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公主依娜進京那日,大軍在前頭開路,後頭護送,三輛寶蓋華車走在中間,依娜公主就乘坐在其中一輛最華麗的馬車上,西涼的馬車同大都的馬車又不盡相同,上頭掛着許多頗具西涼特色的小玩意,車身車簾上的繡花,繁複而又華麗,叫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三輛華車後頭還跟着二十輛無蓋的馬車,車上裝的都是西涼王給依娜公主的陪嫁,以及送給嘉文帝的禮物。
那些穿着西涼特色服飾的婢女侍衛跟在最後頭,形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圍觀的百姓將兩旁的道路圍的滿滿當當的,一路瞧着西涼公主的車隊直入驛館。
此次隨西涼公主而來的除了那些陪嫁之外,還有西涼使臣。
嘉文帝夜裡設宴款待西涼公主以及使臣,皇家的兒子兒媳作陪。
對於這樣的熱鬧穆明舒是無甚興趣的,可她身爲睿王妃也不得不去。
夫妻兩人按品着裝,趁着黃昏時分進了宮,趙奕衡是男子,自是往前朝去,穆明舒是女子自往後宮行,兩人臨分別時,趙奕衡特特叮囑穆明舒:“那西涼公主不是個好的,你處處小心着點。”
穆明舒點頭應了,心裡還嘀咕,她同那西涼公主素不相識,便是她性子不好,也不能無端將火燒到自個這裡來吧。
此次接待西涼來人,宴飲都是涵貴妃同皇后攜手籌備的,說是攜手,可朱皇后自上次被嘉文帝訓斥沒了臉,手中那些個權利一下子都回到涵貴妃手上去了,便是宴飲她又哪裡插得上手。
玉和殿內燈火輝煌,裝飾華麗,宮女們井然有序的端酒送菜,香衣鬢影,瞧着好不熱鬧。
穆明舒同趙奕衡共坐一個矮几,盤腿坐在富貴花開蒲團上頭,擡眸就瞧見西涼三位使臣正用撇腳的中原話同嘉文帝問安。
嘉文帝精神不濟,不過略微說上兩句便叫幾位使臣坐下來,外頭的太監這才又捏着嗓子唱道:“宣西涼公主依娜進殿。”
穆明舒側眸,只見一位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從外頭進來,兩條又黑又長的麻花辮垂在胸前,頭上包着繡花頭帕,瓜子臉大眼睛,長眉入鬢,脣紅齒白。
一襲大紅及裸長裙稱得她越發面色紅潤,裙子上頭繡着許多繁複而又華麗的花樣子,上裳外頭還套了一件無臂羊皮褂子,褂子上頭繡着寓意極好的花樣,大紅的寶石腰封掐得她的腰身細細的。
領口袖口也繡着許多大都甚少見的花兒,上頭還鑲了一排梅花形的銀飾,繫上花邊的繡花飄帶,脖子上掛了一副鑲寶銀項圈,耳朵上綴着一副紅寶石耳墜子,手上帶了四五個瑪瑙玉石的戒指。
腳下着一雙有鼻的云云鞋,鞋尖微翹起,鞋身繡滿了雲彩幾波浪的圖案。
她微微昂着頭,將背脊挺得直直的走到殿內,用西涼的行禮方氏給嘉文帝請了安,這才勾起紅脣,側目在殿內掃視一週,最後落到趙奕衡同穆明舒身上,略一停頓復又移開。
嘉文帝的目光不過停在依娜公主的面上一息,便半妥着眼皮,道:“給依娜公主賜坐。”
自有宮人上前給依娜公主引路,將其引到趙奕衡對面的案几上。
依娜公主瞧着那個位置,眉頭一蹙,問道:“我爲何要坐這裡?”
殿內原本還有細微的說話聲,此時聞得她這麼一說,頓時便靜得落針可聞。
嘉文帝面上無波無瀾,依舊半妥着眼皮子,道:“這是規矩。”
依娜公主撅着嘴不服,略一跺腳,從新走回去對嘉文帝行一禮,問道:“請問大都皇上,你們這些個規矩是如何定的?”
嘉文帝此時才睜開眼皮子,看了依娜公主一眼,笑道:“大都的文化,博大精深,你要朕一下子給你解釋,便也解釋不清楚。”
又道:“公主快上座,要開席了。”
依娜公主對嘉文帝如此敷衍的說辭很是不滿,纖細的手指一指:“那他們爲何坐一起,而我要單獨而坐呢?”
那手指所到之處便是趙奕衡同穆明舒的位置,穆明舒眉頭蹙起,不曉得這個依娜公主到底是何意思,她側頭瞧趙奕衡,只見他眼神都沒給依娜公主一個,兀自拿着白玉壺斟酒。
嘉文帝都懶得跟這個胡攪蠻纏的依娜公主答話了,眉頭一挑,自有冒着汗的禮官上前解釋道:“回依娜公主,睿王殿下同睿王妃是夫妻,自是能同席而坐,而依娜公主如今還只是閨閣女子,自是單獨而坐。”
依娜公主聽到這樣的解釋,有些不悅,側眸對穆明舒道:“你是他的妻子?”
穆明舒心中疑惑,面上卻帶着笑意,起身微微行禮,不卑不亢的道:“是。”
依娜公主越發不悅了,緊緊蹙着眉頭,突然問道:“那我可同你換個位置?”
穆明舒奇怪的目光落到依娜公主身上,吃不准她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方纔禮官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她居然還公然要求換個位置?同趙奕衡同席而坐?
見穆明舒並不接話,依娜公主又道:“我同你換個位置。”這回不是要求,而是命令了。
穆明舒氣結,怪不得趙奕衡一而再再而三的說這個依娜公主不好,感情這裡頭還有她不知曉的隱情。
如今剛入初秋,那禮官穿着不算厚的官服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了,他上前恭恭敬敬的對依娜公主道:“公主,這是不合禮儀的,公主還請上座。”
可依娜公主就是瞧中了穆明舒那個位,根本不聽禮官的話,再次直言道:“本公主要同那位睿王妃換個位置。”說着又微微揚起下巴,一副傲嬌的模樣對穆明舒道:“我同你換個位置。”
穆明舒微微側眸惡狠狠的瞪了趙奕衡一眼,卻見他轉頭衝穆明舒一笑,伸手在她掌心上撓了撓,穆明舒復又嗔他一眼,笑着對依娜公主道:“恕本妃做不到。”
依娜公主顯然沒想到穆明舒會這樣公然拒絕她,頓時勃然大怒,卻又聽穆明舒道:“依娜公主,大都最是重視禮儀,同樣也重視廉恥。”又道:“除卻長輩,能與王爺同席的便只有王妃,便是側妃也不能,依娜公主是西涼公主,便更加不能了。”
穆明舒這是甚個意思?她這話往淺了說便是不懂禮儀,往深了說便是不知廉恥。
這滿缸的醋意十里飄香,叫趙奕衡忍不住笑出聲,一把將穆明舒拉下來坐好,又對依娜公主拱拱手笑道:“想來依娜公主定然是個懂禮儀知廉恥的,還請上座。”
這夫妻兩個一唱一和,依娜公主如何聽不懂,叫她氣的面上豬肝紅,緊緊捏着拳頭,眼瞧着一副要開打的架勢。
此時那隨行而來的三位使臣中有一人從席位上走出來,他長得高高瘦瘦的,面上留着兩撇小鬍子,眉眼彎彎,瞧着甚是和氣,他頭上包着白色頭帕,穿着一襲深藍色西涼長袍,腰間束帶。
走到依娜公主身旁對着嘉文帝行一禮道:“陛下,我們公主自來嬌生慣養,難免有所唐突,還望陛下莫放在心上。”
說完又對睿王夫婦微微一禮,睿王夫婦也起身回禮,復又坐下。
那依娜公主似乎很怕這位使臣,他一站出來,她便是有怒火也壓下去了,卻見那位使臣衝她一笑:“公主上座。”
依娜公主抿着脣,多又不服氣,可到底一跺腳去了先頭給她安排好的席位坐下來。
穆明舒拿眼瞅趙奕衡,卻見他咧着嘴笑,一副扮傻的樣子。
依娜公主落座,宴席才正式開始。
嘉文帝同西涼的幾位使臣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話,說的也不過是些皮毛的東西,真正重要的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說。
穆明舒眼觀鼻鼻觀心,瞧着眼前那些個涼透的菜餚,也無甚胃口,索性拿了小酒盞也喝了兩杯下去,趙奕衡竟然還笑着的替她斟滿。
不多時,司樂坊的舞姬便陸續蓮步輕移的進來,扭着細腰,跨着蓮步,舞動水袖,那舞姿柔美而又規規矩矩無甚新意,在座的男人都是見慣風月的,對這些自是毫無興趣,也就穆明舒這樣的內宅婦人會多看兩眼。
西涼的依娜公主顯然是不喜歡這種慢吞吞毫無個性的舞蹈,耐着性子看完了一支舞,本以爲下一支會好上些許,結果上來還是同前頭差不多,頓時心生優越感,嗤笑一聲:“號稱禮儀之邦的大都朝養出來的舞姬竟然這般毫無新意。”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夠在座的聽見,儼然是一副挑釁的姿態。
嘉文帝對這位年紀不大的依娜公主無甚好感,對他而言大都朝的功勳子弟再不濟,也斷然不會養出這樣的姑娘來。
他揮揮手,樂聲啞然而止,舞姬們井然有序的默默行禮退下,依舊半妥着眼皮笑道:“依娜公主何出此言?”
依娜公主瞧了趙奕衡一眼,復又將目光放到面色微紅的穆明舒身上,半響才道:“你們大都的舞不如我西涼的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