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值班醫生這副作態,陸嘉便明白他是在索要好處費。
本來陸嘉是不準備當這個冤大頭的,可是轉頭看了一眼趴在威爾·史密斯後背上,已經燒得迷迷糊糊的陳小妹,還有旁邊幾欲暴走的陳照森,陸嘉搖了搖頭,無奈的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大團結塞到了值班醫生的手中。
值班醫生見到陸嘉居然塞給他一張大團結,心裡也是一驚。
平時索要好處費的時候,病人家屬最多也就給個三塊五塊的。
誰曾想,陸嘉一出手直接就是一張大團結,這讓值班醫生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起來。
“醫生,我家小妹這病現在能診治了嗎?”
陸嘉塞了錢,語氣冰冷的說道。
“可以,可以,我馬上就爲她診治,請家屬把病人放到這邊的牀上躺平。”
聽到陸嘉冰冷的聲音,再看到旁邊一臉憤怒的陳照森和揹着病人的老外,值班醫生突然打了個哆嗦。
他心中隱隱有些後悔今天的舉動,想要把手中的大團結還給陸嘉,可是猶豫了一陣又實在捨不得,最終還是惴惴不安的把錢揣進了口袋。
雖然這個醫生的醫德不怎麼樣,但是醫術倒也還說得過去。
一番診治下來,很快便確定了陳小妹的病因。
根據值班醫生的描述,陳小妹應該是傷心驚懼導致寒邪入體,並且因爲長時間沒有得到有效的醫治,致使肺部感染病變,最終轉變成了肺炎。
在陸嘉的強烈要求下,值班醫生直接使用了醫院裡最好的藥品。
一針下去,又掛上了吊瓶,沒過多久,陳小妹的氣色便恢復了許多,就連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
看到妹妹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陳照森緊握的拳頭這才舒展開來。
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突然轉過身,一下子跪到了陸嘉面前。
這可把陸嘉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拉陳照森起來,語氣慍怒的低吼道:“你這是做什麼?”
男兒膝下有黃金,陸嘉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在自己心目中俠客一般的人物,有一天會這麼突兀的跪在自己面前。
可當他把陳照森拉起來後,看到他通紅的雙眼和眼眶裡的淚水,心中騰起的怒火卻又瞬間消退了大半。
如果換做自己,表現的或許會比他更加不堪吧!
陸嘉把陳照森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胸中的憋悶更勝幾分,於是便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放到了嘴裡點上。
擡眼看到陳照森正低着頭抽泣,陸嘉狠狠的抽了一口煙,拍了拍陳照森的肩膀,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
見陳照森擡起頭,陸嘉便把嘴裡的香菸給陳照森遞了過去。
“謝謝。”
陳照森接過陸嘉遞來的香菸,放到嘴裡狠狠的吸了一口。直到過去很久,他才長長的吐出一口煙霧,像是要把胸中的憋悶全都吐出來一般。
“如果你拿我當朋友,就不要再和我客氣了。目前小妹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下來,剩下的就是安心靜養,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雖然兩世爲人,可陸嘉並不怎麼會安慰人。
說完這麼一句,兩個人便又沉默了下來,房間裡只剩下吧嗒吧嗒的抽菸聲和陳小妹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在病牀邊照料陳小妹的威爾·史密斯左右看了一眼,也是知趣兒的保持着沉默。
“那年冬天,我剛剛過完七歲的生日沒有多久。
當那羣人拿着長槍闖進我們家裡的時候,我爹剛剛把春聯貼到門框上面,連手上的漿糊都沒有來得及洗。
他們用長槍指着我爹的頭,把他往村子外面的河溝裡趕。
我娘當時正抱着妹妹在屋子裡面蒸饅頭,聽到聲響便追了出來。
我爹見到我娘抱着妹妹出來,便哀求那羣對立派的知青不要傷害她們。
那羣人對此置若罔聞,只是大聲呵斥我的父親,讓他繼續往前走,說如果不走,就當場打死他。
可能是擔心那羣人真的會當着我們的面開槍,我的父親只得不情不願的被那羣人推着往前走。
我娘在後面哀求那羣人,饒我父親一命,說我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沒有我的父親。
可那羣人像是趕蒼蠅一般推開了我的母親,並嚷嚷着如果再敢靠近,就連我的母親也一起打死。
我記得那天晚上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可是那羣冷血的人對此全部都是不屑一顧。
當他們把我爹趕到河溝邊上的時候,我爹猶如將死的獵物一般,嗚咽着衝我吼道,照顧好你娘和你的妹妹!
話音未落,我便聽到了‘砰、砰、砰’一陣槍響,槍聲劃破了寂靜的長夜,驚起一樹樹的麻雀。
我看到我爹胸前的棉襖像是綻開的花朵一般,先是白色,隨後便被血水染成了紅色。
他就那麼直挺挺的跌落到了河水之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我娘像是發了瘋一般撲到河裡想要撈起我爹的屍體,可是由於河水太深,她跳進去之後便沒了蹤影。
再後來,我就看到我爹和我孃的屍體慢慢浮出了水面,就那麼順着河流向下游飄去。
那羣人朝我們兄妹看了一眼,嘴角滿是不屑,背上長槍便朝着村子裡走去。
其中一個人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還衝着我冷哼了一聲,嘴裡唸叨着,這年頭,殺個人比殺只雞還容易!
那天晚上,夜色像是潑開的墨一般,讓我的眼裡只剩下了紅與黑。
紅色是我爹胸前的花朵,黑色便是這濃重而漫長的黑夜。
後來,我爺爺發瘋似的跑到了河邊,卻只看到岸邊滴落的幾滴鮮血。
當爺爺把我和小妹抱在懷中的時候,我才稍微感到一絲溫暖。
自從我爹孃死後,我和小妹就一直跟着爺爺生活。
由於那時小妹年紀尚小,對這些事情應該是沒什麼記憶的。
爺爺也從來不在我們兄妹面前提起我的爹孃,就連春節和忌日也是一個人偷偷的祭拜。
小妹從小就和爺爺親近,爺爺也非常疼愛她,每次有好吃的都會緊着她先吃。
對於小妹的請求,爺爺總是想方設法也要滿足她。
當小妹不開心的時候,爺爺總會變着法兒的逗她開心。
以前我一直以爲爺爺的身體很強壯,畢竟他是族譜上面記載的拳師,年輕的時候可是空手打死過一頭牛的。
可誰知道……”
陳照森一邊抽着煙,一邊望着天花板,像是對着陸嘉講述,又像是自言自語。
當陳照森說起陳小妹當時年紀尚小的時候,陸嘉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陸華。
於是連忙轉頭看向病牀上的陳小妹,卻只見那個小女孩兒雖然緊閉着雙眼,可眼角的淚水早已經打溼了枕頭。
見此情形,陸嘉的心頭就是一緊。
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年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