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人由南向北,天擦亮出發,三天三夜終於來到吳家莊北邊十餘里的一個小莊子。此時天色已晚,這個村莊三面環山,只有稀稀拉拉亮起的燈,才能讓人隱約瞧見它的存在。進村也只有一條窄窄的土泥路。四人中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師父,您確定謝大俠就隱居在這裡嗎?這個村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又不是什麼世外桃源,謝大俠會在這裡嗎?”另一個聲音說道:“師父,天色黑了,讓我先去探探路吧!”
四人中領頭那人說道:“不必,凡事越是普通,才能越不引人注意,根據來信,就是這裡。走吧。”四人來到一處茅草屋外,籬笆院牆卻不似一般農戶扎得緊緊的,甚至敞着個豁口,連門都沒有。
下馬走進院內,忽然一個黑影閃過。那領頭人拔劍迎上,卻見那黑影出招極快,不由得連退幾步,斜身急走,飛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那黑影順勢收招,右足跟着踢出,身子躍在半空,領頭人左掌劈出,將這一掌擋下。
黑影手中劍銀光閃動,倏地刺出,直向領頭人的右肩,不待劍鋒及至,卻將長劍旋至左手,空中一個轉身,刺向領頭人右腿。好一招“飛鴻踏雪”!這一招講求左右手並用,聲東擊西,出招迅捷如飛鴻踏雪,不着痕跡。
那領頭人也非凡人,當即左右腳並用,借力院子裡一棵柳樹,輾轉騰挪間立在那黑影身後。黑影劍勢直直劈向柳樹,發出簌簌的聲響,三五條粗壯的樹枝落下地來。黑影回身一看,那領頭人雙足站地,氣度非凡,如淵渟嶽峙。
此時,只聽屋內道:“程老弟,你終於來啦,好酒可給你備好了。”四人中的領頭人,正是清風派掌門程鳴風。
“弟子許子未,拜見程掌門”那黑影也收劍,轉身揭掉蒙面,竟是一位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
程鳴風心下大驚,他以清風劍法聞名江湖,平日自視甚高,這清風劍法,以“起勢如風,收勢如鬆”爲特色,一向以靈巧、迅捷取勝,可如今這少年的出招,竟更加凌厲,只是這少年的劍招還未臻至成熟,連招出手時尚有生疏之處,只恐怕再過個三五年,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了。
程鳴風撫須一笑:“謝兄啊,恭喜你又得高足啦!”
屋內那人發出爽朗的笑聲,走出屋來,正是白天去橋頭酒家打酒的那個大漢。
謝平笑道:“擡舉啦程兄,快進屋吧。”
衆人走進屋來,見這屋內實在是簡陋得很,西邊一張不足六尺的牀,連牀幔都沒有,牀邊靠窗戶處一張桌子,幾個茶杯零散地放着,桌子上的水漬還未乾;中間一張桌子正對着門,只配了兩把椅子,稀稀拉拉的放着幾個碗,東邊靠窗壘了一個鍋竈,鍋竈旁堆着未燒完的柴火和玉米棒子。
謝平合上門,那木門的鐵環已經有些許生鏽,屋內僅有一個炭盆,木門還有點漏風,整個屋子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桌子上方掛了一張秋景畫。程鳴風的倆徒弟內心十分不屑,一代大俠,居所竟如此不講究。
幾人進屋,謝平方看清,與程鳴風同行的三人中,除了他的兩個弟子,另一人是位慈祥年邁的老者,他並不認得。謝平開口問道:“程兄,這位老人家是?”程鳴風道:“南方正在鬧疫情,這就是南江鎮疫情最厲害的侯莊,王里正。這也正是我這次來找你的原因,此事非得你出手不可。”
謝平自決定隱居後,孤身攜了兒子、徒弟定居此處,居所也只有包括程鳴風在內的三五好友知道。平時僅與他們互通書信,信中程鳴風雖說不日將前來共聚,卻並未提到南方瘟疫一事,謝平無暇多想,道:“什麼事?先坐下說吧。”
剛纔屋外光線太暗,此時進了屋,程鳴風才得細細端詳眼前這個少年,眉目清秀,不像一般習武之人,倒有些書生氣質,可他這文質彬彬的樣子與出手的凌厲作風實在是判若兩人。程鳴風轉頭問道:“衡兒怎麼不在?”
謝平嘆了一口氣道:“那小子實在不成器,在外面混耍,咱們說咱們的罷。”
王里正和程鳴風坐在椅子上,謝平拉了條長凳坐下,程鳴風兩個徒弟坐着平時燒火用的矮凳,剛纔與程鳴風交手的許子未回到院子裡繼續練劍去了。
程鳴風還未開口,王里正迫不及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到謝平跟前:“謝大俠,侯莊裡幾百條人命,被瘟疫折磨毀了,求您,求您,發發善心,一定要施以援手啊!”謝平一驚,趕緊扶老人家起來,坐下慢慢細說。
據那老人說,大約從冬月初五那天起,一開始只是有三兩個人高熱不退,尋思着興許是風寒,誰知三服藥下去仍不見好,慢慢三兩個人變成三兩戶,到十戶八戶,現在整村百餘戶,已經說不清究竟多少人染病了,這病來得迅猛,高燒,腹瀉,噁心嘔吐,渾身紅疹,青壯年尚能支撐半個月到一個月,不少老人、孩子只要染上,三五天就不行了。周圍村裡知道瘟疫的厲害,都不再與侯莊人來往,這樣下去,村裡的糧食馬上也就要見底了。
程鳴風的兩個徒弟聽說這瘟疫如此厲害,不由得問:“老人家,那你,應該,沒有染上吧?”那老人說道:“我家住在城東頭,人本來就少些,正趕上我初五前不在莊裡,這才倖免於難哪。”
謝平聽了,陷入了沉默,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緩緩在屋內踱步。過了一會,他轉過身,對王里正說:“不好意思,老人家,我已歸隱江湖,無力再出山了,此事恕我無能爲力呀。”
那老人家聽了,頓時涕淚橫流:“謝大俠,如果你都無能爲力,那我們一村老小還有什麼指望啊,我如何有面目回去見他們!”謝平看着老人家,一時感到十分爲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程鳴風道:“謝兄,來的途中我打聽清楚了,齊盛鏢局有一趟鏢,由江南送往關外的,是劉刺史貪污的髒銀,他連襟在關外搞皮貨生意。這批髒銀三日後正好經過吳莊北邊,你我聯手,劫下這筆銀子,交給王里正,全莊人就有希望了。”王里正聽了這話,眼睛又亮了起來,重給謝平跪下:“謝大俠,我替我們全莊老小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您就是侯莊的再生父母啊!”謝平扶起老人家,沉吟道:“老人家,使不得,讓我考慮考慮。”
王里正雖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程鳴風一行人只得先行告辭。他們走後,謝平留下許子未,道:子未,今天你與程鳴風交手,知道緣何未能取勝嗎?”許子未答道:“師父,是我的飛鴻踏雪練得不夠純熟。”
謝平笑道:“非也,非也,你若不使出那招飛鴻踏雪,五招之內,必能佔得上風。有句古語,叫無招勝有招,我加了另一句,叫藏招勝出招。”說着謝平拿起劍,唰唰唰在院子裡復演了剛纔的劍招,雖是臘月天氣,謝平使起冰塊似的長劍,仍然是行雲流水,興起之處,將登雲劍法十八式都舞了一遍。
一刻鐘之後,謝平說道:“子未,你天生悟性極高,又肯吃苦,今後勤學苦練,將來必成大器。只要記得爲人坦蕩,多行善事,爲師便再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許子未看着謝平的神情,回道:“師父,您是不是決定答應去劫鏢了?”
謝平答道:“你也聽到了?我是不想再管江湖上的事兒,可是,人命關天,我實在是不忍。記住,子未,這世上再大的名、利,在人命面前,都一文不值。我和程兄去去便回,衡兒三天沒回家了,你去幫我尋他罷。”“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