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就不知道,一直心心念唸的人就在身邊,那樣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悼念自己曾經的影子,然後與他一道,祭奠起那個明媚午後的活潑少女。再沒有一天,可以如同我們初遇那天的陽光明媚。
記憶並沒有終止,而是順着時間的流轉慢慢流了下去。這一次,是尚汐站在一片人羣中,聽着一位臉上帶着厚重面具氣度不凡的女子,宣佈如何選出空缺的新的大魔法使。尚汐淡漠地聽着,周圍擁擠的人羣都離她有些距離,就彷彿被人羣刻意地疏遠了。人羣或是被她的如同冰塊般帶着絕望的氣勢所震懾,居然無人敢於靠近。然而在場所有人雖然不知道她身負攝魂之石,但尚汐平日裡的能力卻早已讓大家心知肚明,不管最後的選擇方法是什麼,這個位置,十之八九都是尚汐的。
尚汐淡漠得近乎瓷娃娃的神情在聽着那選擇方法宣佈的過程中漸漸出現了一道裂痕,隨即漸漸擴大開去,碎裂開來。她突然明白,爲什麼這個選擇方法雖然一成不變,但卻從來沒有被泄露出去過。因爲,就連倖存者也着實是無法說出口。拜旦的聲音自厚重的面具後面傳來,稍稍遙遠而不真實。
“你們將被送到遠達冰原附近的封閉暗室,五天,五天之內第一個人闖出門來試驗就結束,然而,試驗結束的時候,暗室內將立刻噴出毒氣,其他人都會死。倘若第五天還沒有人出來,那麼,毒氣直接噴出,我們將進行下一輪候選人的篩選。”
規則很清楚,只有一個人能活。人羣中有人帶着興奮的語氣問:“能不能透露一下可能會有什麼樣的關卡呢?”
“關卡?”拜旦的聲音聽起來頗有些不耐煩,“那是什麼東西?沒有關卡。是我說的不夠明白麼?暗室裡什麼都沒有,每人帶一件武器進去,殺掉其他人闖出來就行。”
現場終於鴉雀無聲。修突然想起漠冬曾經說過的話,倘若你有一天知道了大魔法使的試煉是什麼。是的,我現在知道了。親手殺掉周圍這些人,這些相依相伴一同成長過來的人。現在的你,是否覺得我們冷血無情?
拜旦似是很有意味地深深看了一眼表情驚詫的尚汐,眼神裡似是有些愛憐的意味,然而隔着面具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尚汐與她四目相對,尚汐慢慢地搖了搖頭,向後退了半步,拜旦的眼神清冷了下來,拂袖而去。尚汐張了張嘴,最後卻把那個音節卡在嗓子裡。修卻看得分明,他試了好幾次那個口型,才震驚地發現,那個時候,尚汐想要說出的那個字是:姐!
尚汐並沒有想到,他們會先對那個小男孩下手。風忽地捲起來的時候,尚汐才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不出意料的恃強凌弱的情形,鮮血一蓬一蓬地從那個弱小少年身上炸開,少年不支地靠在牆上,求助似的看向尚汐。那雙眼睛裡滿是無可奈何的痛楚。
那一瞬間,尚汐彷彿覺得在哪裡看見過這雙眼睛,那樣絕望和痛楚卻又彷彿在溺死之前把手伸向最後一根稻草的眼神。就如同那時候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的眼睛。像尚汐這樣的暗殺部隊的成員本該早已在血雨腥風中看慣了那些求饒和慘痛。鐵石心腸這近乎是基本技能的東西早就應該深入骨髓。修相信若是現在的尚汐,必定能夠坐視不管。然而,當時,尚汐的心裡,尚且還殘留着作爲紗夏的那一部分。作爲紗夏的那一部分讓她很輕易地就會爲一個脆弱而絕望的眼神所動搖。當她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自己已經手持九鼎橫在那個小男孩面前。
人總是容易因爲一時衝動而做錯事,然而那個時候,尚汐並沒有覺得後悔。儘管這樣做的最後結果很有可能是導致自己和那個小男孩剩下不得不面臨最二者擇其一悲慘的結局。那個年齡的尚汐就那樣坦然地順從了自己一個念頭,衝動地攔下了那些昔日裡的僕從。修突然猜到了結局,不忍再看。那些露出殘忍面容的昔日的如同朋友一般友好相處的僕從們,眼裡幾乎發出紅光來,發瘋般地再一次衝了上來。尚汐勉強擋下前幾波攻擊才發現自己真的是低估對方了。明顯就算是平時對打的訓練,他們各人也對她有所保留。尚汐定了定神開始輕聲唸咒,隨着咒語的不斷進行,長矛九鼎居然開始發出如同海浪一般的波動,有如實質的靈力傾瀉而出,修即便是隻是透過記憶也能感覺到,此刻她周圍的人行走已經如同在泥淖中跋涉,難以前進。
尚汐咬着嘴脣,奮力開始揮動九鼎。尚汐當時尚且年幼,看得出異常地吃力,然而她並沒有停下,傾盡全力斬殺着不吝惜生命衝上來的人。其餘人都知道,若是這時候不向上衝,絕對沒有一分生還的機會,唯有一直拖住尚汐纔有可能殺了她,殺了這個最大的威脅。
尚汐幾乎不計成本地花費着靈力,眼前這些人曾經朝夕相處過那麼久,然而他們的臉早已扭曲地認不出來。尚汐奮力刺殺着這些如同野獸一般的人,心裡有某個角落稍稍空的發慌。終於,尚汐佔到了上風,對面十個人,三死六重傷,所剩一人也已滿身是血,勉強還在揮刀。是血稍稍鬆了口氣,手上的速度放緩,這才覺得體力已經快要瀕近極限。她稍稍慶幸,若是再拖一會,倒下的恐怕就是她了。一柄薄刀從她腹部穿了出來。
尚汐幾乎以爲是自己的幻覺,伸手摸了摸,冰涼的刀鋒尚且還沾着不少還在涌出的鮮血,尚汐仍是不相信地看過去,那十人還在眼前,並沒有少,那麼——尚汐回頭,看見那雙原本泛着絕望的雙眼此刻充滿了狡詐的笑意。尚汐的溫度彷彿隨着涌出的鮮血流逝而去,刀慢慢地從身體裡被拔了出去,尚汐本就快要體力不支,此時一下子倒了下去,血在地面上爬出詭異的圖形,伴着那個男孩刺耳的笑聲顯得令人毛骨悚然。
“爲什麼……”尚汐沙啞地問道。她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問的話的答案,只是想要親耳聽他說一遍。
“爲什麼?當然是利用你跟他們兩敗俱傷收漁翁之利了。反正我本來就打不過你,你只要活着我不就得死麼?反正現在你都要死了,有沒有什麼遺言?”男孩放肆地說着挑釁的話,然而尚汐確實沒有力氣再做什麼。
一旁重傷的和唯一剩下的都拖着殘破的身軀開始向男孩發難,然而男孩雖然不強,倒還不至於不敵這些近乎喪命的人,輕鬆擋下了那些聊勝於無的招式之後,走到尚汐面前,擡腳踢了過去。
尚汐悶哼一聲,沒有動,聽見男孩以一種狂亂的音調大笑着:“強有什麼用,白癡!還不是被人利用到死!”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在那個瞬間充斥了尚汐的胸口。大概應該名爲仇恨。第一次,尚汐開始恨一個人,那個騙取自己同情而後又棄如敝履的人。是的,善良有什麼用?尚汐聽見自己這麼問自己,這樣的結局簡直可笑,被欺騙而死?若不是一時婦人之仁,早就不會……刺耳的笑聲在耳邊不斷地響着,尚汐在迷糊中又看見當年那個有着藍髮藍瞳的紗夏對着自己微微地笑。有什麼用呢?我也活不下去了……
尚汐艱難地伸手,碰到自己的眼瞼,這世上只有你不會騙我了,尚汐想着,眼前是修兒時天真的笑意。要死了麼?尚汐嘆息,本來就有了死的覺悟,這時候,死亡反倒沒那麼可怕。不甘心麼?尚汐想着,也並沒有,只是有些難過罷了。刀刃的寒光逼近了尚汐的面前,那個男孩卻並沒有如尚汐所想的那樣刺向她的脖子反倒是指向了她的雙眼。
“這就是傳說中的攝魂之石?看上去也沒什麼不同嘛?還是說要挖出來看?反正你要死了,就歸我吧,我來把它挖出來好了。”男孩眼裡泛着殘酷的光芒,伸手拿刀向着尚汐瞳孔渙散的眼睛挖去。
那一瞬間,聽到那句話,本已神智渙散的尚汐突然清醒了。不行,這是我收到的禮物,唯一的禮物,我好不容易拿回來的禮物,不能給你!那個小男孩本已志得意滿地拿刀逼近那雙睜大的眼睛,然而那一瞬間,尚汐突然伸手一把止住了他的去勢。這看上去幾乎已經瀕死的女孩突然爆發出不可能具有的力量讓他大吃一驚不由警惕起來,然而好長一段時間,尚汐卻並沒有其他動靜,就好像剛纔那一下是迴光返照一般。男孩先是被嚇着了,隨即惱羞成怒地奮力想刺下去,卻發現那隻手如同鋼鐵一般牢牢地束縛住了他的手,完全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