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是我處於這般無地自容的尷尬境地,只怕早就找個地縫鑽起來了。 蘭穎兒卻面不改色,相反落落大方地衝我嫣然一笑,嫋嫋娜娜地走到狂石母親對面位置,屈膝而坐,淡定自若。
狂石母親向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彎身福禮,謝過她的解圍之情。
她向我頑皮地眨眨眼睛,小聲道:“我這可是先斬後奏。”
我心照不宣地笑笑:“我這可是求之不得。”
兩人相視而笑,狂石母親親暱地拉着我,落座後,就立即有宮人魚貫銜尾而入,斟倒第一杯謝恩酒。狂石母親小聲說道:“第一杯酒乾了,以後的隨意沾脣就好。”
我依言而行,只低聲與她談笑,聊些家常,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絲毫不敢懈怠。自古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適才皇上的試探,也不過只是小試牛刀,相向而坐的蘭穎兒不時飄向我的目光,帶着挑釁,明顯告訴我,好戲還在後面。
果然,酒過三巡,靈貴妃當先開口嬌聲道:“美酒雖好,但是這樣喝未免索然無味,不若大家莫要這般拘束,放開手腳,行個酒令,也好有賞有罰,熱鬧一些。”
衆人皆附和稱是。
下首有一身形魁梧的絡腮大漢站起身來,一身武將裝束,手裡猶自端着酒杯:“貴妃娘娘這提議有失公允,明知道我等莽漢粗魯,不會咬文嚼字,這擺明就是要罰我等飲酒。”
身旁有同樣武將模樣的人大笑道:“貴妃娘娘這明顯是體恤你好這杯中之物,唯恐你靦腆,變個花樣賞你酒喝。”
靈貴妃掩嘴嬌笑,花枝亂顫:“是我考慮不夠周全,要不鬥膽請皇上添個彩頭,大家湊趣表演些才藝,誰若拔得頭籌,皇上多賞賜則個?”
果然來了,我悄悄地擡頭看了一眼蘭穎兒,她正襟危坐,正一臉地意地向我看過來,脣角微彎。
今天的御宴與尋常不同,雖然官員將相們有帶家眷,但是閨閣女子寥寥無幾,看打扮服飾應該皆是皇親國戚,又怎麼屑於在這樣場合,拋頭露面,逞強獻媚?靈貴妃這是擺明了在替蘭穎兒向我下戰吧!
狂石母親好像能夠讀懂我的心思,低聲對我耳語道:“靈貴妃與蘭穎兒是姑舅表姊妹。”
我低頭“喔”了一聲,怪不得她如此偏袒蘭穎兒,處處與我針鋒相對。
皇上向着我與蘭穎兒的方向掃視了一眼,笑道:“既然是賞,朕自然就不能太小氣了。郭公公,差人將墨罕國新進貢的那兩隻並蒂雪蓮拿過來!”
“並蒂雪蓮?”我不由輕呼出聲,心也抑制不住一陣狂跳。並蒂雪蓮珍貴稀有,在旁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味美容養顏的滋補藥材,我卻知道一個方子,用並蒂雪蓮入藥,製成雪蓮膏,可以去死皮,生新肌,祛除疤痕。
少頃,有小太監飛奔而至,郭公公從他手裡接過一個瑩潤剔透的碧玉盒子,恭敬地雙手呈上去。
皇上嘴角噙笑,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我和蘭穎兒:“這並蒂雪蓮儲藏在寒玉盒子裡可以常保栩栩如生,但是不能經常接觸空氣,朕就不打開了。都說重賞之下 必有勇夫,不知道這兩枝並蒂雪蓮能不能讓朕和諸位愛卿欣賞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才藝?朕拭目以待。”
靈貴妃誇張地豔羨道:“聽說這可是絕佳的美容駐顏聖,可遇不可求。皇上,臣妾可是向您求了兩次了。”
皇上微微一笑:“事情是你挑起的,怎麼如今反而捨不得了?”
靈貴妃嬌嗔地看了皇上一眼:“我哪裡就這般吝嗇了?只是惱恨自己如今荒廢了琴藝,只剩個乾瞪眼的份兒。不知誰願意拋磚引玉,讓我們當先一睹風采?”
我趕緊低下頭,縮着脖子,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靈貴妃這是玩笑話,有京城第一才女蘭穎兒姐姐在,我們哪裡還有出頭的機會?花落誰家毋庸置疑。”立即有人脆生生地接言道。
蘭穎兒得意一笑,志得意滿,卻又貌似謙虛道:“妹妹謬讚了,你可別忘了江南蘇家女兒才情名揚天下,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六小姐青青在京中初露頭角就一鳴驚人,驚豔了整個京城。聽聞十一小姐更是才情了得,蘭穎兒怎敢獻醜,班門弄斧?”
衆人齊齊將目光轉向於我,或探究,或不屑,竊竊私語。
我今日這一身青衣粗布寒酸打扮,不男不女,在這珠環翠繞,錦衣斑斕的御花園裡簡直就是一處敗筆。無怪乎會被人竊笑不已。
我不慌不忙地放下象牙箸,淺酌一口茶水,潤潤喉嚨道:“蘭穎兒小姐與我六姐交好,自然應該聽我六姐說起過,我自小在山中長大,潛心修習醫術,不通筆墨,不習音律,對於那些風雅之事一竅不通。你這是打算與我比什麼?背《傷寒論》還是《本草綱目》?”
“十一小姐這是要以己之長比人之短了?”靈貴妃斜睨着我,難掩嘲諷意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師傅曾經說過,所謂的樣樣精通,實則樣樣稀鬆。人的精力有限,若想在一個領域有所成就,就必然不能三心二意。我是一個醫女,診病救人是我的責任,您讓我彈琴跳舞,又何嘗不是捉了我的短處?我直接認輸就是。”
我轉頭去看涼辭,他正在悠閒地與忠勇侯吃酒,滿臉愜意,對於我不知深淺的辯駁絲毫不以爲意。反正他也曾經說過,若是我闖了禍,自由他兜着,我暫且拿着雞毛當令箭,對於靈貴妃的咄咄逼人,自然要痛快地反擊回去。
“吆!我第一次見有人給自己的笨找出這樣清新脫俗的藉口!”靈貴妃嘖嘖嘆道。
“朕倒覺得此言有理!”一旁沉默不語的皇上突然出聲道:“朕年幼時,太傅教導學問比較雜亂,各個領域皆有涉獵,朕爲此懸樑刺股,疲於應對,有一位長輩就曾對我說過這樣一席話。她說,你以後君臨天下,要怎樣出類拔萃的人才沒有,你根本無須事事親爲,你所需要精通的,只有一個,就是如何做好一個優秀的帝王,其他的淺嘗輒止,如此足矣。今日聽十一小姐一番話,感覺言猶在耳,只是可惜物是人非了。”
幾句話卻是真情流露,頗多感慨。他身後的郭公公亦是有些熱淚盈眶,顯而易見,皇上所言的故人,亦是他的舊識,一席話難免勾起過往。
同樣的道理,出自聖上之口,自然與衆不同,衆大臣皆隨聲附和,“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醍醐灌頂”各種奉迎。更有見風使舵,拍馬阿諛者,趁機提出,國家應該開設不一樣的學問課堂,分門別類,培養專職人才。
沒想到我一句無意間的辯解,竟然會惹起這樣效果。狂石母親在案下握了握我的手,低聲道:“自古官場皆如是,習慣了就好。”
靈貴妃清了清嗓子,媚聲道:“若是照十一小姐這樣說來,穎兒琴棋畫樣樣皆同,那豈不也是樣樣稀鬆了?她豔驚長安的才藝看來在十一小姐眼裡,那也是不值一提了。”
靈貴妃不依不饒,語調裡滿是嘲諷的味道。順利將話題又重新轉了回來。
我自認技不如人,無論哪一樣都比不得蘭穎兒,因此誠心道:“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沒有誰是天生的天才。想必蘭小姐爲此亦是下了苦功。青嫿自愧不如,這並蒂雪蓮蘭小姐得知無愧。”
靈貴妃輕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蘭穎兒站起身,自案几後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嫋娜下拜:“若是妹妹們都不屑於同我比試,這並蒂雪蓮我得來也勝之不武。蘭穎兒對於蘇家小姐的才情是仰慕已久,早就盼望着能夠切磋一二。今日藉此機會,我願意獻舞一曲,作爲拋磚引玉,希望能夠見識到十一小姐的真本事。這並蒂蓮我願拱手相讓。”
皇上眯着眼睛看我一眼:“蘇小姐,既然蘭穎兒這樣說,你就不要謙虛了,朕也果真好奇,蘇家女兒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涼辭幾不可見地對着我搖搖頭,偏生又不方便幫腔。皇上的話我又反駁不得,只能硬着頭皮,低聲應是。
宮女立即豎起屏風,四周以帷幔遮擋,蘭穎兒步入屏風之後,不過須臾功夫,就撩開帷幔,蓮步而出,腰束白底撒花軟煙羅裙,腰繫緊身水綠色寬腰帶,外罩一件迤邐拖地的湖綠色輕紗,肩若削成,腰若束素,隨風款擺,如出水芙蕖,風捲千層浪,顯然是早有準備。
席間有人驚訝私語:“綠腰舞!”
狂石母親低語道:“蘭穎兒身子纖細,腰肢自小習舞又最是柔軟,綠腰舞於她而言,最是相得益彰。”
驚呼聲裡,輕緩的樂聲響起,蘭穎兒得意地揚起下巴,回眸一笑,腰肢如水一般輕柔款擺,真真的柔若無骨,媚態頓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