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哐當……
衝壓車牀的機械聲單調重複，一個個簡單的勺子在模具中成形，掉落，被流水線收走。最終這些簡單的產品會被整理包裝，堆疊起來裝上卡車。
工廠的活很簡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產品更是平平無奇，甚至談不上有多美觀。可中午換班時，老章卻對着三班倒的生產線直嘀咕，“這到底是哪個地方需要這麼多勺子啊？”
這次廢土貿易突然撒出大單採購巨量商品，立刻讓整個東北地區都震動了。
鋼筋水泥這種大單輪不到普通企業去搶，那都是動不動就幾百萬噸的量，幾十上百億的金額。小道消息說這些單子要求還特別高，甚至由中央分配。
大長老有意用這些訂單逼迫幾個老舊產業升級——‘去產能’還要繼續，一些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率乃至違法違規的鋼鐵廠水泥廠必須被關掉。而願意配合中央的企業，巨量的訂單就是獎勵。
胡蘿蔔加大棒，誰敢不從？
而在大訂單下面還有很多細碎的商品——廢土貿易還發了幾十類數千種零碎的採購需求。據說單是吃飯的鍋碗瓢盆就以億計算。嗯，十億把勺子肯定要算細碎的。
這些訂單同樣有人搶，無數人跟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上來。甚至有人搞不清狀況想要以勢壓人搶訂單，這種最後進局子方纔醒悟的倒黴蛋不在少數。
換在過去，周青峰肯定傾向於弄幾個小作坊之類的偷偷生產。可現在都已經跟政府攤牌了，他自然有更大的抱負。
“小作坊規模效益差，生產效率低，所以我們沒有選擇小打小鬧，而是通過兼併重組的形式整合出新的加工企業。”在天陽市機械廠的老舊廠房外，袁枚正陪同中央來的領導調研視察。
老章隔着老遠就看到一羣人在車間外走動，他想過去湊個熱鬧，卻被幾個便衣給攔住在外頭。而在圈子內，領導正在跟挑選出來的工人代表一一握手，勉勵幾句。
中央領導的出現是周青峰的要求，他雖然不負責實務，但他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廢土貿易拋出的訂單數量之大，足以讓很多人紅着眼睛鋌而走險。請領導是來鎮場子的。
天陽市機械廠是在老廠的基礎上新開張的，機器是從各個地方購買的舊貨，人員也不是什麼特別優秀的英才。可整個工廠的管理模式卻跟東北很多廠子不一樣。
很多沿海的廠子招聘的也不過是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初中生高中生，可照樣能生產出世界一流的產品。能做到這一點，優良的管理和培訓是最重要的。
周青峰的工廠裡好多本地的大爺大媽，也有好多年輕小夥，可管理層上的人員大多是外部聘請來的。只一個高效的管理就讓普普通通數百人的廠子生產效率比過去暴增幾十倍。
這樣的廠子讓領導來視察一番也是說得過去的。
老章在圈子外頭看了好一會，就聽領導身邊的人羣時不時爆發一陣掌聲和喝彩，這種熱鬧的氣氛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只是這份熱鬧沒他的份。
“走啦。今天發工資了，手機上來了短信，可我還是想去櫃員機上查一下。”老章的老婆在他身後扯了一把，喜氣洋洋的。
機械廠附近就有銀行的櫃員機，插卡進去輸入密碼，跳出來的數字讓老章的老婆歡喜的合不攏嘴。兩人都是一把年紀了，卻是頭一回月收入加起來過萬。
把銀行卡再次收好，老章的老婆一臉喜氣的咯咯咯直笑。她拉着自己男人笑問道：“你說我們這廠子造那麼多勺子幹嘛？我聽驗貨那邊的人說，一天就一百多萬把勺子裝車運走。”
這個問題老章自己也想過……
“不單單有勺子，也不單單是我們廠。”老章知道的消息多些，“據說目前廠子還只是資金和人員積累階段，規模很快就會更大。廠裡有人說廢土貿易最終要技術升級到建汽車廠，這些傢伙也真是胡來。”
老章的老婆連忙反駁道：“你咋知道人家袁總胡來？我倒是看你是胡來，因爲你回回都說錯。你覺着人家搞不定，我看人家袁總肯定能建汽車廠。”
一家老弱雲集，只能衝壓最普通餐具的破廠子竟然想升級搞汽車廠？老章對此很想嘲諷幾句，只是想想自己過去越是嘲諷越是被打臉的經歷，他這次總算學乖了不說話，回廠子吃中午飯。
廠子裡有食堂，提供午餐和夜宵。老章兩口子回來就發現中央來的領導已經走了，不過食堂的伙食今天豐盛的很。雞鴨魚肉樣樣都有，水準極高，味道很不錯。
老章排隊打飯，到了點餐的窗口就發現食堂的人跟過去不一樣。他下意識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因爲有大領導來視察，特意從其他地方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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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單的服務員當即樂道：“廠子的食堂被三家餐廳承包了。今天我們這家搞特惠啊，紅燒肉半價，您來一份不？一級廚師的手藝，肥而不膩，絕對不虧了您。以後您天天來，我們天天都有特惠。”
誒……還有這種事？
紅燒肉確實好吃，而且便宜。老章要了一份跟自己老婆坐下吃，都是讚不絕口。只是回頭再看看搶着排隊點餐的人流，他又默默說了聲，“我頭一回見到大家這麼喜歡吃食堂的飯菜。”
過去工廠食堂的飯菜都可以說是‘鬼見愁’，可以在裡頭吃到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偏偏就是不好吃。可現在廢土貿易乾脆把自家食堂承包出去，甚至還倒貼錢進行補貼，但求員工吃得好。
“廢土貿易跟別家公司不一樣啦。”老章的老婆吃着飯，小聲的嘆了句，“你見過一天時間搞定工商稅務消防這些官老爺的麼？你見過三天時間就把原本機械廠的管理層趕走的麼？你見過……”
聽着老婆的話，老章不耐煩的揮揮手，“好啦好啦好啦，你不要說了。我知道廢土貿易很厲害，行了吧！”
想想自己剛剛領到手的工資，老章是真的明白廢土貿易的強大。他現在都醒悟過來，自己背地裡舉報的事說不定人家早知道了。可人家也沒打擊報復，甚至還把他招聘進來工作，這說明啥……？
好聽點這叫做有胸襟氣度。
不好聽點，人家壓根就沒把老章當回事，直接把他當做蒼蠅一般忽略了。
看着食堂裡一兩百號人呼呼喝喝吃得歡快，老章心裡忽然釋然——這家企業只怕不是簡單的背景深厚，人家的志向根本不在眼前，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