如草芥的古代，殺人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可是一下子看見地上躺了這麼多的屍體，她還是難免有點悶得慌。
“將屍體清理一下，我們都下去吧。”
昊天闕小心的注意着女子的神色，聽見她這麼說，連忙吩咐幾個禁衛軍過去清理屍體，而自己則是帶着其他人下了城樓。
容詞和端君陌兩個人緊隨大部隊的後面。
就在他們剛剛
踏上長階的時候，忽然城樓上面傳來一陣古琴的樂聲。
容詞側耳聽着，只感覺這是一種根本就形容不出來的樂聲，似乎含了無限的悲涼之感，可是又帶着隱隱的歡快之意，古琴的聲音或起或落，一下一下的彷彿彈奏在人的心上一般。
腳下的步子忍不住慢了下來，她轉頭問身邊的端君陌，道：“你熟知音律，可知道這是什麼曲子，怎麼我從來沒有聽過？”
“天玄大陸奇人異事數不勝數，你沒有聽過很正常。”端君陌倒是腳步也不停的繼續往臺階下面走去。
他面容平坦，看起來並不以對方的古琴之聲爲奇，顯然是早就瞭然於心。
容詞忍不住追問道：“你真的知道？你若是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吧。”
不知道爲什麼，這曲子她總覺得有一種惑人心聲的力量。
端君陌轉過頭，淡淡的解釋道：”這不奇怪，鮫人一族本來就有天生的蠱惑人心的力量，更何況，她手中彈奏的還是用奪魂幻尺做成的琴絃。”
“可是說了這麼多，你卻還是沒有告訴我，這琴聲的名字是什麼？”
“此琴音名爲‘殉葬’，是鮫人死亡之前，彈奏的最後一曲。”
男子拋下一句話。
殉葬？
容詞一愣，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震驚而又氣急敗壞的看着端君陌道：“你怎麼不早說？！”
這個男人，這種事情還能這麼風輕雲淡的！這可是人命關天啊！
看着端君陌那根本就不在乎的表情，容詞表示自己真是氣死了！
將端君陌的手甩向一邊，她連忙轉身向城樓上面跑了過去。
不行，不能夠讓安玉連做啥事！人死不能復生！如果安玉連爲了宴長安殉情的話，那也太傻了，
宴長安所希望的，不就是安玉連好好活着嗎？
一路飛身，用最快的速度上來城樓。
眼前所看見的一切卻震驚到了容詞。
她……她這是看見了什麼？
只見原本昏暗的城樓上面彷彿出現了一道光芒，光芒的中間似乎有海水波光粼粼一般，真實的分不清楚到底是幻象還是真的海底裡面的水來到了城樓上面。
在海水的中間，白白的霧氣包裹着一個絕美的女子。人首魚尾，貌美善歌，髮色深藍，深碧色的眼睛就像是一雙只有神仙才能夠擁有的美麗寶石一般。
而容詞看見的那道白濛濛的光就是從對方的胸口裡面散發出來的，那道光彷彿是一根白色的線一般，從安玉連的胸口之上，一直落在了宴長安的身上。
男子躺在不遠處的地板上面，雙眼依舊緊閉，隨着那道光源源不斷的傳輸過來，男子的身體也慢慢的浮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安玉連在幹什麼，但是她可以確定的是，此刻，對方的樣子一定是在舉行着某種儀式。
某種，能夠讓自己失去生命的儀式，不然的話，方纔她也不會彈奏那首“殉葬”了。
“玉連！玉連公主！快住手！”
宴長安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她，她如果此刻做什麼傻事的話，豈不是白費
了對方的一片苦心嗎？
可是儘管容詞一直說着，大喊着，光暈裡面的安玉連依舊沒有半點反應。
她揚起絕美的容顏，身上的亮光越來越強烈，不僅籠罩了整個北宮門，就連整個瀛都都受到了影響。
“快看，那邊是什麼？”
“好像是皇宮的方向，難道是神靈降臨瀛都的皇宮了嗎？”
瀛都城之中，所有看見這一幕的百姓都紛紛對着皇宮發出光亮的方向跪了下去，身體顫抖，口中虔誠而又激動的喊着：“神靈保佑！神靈保佑！”
而此刻，躺在承安殿的牀上，接受着藥老的診治的安玉泊也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光……”像是想起了什麼，安玉泊連忙從牀上坐了起來，而後喃喃道：“這光不是鮫人的殉葬之光嗎？難道說……皇姐她……”
一想到這個可能，安玉泊連插在自己身上的銀針都顧不得了，連忙跌跌撞撞的朝着門外跑去。
守候在門外的司少卿也看見了那光芒，見黃老和安玉泊出來，他的目光落在一臉蒼白的安玉泊身上，而後又轉向了黃老。
“帶他過去吧。”
黃老嘆了一口氣。
身爲逍遙島的島主，見多識廣，當年和鮫人族也有交情。故而，他很清楚現在的情況意味着什麼。
司少卿點了點頭，而後立馬拉住安玉泊的手，直接將他扛在肩膀上面向着北宮門飛去。
反正安玉泊瘦瘦弱弱的，司少卿表示，扛着對方輕輕鬆鬆沒有任何壓力。
而這邊，端君陌也上了城樓，走到了容詞的身後。
他淡淡的提醒道：“別喊了，鮫人殉葬的時候有結界，你就算是喊，裡面的人也聽不見。”
聽見男子的話，容詞轉過頭，惱怒的看着對方，道：“你早就知道安玉連會爲宴長安殉葬是不是？你早就知道，爲什麼不跟我說？”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麼兇巴巴的語氣跟對方說話。
端君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後忽然伸手將容詞摟在了懷中。
“放開我！”她正在氣頭上面呢，自然是不準對方摟住自己的。
端君陌沒有放，反而摟得更緊，他輕聲問道：“詞兒，在你看來愛是什麼？”
容詞一愣，有些沒有明白端君陌在問些什麼。
“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阻止。”端君陌輕聲道。
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容詞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光暈中間的那個絕美的鮫人身上，那張傾世容顏之上流露出來的只有堅決之色。
方纔想要阻止安玉連的心漸漸的淡了下來，她愣了愣，沒錯，自己確實是沒有任何阻止對方的理由。
畢竟，於她來說，宴長安的死亡，意味着今後她就算是活在了這個世上，也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我明白了。”容詞低下頭，眉眼顫了顫。
“詞兒，”端君陌輕輕的嘆了一聲，聲音卻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有什麼沒有說完的話，就這樣被他忍住了。
只不過，容詞此刻心情複雜，並沒有注意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