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橙眼前是一片黑暗,彷彿脫離了軀殼的靈魂飄在迷霧中,觸摸不到絲毫真實。
她心頭一點點升起疑惑:她隱約記得自己死了,現在是怎麼回事兒?
“喵喵喵——”忽然,一聲接一聲的貓叫傳來,透着急促。
聽着這熟悉的貓叫聲,馮橙就越發疑惑了。
這貓叫,好像是——
……
噠噠噠,馬蹄聲傳來,很快一名騎着馬的少年由遠而近。
少年一身黑色勁裝,愈發襯得膚白如玉,眸若寒星。
道上不見其他行人,只有路兩邊近人高的草木在這春日裡肆意生長。
少年一勒繮繩,身下駿馬放緩了速度。
他翻身而下,環視一番往草木最繁盛的一處走去。
那匹被留在原處的大黑馬望着主人被草木掩映住的背影乖乖等着,顯得極有靈性。
草葉掃着少年墨色衣襬,露水悄然留在那雙皁靴上。
少年不準備往前走了,停下身形,手按上腰帶。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奇異聲響。再細聽,那聲音似是貓叫,又似是嬰啼。
少年眼中有了戒備,環顧四周。
入目皆是草木,彷彿無邊無際。
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貓叫聲還是嬰啼聲,都很古怪。
忽然一陣微風拂過,草木搖擺,那若有若無的聲音真切了些。
少年決定去看個究竟。
草木很深,趟過去溼氣就染了衣,突然一物迎面撲來。
少年下意識側開身,一掌揮過。
慘烈的貓叫聲傳來。
少年定睛一看,就見一隻棕黑紋相間的花貓摔在地上,那雙綠色的眼睛露着兇光,正警惕瞪着他。
原來是一隻野貓。
少年解了惑,餘光瞥到一處,突然定住。
不遠處橫躺着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名女子。
少年沉吟片刻,不顧花貓的嘶叫走過去觀察。
那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少女,這般瞧着只有一些擦傷,可看她雙目緊閉悄無聲息的模樣,應當凶多吉少。
少年伸出手,去探少女鼻息。
肌膚冰涼,鼻息全無。
果然是死了。
看着那應該比他還小些的少女,少年不知怎的想嘆氣。
人既然已經死了,那他就沒必要留在這了。
這般想着,少年轉身往回走。
那隻摔在地上的貓又叫了。
少年腳步一頓,看向那隻貓。
花貓掙扎了一下,沒有站起來。
少年皺眉。
他剛剛出手重了些……罷了,那就順便把這隻貓兒帶回城中吧,好歹是條性命。
少年向花貓走了兩步,忽地轉身向少女走去。
罷了,既然連貓兒都順便帶回城中,那順便把這橫屍荒野的少女挖個坑埋了吧。
真是晦氣,他明明只是趕路太久,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方便一下而已。
少年留意過有一片平地適合葬人,於是伸手搭上少女肩頭,準備把她抱起來。
那雙緊閉的眸子突然睜開了。
饒是少年經過不少事,這一瞬也駭得不輕,立刻手一鬆往後退了數步,厲色盯着少女。
這不可能,他剛剛檢查過,這少女分明死了!
藍天,青草地,黑衣少年……
馮橙看清少年的臉,彷彿懸着的腳落了地,一下子有了真實感。
是陸玄!
陸玄不是死了嗎,難道傳回京城的消息有誤?
激烈的情緒衝擊着馮橙的心,讓她不知是悲還是喜,望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下意識撲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狀況,自以爲的撲落在對方眼中其實是爬。
看着掙扎向他爬來的少女,陸玄再也維持不住強撐的淡定,手揚起,刀出鞘,刀尖對着馮橙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真是夠了,他只是想方便一下而已,難得發善心挖坑埋屍就算了,還要撞個鬼嗎?
手握緊冰涼的刀柄,少年恢復冷靜。
便是女鬼也無妨,有刀在手,他照樣砍得女鬼魂飛魄散。
馮橙聽着這話思緒微亂,張口喊道:“陸——”
恰在這時,熟悉的貓叫聲傳來。
馮橙下意識轉頭,這一看,後面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裡。
她死死盯着那隻花貓,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來福!
腦中短暫空白後,升起深深的疑問:既然來福在那裡,那她又在哪裡?
馮橙猛地低頭,整個人僵住了。
少女的手白皙纖細,儘管修剪整齊的指甲中藏了泥,可誰都無法否認這是一雙極美的手。
屬於少女的極美的手。
馮橙盯着那雙手,疑惑更深了。
她明明早就死了,再恢復意識就成了來福。
來福是一隻野貓,常臥在馮府外的牆根處睡懶覺。她瞧着可憐,出府玩時便會帶些吃食給它。
那日她與表姐約好了逛成衣鋪,誰知再醒來就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
把她撓醒的是來福。
來福拼命用嘴、用爪子弄着縛住她手腳的繩子,竟然真的被它弄鬆了。
她掙脫了繩索,悄悄爬到車門處揭開簾子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
她想她是遇到柺子了,等這男人察覺她醒了,恐怕再無逃脫的機會。
她鼓足勇氣,抱着來福跳了馬車。
她拼命往前跑,頭都不敢回,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對方粗蠻的呼吸聲如跗骨之蛆纏上來。
前方是懸崖。
她沒有停下,哭着跳了下去。
她怕疼,更怕死,可被身後的人抓住了,會比死還可怕。
她確實死了。
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的魂兒竟然困在來福的體內,成了一隻貓。
她看着陸玄一臉嫌棄埋葬了她的屍身,帶着成爲貓兒的她回到了京城。
再然後,一連串變故接踵而來,有馮府的,也有朝廷的。
那年大旱,慶春帝帶領太子、重臣前往太華山祈雨,陸玄也是隨行一員。
陸玄沒帶她去。
這也不奇怪,如此莊重之行帶一隻貓不像話。
城中大亂的時候,她從人們口中得知慶春帝祈雨時被雷劈了,成國公世孫陸玄殺了太子,而後死於禁衛軍的亂刀之下。
大魏徹底亂了。
北齊軍攻破了京城,在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她要去找陸玄,哪怕變成了一隻貓,她也不能這麼糊塗着。
陸玄是太子的表弟,二人關係頗好,怎麼會在慶春帝被雷劈了後殺了太子,成了禍亂大魏的罪人?
她不信。
可她沒有跑出城。
那隻叫來福的花貓死在了齊人刀下。
對了,來福是一隻野貓,本沒有名兒。陸玄抱着野貓進京的路上,揉着貓腦袋隨口道:“去去晦氣,就叫你來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