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有些悲傷地環顧着同行的人,當初來的時候,是四個人,如今離開,又是四個人了。他們曾經有過其他夥伴,他們或是失去,或是離開,不知中間失去了多少人的命,又滄桑了多少人的心。柯自己,也計算不過來。他還記得最初進去冰原的時候,那個沉默可靠的男子,被他從這個邊陲小鎮請出又被他親手逼走的火紅色頭髮的女人,在這冰原深處遇到的美麗精靈,從西城救走的平民獵人,他已經統統都失去了,不只是這樣,就連同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莉莉安,他也已經失去。這一條路,尚且還不是盡頭,他不知道,這樣走下去還要失去多少,還將會失去多少人。柯擡頭看向車窗之外,唯有那篇天空還是如同當初。
“你從弗城逃出來的時候還有其他可靠的人留在城內麼?”柯問加米。
自從確定了要前往弗城,衆人就打算在尋找羅湄兒的同時把城主的傳承一併偷出來。
“你想要找個人做內應?”加米皺眉,“我聯絡不上羅湄兒,不清楚她在哪兒……要說現在還留在城內的,也不過就是我和羅湄兒當初的那幾個侍女,也不清楚究竟有幾個肯念着當年的恩情幫助我這麼一個已廢的城主。況且就算是有人在,跟隨過我的人想必也不能得到重用,恐怕沒有辦法接近傳承,更加不可能把傳承偷出來。”
“與其偷偷潛進去,不如光明正大地交涉來得好吧?”聽了他們一路的對話,落羽插嘴道,“既然那位叛徒還沒有向全大陸宣佈自己奪去了城主之位,想必是因爲名不正言不順,那必然是還沒有拿到城主的傳承。這麼來說……”
“羅湄兒應該沒被抓住,而且把傳承偷出來了?”加米有些驚喜地插嘴道,然而隨機他又沉默了,他不是不清楚他們當初約定在冰原的地下城見面,然而若是羅湄兒恰好那個時候正在冰原向地下城趕的話,不一定有那個好運氣能從雪暴中脫身。相形之下,說不定還是被抓住了,對羅湄兒而言更好一些。
“我沒那麼說,這是最好的打算,要是真的那我們只要聯絡羅湄兒大人就好。不過要是羅湄兒大人把傳承藏起來,自己卻被抓住的話,就比較難辦了……”
落羽說着,發現柯用一種奇特而又帶着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好笑:“你盯着我做什麼?”
柯稍微搖頭:“雖然說一直心裡清楚你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你一直裝着不懂我們也沒逼你,今天倒是主動開始加入這些事了?”
落羽微微垂了眼簾:“我只是……只是覺得,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假裝自己置身事外了。”
柯後背微微一僵,側過頭去,不再說話。落羽一直所期盼的,恐怕未嘗不是言楓七所希望的那樣平穩的日子,所以她一直沉默,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那也不過是知道自己能夠護得住她,她能夠在自己的保護下獲得那樣一方儘管是暫時的平穩的天空。然而有朝一日,她不得不站出來面對,固然是因爲她終於因爲母親的去世而有了勇氣,又何嘗不是因爲唐逸的死去讓她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護得了她一輩子了呢?
他看了一眼安靜地縮在落羽懷裡,尚且還像個半大孩子的莉莉安,她自唐逸的翠玉破碎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過,只能靠一些流質的食物從嘴脣邊慢慢喂進去一點度命。自出了冰原之後,這個一直都粘着自己的小丫頭就只肯抱着落羽一個人,再也不肯親近自己,直到昏迷,也都死死地縮在落羽懷裡。
他知道爲什麼,那個時候,唐逸對她用了咒術定住她的時候,就只有落羽一個人勸過唐逸不要去,自己什麼都沒有說。自己當時,恐怕應該算是默認了唐逸去送死的。柯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對了!”加米突然很是高興地叫了出來,“這麼說來,貌似以思還在城內!”
“以思?”
“是我那時候比較親近的侍女,因爲跟我有靈魂契,我現在應該還能聯繫得上,不過她爲人不大靠得住……那個時候……”加米又皺起了眉。
“怎麼了?”落羽奇道。
“那個時候……我跟羅湄兒被追殺的時候也沒看見她,說不準是不是投靠了另外一邊。”加米猶豫着,“而且她平時就呆呆的,又怕疼,小時候做壞事讓她保密被打兩下手背就說出來了。而且之前被蟲子咬了叫的就跟快要死了一樣,所以應該很容易就會因爲刑訊而背叛我們吧……”加米很是懊惱地揉了揉頭髮,“沒有什麼靠得住的人啊……”
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揉了揉額角:“總之,一切小心吧,既然沒有合適的內應,那就照落羽說的辦法來做比較可行,我們嘗試去交涉吧。爲了以防萬一,先等到黃昏日落再進去,爭取在日出之前出來。”
落羽會意地點頭表示理解。
“交涉的話我跟加米進去就好,落羽留在車上,儘量不要被發現,這樣萬一有什麼事的話尚還有個後路。”柯說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落羽懷裡的莉莉安。落羽立刻明白,他其實也是想要自己留下來照顧一直不醒的力量,防止她被挾持或是被傷害。
落羽點頭表示沒有異議。當太陽再度落下山的時候,柯止住了奔走的六蹄獸,落羽從車窗看出去,看到弗城的城門已然巍峨地立在眼前了。
柯嘴角帶笑,儼然是那個名動大陸的少爺形象,朗聲對着門口早已草木皆兵的守城士兵道:“格陵城法其葉,柯,並弗城格其,加米,前來拜會弗城城主格其,染大人,求諸位予以通報。”
意外地順利,完全沒有受到盤問和抵抗,他們幾乎是被迎了進去。
柯嘴角帶笑,儼然是那個名動大陸的少爺形象,朗聲對着門口早已草木皆兵的守城士兵道:“格陵城法其葉?柯,並弗城格其?加米,前來拜會弗城城主格其?染大人,求諸位予以通報。”
意外地順利,完全沒有受到盤問和抵抗,他們幾乎是被迎了進去。弗城的構造與其他幾個城池都不相同。並沒有區分外城和內城,這也就說,這個城池並沒有大量定居的人類,是個純粹的血族聚居區。又因着成年之後必定出去遊歷大陸的習性,導致城內混血的血族也是極多,因而整個弗城縱觀起來,不僅規模比較小,人口也頗爲雜亂。
柯在門口求通報的那一聲用靈力傳出去,故而不少城內的人也聽見了,在他們所走過的道路兩端,不少人在偷偷看向這兩車子。柯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顯然是習慣了被圍觀的日子,不過他的餘光卻不斷掃過人羣,注意到不少義憤填膺的少年想要衝出來,又被父母拉了回去。
如是想來,加米在位的時候也是頗得人心,落魄到這種程度居然也有不少人想要追隨。然而加米在車子裡並沒有露面,故而成年人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雖說有戰爭時期的影響因素,不過柯還是很頭疼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信譽問題。
落羽安靜地坐在車子裡,雖然有些好奇弗城是什麼樣子,然而因爲不能被發現,也絲毫不能去看。低頭看向莉莉安此時平靜而沒有痛苦意識的臉,不由下意識地想起唐逸,又甩了甩頭,想讓自己停止這樣的思緒,最後卻突然想到最初柯救下唐逸的時候說的話:“我只是有些問題想問你。”柯那個時候是想問什麼呢?一直到最後又問了沒有呢?她不得而知,唐逸已經不在了,想來也沒有機會再知道柯究竟想知道什麼了。
弗城的城堡建得極其恢弘,然而卻慘白得令人心驚。加米終於也從車子裡移出,做到駕車的柯身旁,咬着嘴脣,看向那蒼白的宮殿在落日最後的餘暉裡顯出衰敗的意思來。終於,周圍都安靜了,只剩車軲轆聲壓過。
落羽聽見有極輕微的風聲在耳邊震動成一句話:“有些不對勁,要是到黎明我們還沒出來,你就帶着莉莉安先走。”
落羽點點頭,周圍屬於柯的風才慢慢散去。格其,染是個看上去極爲魁梧的男人,他神情很是輕慢地俯視着下面的柯和加米,手裡很是不在意地玩着茶杯。柯不以爲杵地笑了笑,順便不動聲色地拉了一下稍微有些激動的加米的袖子。
“呦,這不是前城主,加米殿下麼?”格其,染把“前”字咬得極重,又放肆地大笑了兩聲,“怎麼捨得回來了?”
柯不由皺眉,這個人不管怎麼看都完全沒有作爲一位城主的才能,這種幼稚的挑釁實在是不明智。想來要不是靠着獵人撐腰,也不至於能搶了加米的城主之位去。現在想來,只要臨時沒有獵人橫插一腳,只要蒙過這個人的話,事情倒是容易許多。
“加米難道是終於想通了,決定回來把傳承密室的鑰匙送給叔叔我當賀禮的麼?”格其,染大笑道,“趕緊拿過來,傳承密室的鑰匙,要是今天我拿不到城主傳承,你也別想活着出去。”
加米到這個時候反而是冷靜了,沉聲問道:“羅湄兒呢?在你手裡嗎?”
格其,染不疑有他,反而很是得意地說:“你想見她,好啊好啊,就讓你見見,你才能心服口服地把鑰匙交出來。”
走在昏暗地前往牢獄的路上,柯暗自揣度着那些話,他已經很久沒在這種高位上看見單純到這個程度,在幾句話之內就把信息自己抖露出來的人,心裡不由嘆息,想必獵人一方也是因此覺得格其,染爲人好拿捏才選上了他吧?他慢慢在加米耳邊以聚成一束的風聲傳音道:“看樣子是要你用傳承換羅湄兒大人,你打算怎麼辦?”加米回過頭看向柯確給了他一個很是狡黠的笑容,柯一愣,知道他心裡有了主意。快步走上去跟他並排,在寬大袖子的遮掩下,他感覺到加米輕輕在他手背上劃:“不在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