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生媚坐在病牀旁邊，握着孫小梅的手。
孫小梅的手異常冰冷。
五分鐘前，醫生告訴她說，孫小梅流產了。
早就知道是個女嬰，如果沒有意外，她會成爲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最終成爲與她們母輩一樣優秀的女人。
但老天爺，或者說某些人，卻偏偏希望會有意外發生。
一個未來得及呼吸人間空氣的生命，就這樣提前消逝了。‘
帶着人間的污濁走了。
血肉是從孫小梅體內流出，但在顧生媚心裡，就跟割了她自己的肉一樣疼。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醒來後的孫小梅解釋。一切來得太突然，老天爺的安排，一點都不留情面。
不知什麼時候，病房門推開了，顧生媚以爲是醫生，轉回頭，只見是一臉陰沉的李莫言。
“你還來幹嘛？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
顧生媚的聲音帶着莫名的怨氣。
李莫言並沒有迴應她的話，而是往前走，一直走到孫小梅跟前，撫上小梅憔悴的臉龐，問一邊的護士：“梅梅怎麼樣了？”
年輕的護士朝這邊撩了一眼，道：“孩子沒保住，不過她還年輕，養一養，沒問題的。另外就是韌帶有損傷，索性沒有傷及骨頭。”
李莫言擡頭看向護士，“嗯”了一聲，目送護士出去後，轉回身，對顧生媚說：“謝謝你來照顧她。”
顧生媚看着男人的眼睛，心裡積鬱着騰騰的怒氣，還就是發泄不出。
她不明白自己這股氣的來源和發生機制，她在李莫言進門那一刻所說的話，完全是本能反應。一如每一個女性對直男癌的厭惡。
她怎會不知道李莫言這人的秉性怎樣？別說她自己這幾個月頻頻打交道帶來的認知，就是龍浩炎隻言片語裡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足以擴充她對李莫言的理解了。
簡單說，李莫言這個人，精明點，自私點，猥瑣點，當上金爵CEO後氣質改善了不少，但依舊本性難移，但總體來說，這個人並不壞。
很多時候，這個男人，是重情重義的。
顧生媚深刻得認識到，她看李莫言不順眼，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她就是忍不住而已。
因此，在李莫言說了那聲謝之後，她驕傲的外表下，已經開始軟化了。
“其實我又有什麼底氣說你呢，康家人還一個人都沒來呢。”顧生媚的語氣充滿額嘲諷。
她這一句話，即道破了目前李莫言與孫小梅尷尬的關係。
李莫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握起孫小梅的手，深深呼了口氣：“誰幹的？”
顧生媚有些驚訝地望向他，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聽送來的好心人說，是在接童童的路上出了車禍，警方正在調查。”
李莫言咬了咬牙，臉色罕見地陰沉下來：“我是問是誰幹的。”
顧生媚明白他什麼意思，但是，起碼現在，她也無能爲力。
“我不知道，可能是天災，可能是人禍，如果是人禍，那可能性就多了去了……現在關鍵是梅梅，與康家的官司還沒打下來，孩子又沒了……”顧生媚哽咽起來。
氣氛陷入沉默。
彷彿過了很長時間，房間內只有儀器的滴滴聲。
“知道我爲什麼要加入金爵嗎？”李莫言突然問了一句，卻彷彿在自言自語。
顧生媚本能得看過去。
“因爲我覺得我配不上梅梅。”
顧生媚看得出，此時的李莫言，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銳氣和精明，有的只是無盡的頹喪和無奈。
“你是說，你是在決定追梅梅後，才決定自己創業賺大錢的？”顧生媚說出口的時候，覺得“賺大錢”這種說法太俗氣了點，但一時之間，她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去形容那種感覺。
她只是試探的一問，但同時心裡的另一種聲音告訴她，這就基本代表了事情的真相。
李莫言將梅梅的手貼在自己臉龐上，眼角眉梢盡是疼溺，“我是靠我媽一個人拉扯大的，你別看我現在好像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我從小就是個內向的孩子，在學校受了欺負，捱了打，也不會告訴我媽……但是呢，我媽天性堅強、樂觀，我就算再怎麼陰鬱，也還是能看到生活的希望。”
顧生媚心軟，最怕別人說傷心事，頭一次聽到李莫言說掏心窩子的話，眼睛便不禁溼潤起來。
“但是你成爲了L市最好的律師之一，甚至成爲了獨當一面的CEO。你媽媽會爲你這個兒子感到驕傲的。”
李莫言慘淡一笑：“可我現在卻恰恰後悔當初的決定了呢。”
顧生媚心頭一震，一時搞不清狀況，問道：“你是指？”
“有人覺得我不適合創業，不適合做CEO，你怎麼看？”李莫言看着顧生媚的表情似是在自嘲。
“因人而異吧，世界上並沒有一個做CE0的公式。”
“呵呵，總裁夫人真會說話。”李莫言看着顧生媚的臉，看了三秒，然後突然話鋒一轉，“跟金爵、跟龍帝、跟龍總打了這麼長時間交道，你應該知道，我早就被架空了吧？”
李莫言如此坦白，讓顧生媚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主動承認自己的弱點或醜事，難堪的總是旁聽的人。
架空，她自然是知道了。別說三番五次去金爵交涉設計方案細節問題，作爲龍帝總裁夫人，每天旁聽龍浩炎打電話，她也對龍帝的大體脈絡和現狀瞭解大概了。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金爵主事的人，早就不是李莫言了，他只不過是掛着個CEO頭銜的木偶罷了。
真正說的算的人是，孫小松。
而這正是讓顧生媚真正感到尷尬的地方。
如果李莫言能有幸跟孫小梅成爲夫妻，那孫小松就是他的大舅子，工作矛盾碰上親緣關係，場面一定會很熱鬧。
至於對李莫言和妹妹交往的事情，孫小松的態度好像歷來都很模糊，雖然外人揣測孫小松是持反對意見，但卻從沒有人聽過他說出什麼同意或反對的話。
顧生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孫小松是從心底裡瞧不起李莫言的。
即使龍浩炎爲了和諧內部關係，經常拉上孫小松、李莫言、蕭祁等人搞小衆聚會，但人與人之間天然的鴻溝，靠這些小打小鬧，卻是無論如何也填補不了的。
無怪乎一個人的出身、職業和教養。
李莫言是單親工薪家庭出身，在L市毫無根基，能有今日成就完全靠自己打拼，雖然已經很勵志，但放在孫氏家族面前一比，還是然並卵。
孫氏家族雖然更像是土豪，但無奈人家是“地頭蛇”，祖祖輩輩紮根L市，至少在本市範圍內，權勢不容小覷。龍氏家族、趙氏家族和以前的顧氏家族，這些外來戶，論資產自然是遠在孫氏之上，但論到在L市一地的權勢，也有點“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無奈。
這也就是他們瞧不起一個人來的底氣。
孫小松是很有涵養，有能力、有文化、還很低調，但這與他瞧不起李莫言這個金鳳凰並不矛盾。
畢竟，康佳翔，也是另一種版本的金鳳凰，前車之鑑，他這個當哥哥的，不能小視。
李莫言看着急着安慰自己的顧生媚，不禁覺得好笑。
他輕輕搖了搖頭，多次欲言又止後，最終說出了一句：“事情不像夫人說得那樣簡單……前段時間，我之所以顯得對小梅的事心不在焉，是因爲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分給了其他事情。我，不甘心呢，不甘心稍有起色的事業就這樣被人搶走，所以，我要努力爭取，只可惜呀，小嘍嘍是掰不過大腿的，我還是太幼稚。已經既定的事，憑我一個屌絲的能力，怎麼能改變的了的呢？”
顧生媚頻頻點頭，但當李莫言說到大腿二字時，她忽然感到哪裡不對勁兒。
孫小松再是強大，也是不能用大腿形容的，而唯一敢稱得上大腿二字的，整個龍帝之內，只能是龍浩炎了。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忽然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難道？
她實在不敢想下去。
……
顧生媚和龍浩炎的事，顧晴美看在眼裡，特別是龍浩炎拒絕了夜青淵的合作後，夜青淵心生怒意，勢要借顧小柔告顧生媚之事來打壓龍浩炎，對於這事，顧晴美也沒有多大反對，只不過恨不得恢復顧小柔的名聲。
這天，甄綺因爲夜雲峰要她離開他，心情不好，叫來好友顧晴美，向她訴心裡的苦。
顧晴美好言安慰甄綺，要她彆着急，拍着甄綺的手，說：“這樣吧！我去勸勸峰哥，我以前跟甄紈感情也算不錯，說不定能勸動他。”
甄綺看向顧晴美，彷彿看到了希望，便點了點頭。
雖然這人跟雲峰以前有一腿，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她甄綺可是想得開呢。
甄綺領着顧晴美來到書房，夜雲峰剛從江岸區回來，正在書房看報紙。對於顧晴美的到來，夜雲峰沒有過多的表情，甄綺找了個藉口離開，留下兩人。
“你有什麼事？”夜雲峰一臉淡漠，眼神都沒看顧晴美。
“峰哥，不用這麼不待見我吧？”
“對你這樣一個女人，沒趕你走已經最大的極限了。”夜雲峰那雙陷進去的雙眼透射出冷意。
不過，在這冷意背後，卻有着一絲絲的底氣不足。
這幅傲然，更像是爲忐忑不安做出來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