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火不僅燒了牀榻,順着寢殿裡垂着的紗縵簾子朝四處蔓延,桌椅几凳、椅榻窗櫺,都起了火。濃煙和滾滾往上冒。
在外面守夜的宮人才發現不對勁,着急大吼:“着火了——着火了——”
這一吼,整個如意宮裡亂作了一團。有宮人跑出去通報人救火,而其他的宮人四處外如意宮裡的池塘跑去汲水,又跑回來滅火。
房樑也燃了起來,屋頂的木頭一塊一塊往下掉。一塊焦木冷不防朝李如意砸來,她本就被煙燻得背過了氣,那塊焦木生生砸在她身上,她也沒什麼反應。
緊接着還有更大的房樑橫落下來,葉宋左躲右閃,避開要害。
宮人知道貴妃娘娘還在這裡面,想推門而入救火。結果發現門根本推不開,便聯合起來,冒火想把大門給撞開。
那堵門的桌也燃了起來,正被推得鬆動。想來沒多幾下,就會被推開。
葉宋看了看窗,窗戶已經燒得塌掉了,她見無處可逃,卻不慌張,揚手撒開玄鐵鞭套住一根最大的房樑,順着柱子往上跳去,看準了想往屋頂逃生。
好不容易爬上屋頂,屋樑已是搖搖欲墜,她回頭再看了地上的李如意一眼,語氣閒淡道:“你最好是在這場大火裡葬身了,否則,我會讓你更加難過。”
說罷,在房樑坍塌地一瞬間,縱身往外跳去,直直落在了花叢裡。
她剛一爬起來準備走,怎奈四周涌來禁衛軍。鐵甲的聲音在夜裡被擦得尤爲響亮。葉宋來不及閃躲,眼看着禁衛軍越來越近,她偏生這個時候反應遲鈍了一拍,直直站在原地。突然這時,從側面撲過來一個側影,手大力地拉住葉宋的手臂猛把她往一邊拽去,隱藏在了樹腳背後。
禁衛軍堪堪從旁邊擦身而過,驚險至極。
黑夜中,葉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體貼着一個微冷的懷抱。她瞭然地嘆了口氣,道:“蘇宸,你這個時候纔來,不嫌太遲了麼。”
“不遲,不是正好救了你一命。”方纔及時拉她一把的人正是蘇宸,一身緊身黑衣,偷偷摸摸地翻進皇宮裡來,好不容易躲開了層層侍衛,來到如意宮想救葉宋出來,卻發現蘇若清在如意宮裡。他只好等蘇若清走了以後再伺機而動。蘇宸摸了摸葉宋的臉,還有她的手,發現她渾身都傷痕累累,心裡倏地一紮痛,“你怎麼樣了?”
葉宋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而是雲淡風輕地問:“你怎麼發現我的?”
蘇宸道:“你大哥說你幾日沒回家,我找遍了京城都找不到你。路邊有個賣湯圓的,路過的時候她報了案。”他看了看越來越多的人涌過來救火,便半摟了葉宋,“走,先出去再說。”
如意宮遭了大火,宮中守衛難免有些混亂,蘇宸見葉宋腳程不行,乾脆一言不發地把她打橫抱起來,雙腳藉着四周的樹木屋檐,在夜色裡起起伏伏,兩人躲開守衛,逃出了皇宮。
一跳出宮牆,蘇宸跑了沒幾步,葉宋便道:“你放我下來吧。”
他雖想就這麼抱着她直到把她送回家,可葉宋這麼說了,他還是在僻靜處停下,把她放了下來,凝眉憂心道:“你身上的傷不少,走,我帶你先去看大夫,再送你回去。”
葉宋隨手理了理衣襬,淡淡笑道:“不必了,多謝你今晚肯來救我。這點兒小傷,我回去會自己處理。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蘇宸想也不想就拉住了她的手臂,道:“你自己回去定又是不聲不響就馬虎包紮了了事。不行,我帶你去看大夫。”
葉宋問道:“你見有哪家藥堂這大半夜的還做生意的麼。”
“把刀架大夫脖子上,他總會做生意。”蘇宸蠻橫直接道。
葉宋看了他一眼,笑意全失,揚臂拂開了他的手,“我說了不必了。”
堪堪轉身之際,蘇宸在她身後道:“今晚皇上去了貴妃娘娘那裡,所以你受了刺激,要這麼折磨你自己?”
葉宋垂着頭,停住了步子,身影站在夜色中看起來孤單渺小,恍惚間竟是讓人覺得有些垂頭喪氣一般,她雙手緊成了拳頭,平靜道:“蘇宸,你別以爲你今晚幫助過我,就可以對我的事說三道四。你再多說一個字試試,看看我還會不會對你客氣。”
她的語氣,沒有起伏,但卻像是暗夜裡一頭隱藏着滿身暴戾的豹子。最終他一個字也沒多說,眼睜睜看着葉宋越走越遠,直到最後只剩下一抹飄渺得幾近與夜色相融合的透明暗影。蘇宸在心間道:“不管發生了什麼,只要你肯回來,我永遠都在這裡不會離開。”
如是一想,又覺得可笑。蘇宸無奈地搖頭,覺得那根本不是自己,爲了女人已經委曲求全到這種地步。從來都是沒有他得不到的女人,而不是他去爲了女人俯首帖耳。
可是,這麼久以來,他獨獨忘不了葉宋。
不想看見她受傷,也不想她爲別的男人難過。
此時此刻,他深深地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
蘇宸心裡幻想着,若是葉宋走着走着心裡難過了,回頭來找他也說不定。只有他能夠給那個驕傲的女人依靠,也只有他能夠抱着她安慰她心疼她。只是等了許久,除了等來寒涼的風以外,哪裡有半個葉宋的影子。
風把他吹得清醒了不少,他才失落地轉頭往另個方向回去了。
葉宋回到自己的家,站在將軍府的大門前,門前坐着兩座英氣威武的石獅子,寫有“將軍府”三個描金大字的兩邊,掛着明亮的燈籠,像是專門爲了照亮她回家的路。
大門緊閉。葉宋仰着頭,看了看那燈籠,忽然覺得萬分委屈溼了眼眶,眼淚就從她狼狽的臉頰淌了下來,越淌越不能止。
她像一個走丟了的小孩,孤身一人,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回家的路,在門前站了很久很久。哭得可憐又無辜,在沒人能夠聽得見的深夜裡,她顫抖着嘴脣,脣邊溢出了壓抑的哽咽。
一個人,縱使擁有金剛不壞之身,可練就不出一顆金剛不壞之心。因爲人有七情六慾,不比人畜草木,就算是再冷酷無情的人,心中也曾有一片最純真的美好,也曾有過最珍惜的東西。
葉宋才覺得,渾身都痛得叫囂,可是都比不上心窩的地方,似生生被人剜了去一般,只剩下一個血淋淋的空洞。
人的思想有種根深蒂固的虛僞的堅強。它能想象到世間一切可怕的事,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當真正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身臨其境的時候,脆弱得一潰千里。
大抵是因爲太在乎。
哭完了以後,葉宋捏着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淚,再擡頭時,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她挪着疲憊的步子,沒有去敲大門,而是輕車熟路地翻了牆回去。
在某方面蘇宸還算是瞭解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後,葉宋衝了一個涼水澡,隨便把身上的傷口包紮一下,倒頭就睡了。
這一睡,睡得昏天黑地的。要不是蘇宸派人來給將軍府通了一聲氣兒,家裡的人都不知道葉宋已經回來了。
黃昏的時候,葉青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來,推開葉宋的房門一看,見葉宋果真躺在牀上,睡得正熟,不由鬆了一口氣。可當她看見葉宋滿身的傷痕時,心又揪了起來,跑到她牀邊輕輕搖晃着她,道:“二姐你醒醒,這滿身傷到底怎麼回事啊?”
喚了半天,葉宋只懶洋洋地耷拉起一隻眼皮,毫無焦距地看她一眼,又重新合上了,嘴角抽了抽道:“別吵……”
葉青伸手去摸了摸葉宋的額頭,額上還有大塊的磕傷,紅腫不堪,是心疼極了,入手觸了觸溫度,緊張道:“有點燒熱,這樣下去怎麼能行,二姐你別怕我這就去叫大夫來!”
大夫是來了,葉宋的睡眠也強行被打斷了,她神色懨懨,顯得很不爽。大夫在旁把脈,她看在葉青着急去請大夫的面兒上還是很配合地伸出手去,大夫下結論確實有些燒熱,連忙開了一副退燒熱的方子,又道是葉宋身上的傷要儘快上藥處理,不然捂久了容易感染。
葉宋不耐煩地皺了一下眉頭,但見大夫已經着手處理她手上腕上的傷勢,這個地方傷勢最重。然大夫纔來得及上好藥,還沒包紮,葉宋便擡手一顆顆解了自己的鈕釦,如若無事道:“大夫治病救人乃天職本分,本小姐胸前、後背均受了傷,大夫有本事給看看?”
說着竟真是要寬衣解帶的意思。
不僅葉青嚇了一跳,大夫更是嚇了一跳,坐也坐不穩直接跪在了地上,目不斜視。
葉宋住了手,冷冷道:“滾,這點小傷還輪不到大夫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