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並未靠岸。距碼頭幾米遠開外,對面的人就開始打手勢嚷嚷,讓他們停下來。
原來即便是熟悉的船,也要先經過證明。尤其今天掌舵的不是他們所熟悉的人,多年來都是這支隊伍帶的人過來運送貨品,今日換了新面孔,對方自然多了幾分警惕。
侍衛進艙內向嶽靈心彙報了情況。嶽靈心點點頭,這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看了碧水一眼,碧水便心領神會地去帶了個人過來。這是個男人,中等身材,膚色黑黝黝的,看上去便是十分精悍,常走水路的樣子。
他是這條船上原本的舵手,追隨船老大行船多年,平時送貨的事情也多有幫襯,所以碼頭接待的人都認識他,人稱老三兒。
嶽靈心花重金,威逼利誘買下了這個人,讓他成爲了他們在船上的內應。從剛纔襲擊貨船到現在,這個人是他們進入小島的關鍵。
“你知道該怎麼做吧?”嶽靈心對老三兒示意。
老三兒討好地點點頭,便走去了甲板上。
碧水有點不放心地問嶽靈心,“小姐,這個人看上去賊頭鼠腦的,能相信嗎?”
“這種人當然不能相信。能被一點錢買通,背叛自己跟隨多年的主子,像這樣的下三濫,談信任都是侮辱。只不過在這種時候,我們需要他,他背叛了船長,又得到我們的許諾,以後這條航線屬於他,再背叛我們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所以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計劃行事。現在也只有他能把我們帶上島了。”嶽靈心看上去信心十足,其實心底也有自己的擔憂。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冒着多大的風險在行事,所以即便計劃再周密,也未必就沒有漏洞,那麼風險就依舊存在……
老三兒照嶽靈心的吩咐走上甲板,用約定俗的暗號跟對面碼頭的人打招呼。對面的人認出了老三兒,於是招了招手,讓貨船靠近。不過他們只允許了老三兒一人上岸來,盤查的人將老三兒上下打量一遍,確定是本人,然後問道:“劉老大呢?他今天怎麼沒來?平時送貨,他不都是親自過來的嗎?”
“我們老大這兩天受了大風寒,上不得船,船上風大,又顛簸,大夫說了,不利於養病,這不,只能讓我代勞了!不過你放心,東西都跟之前約定的一樣,都是老熟客了,看見我老三兒還不放心嗎?”老三兒一邊拍着胸脯笑呵呵地說道,一邊熟練地往那人手裡塞了幾個“茶錢”。
兩人你來我往把這層關係疏通了,老三兒就招招手,讓船上的人開始往島上運東西。
嶽靈心就混在這些送東西的人羣裡,一邊在島上守衛的嚴密看護下往倉庫裡運送東西,一邊打探這附近的建築地形以及人手。
“快點快點,別東張西望的!”看守在旁邊催促,那老三兒就上來賠着笑搭話,就這麼東拉西扯一會兒,看守們放鬆了注意力,老三兒便趕緊向嶽靈心他們使個眼色。
嶽靈心剛混在人羣中,將一批貨送進倉庫裡,出來看見老三兒向她遞眼色,她看了看周圍,守衛們的注意力的確有些鬆散,是個機會,於是繞到牆根後面,轉了個圈,翻過短牆,進了另一個院子。
她已經將地圖仔細研究過,從倉庫出去,要經過兩個院子,一個花園,才能到鑄造的地方。源聆汐會盡力把段家兩兄弟帶出來,讓他們上船離開。原本只要這樣就好,但對於這個島,嶽靈心更想一探究竟,而不是就這麼離開。
路上有不少巡邏打手,穿着統一的服裝,看上去便是訓練有素的樣子。
嶽靈心也是殺手出身,這種環境下想不動聲色地前往目的地,並非難事。很快,她就看見西南角的橙色火光,那邊就是鑄造所在地方。
這是一座很大的窯子,裡面此起彼伏的叮咚聲晝夜不停地響着。
“二莊主和焱翎應該就在裡面了。”嶽靈心心裡想着,這會兒就該等源聆汐過來,想辦法把他們兩人帶出來。
可是,焱軒和焱翎在兩個不同的地方。
段焱軒作爲當今世上最好的鍛造大師,留在鑄造窯子裡打造對方想要的東西,而焱翎是用來威脅焱軒的籌碼,被關在另一個院子的房間裡。
從那日之後,源聆汐也被大總管父親禁足起來。不過畢竟是親女兒,大總管在這裡的地位也是相當高,源聆汐既然是他的女兒,旁人也不敢對她太過苛刻,平日裡一日三餐不敢鬆懈,門口也只有兩個守衛隨便看守着而已。大總管下的命令,到焱軒完成鑄造之後,才能把她放出來。
源聆汐的一日三餐都是舒暖親自送過來。
誰知晚上吃過飯之後,源聆汐忽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得大叫起來。書暖在一旁嚇得喊人,門口的兩名守衛聞聲趕了進來,手忙腳亂地去扶起源聆汐,往牀邊走去。
突然,書暖從後面將那兩名侍衛打暈了過去。
源聆汐一下子直起腰來,剛纔腹痛的樣子根本就是裝出來的,這會兒又生龍活虎的了。書暖推了推她,“趕緊走吧,這裡我來應付!”說着就把源聆汐推出了房間。
源聆汐想着這是冒着多大風險的機會,一定要趁着父親還沒有發現,趕緊去鑄造窯子那邊把焱軒帶出來。剛纔書暖告訴她,船已經靠岸了,不管嶽靈心他們是否有派人過來接應,他們都必須抓住這個機會,趕過去之後再隨機應變。
源聆汐帶上一筐吃食來到鑄造爐這邊。
“源小姐您怎麼親自過來了?”下面的人看見源聆汐過來,都是滿臉堆笑。
“關了好幾天禁閉,當然要出來透透風了。畢竟還是親爹,這裡都是我的家人嘛,我也總不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吧!來來來,大家辛苦了,吃點東西吧。”說着,源聆汐把吃食都分發了出去。
大家熱熱鬧鬧地圍起來吃東西了。
源聆汐趁着這會兒,在鑄造爐附近轉悠起來,很快,她就看見了獨坐在鑄造臺前的段焱軒。在他身邊,還有兩個侍衛動也不動地守着。源聆汐試着上前去勸他們倆吃點東西,這兩人卻說是奉命,必須寸步不離。源聆汐也沒辦法,她站在這裡,那兩人也有點懷疑。
“爹爹讓我來看一下進度情況。我跟他比較熟,交流起來方便一些,你們這樣凶神惡煞地看着他,會影響他鑄造的手藝和進度的。”源聆汐癟着嘴不滿地說道。她本是想說得嚴重些,嚇退這兩個人,但他們竟一點也不給源聆汐面子,愣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這兒守着,不過也沒之前那麼防備着源聆汐,一點不讓她靠近。
源聆汐便走到焱軒身後,看着他專心致志地在做手藝,不禁眼眶有些泛紅。
焱軒專心致志地盯着手裡的活兒,並沒有動搖。在他手裡擺弄着一塊寶石,他用刻刀仔細地雕刻着。
旁邊火爐裡噼噼啪啪地竄着火苗。這會兒莫名地有些安靜,安靜得火舌的聲音如此明顯,安靜得源聆汐的心跳聲也如此明顯。
焱軒停下了手,直起身子就這麼靜靜地坐了兩秒鐘。
源聆汐知道他發現了她的存在,只是這種情況下,她不知道該不該說話,或者,該說什麼。她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焱軒又低下頭,繼續雕刻着那枚寶石。
寶石的形狀在一點一點變得清晰和明確,越發精緻迷人,熠熠地閃着光。
源聆汐也是第一次看見,一來是好奇,二來是想打開話題,於是問道:“這就是主上,讓你做的東西?”
焱軒沒有作答,依然專注於雕刻。
源聆汐有點尷尬,雙手在身前擺弄着,不知該怎麼化解這種局面。
誰知焱軒忽然開口說話了,“才放出來,就又開始不安分了?”
聆汐愣了一下,仍有些尷尬,但更多是驚喜,她撅着嘴說:“我哪有……”
“你不該來這裡。”焱軒徑直答道,語調不冷不熱。
源聆汐低下了頭,絞着十指不知該怎麼接話了。她不知道焱軒這句話的具體意思,他是不想見她,還是覺得她的身份不該出現在這裡?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了“啊”的兩聲。
那兩名侍衛這纔像有正常人的反應,其中一人立馬衝出去查看情況。沒想到他所看見的,竟然是聚在一起吃東西的那些人都倒在了地上。他俯身檢查了一下鼻息,都還活着,只是中了迷藥。
怎麼會……
他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下子站起來往回走,迎面卻被人一棒子打暈了。
源聆汐扔下棍子,朝段焱軒招了招手——房間裡留下的那人,也被她偷襲打暈了。
“時間不多,跟我來!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巡邏換班,到時候他們就會發現這一切,在此之前我們得趕到碼頭那邊去!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我若是要害你,根本不用做得這麼麻煩,所以你就信我一次,跟我走好不好?”
大概是對自己做的一切感到心虛,源聆汐怕焱軒不肯信她,不願跟她走,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
焱軒平靜地看着她,淡然地答了一句,“我知道。”
聆汐反倒愣了下。
焱軒拿起鑄造臺上的那枚寶石,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