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永樂大帝朱棣,雄才大略,虎視鯨吞,蕩平宇內,囊括四海,澄清漠北,橫掃安南,西至新疆,東至遼東,莫不俯首,又匯百家之言爲永樂大典,逞千帆之艦以揚威異域,重開運河以通南北,遷都北京以安天下,四夷賓服,萬國來朝。自此志得意滿,以爲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所不及也。
唯一遺憾的是他老人家這天下不是名正言順來的,是自己努力爭取來的,如何堵住這天下悠悠之口,朱棣的辦法就是一個字“殺!”如果用兩個字概括那就是“虐殺!”其狀慘不忍睹,如果說文治武功勝過漢唐,那殘酷暴虐,卻是遠超桀紂,不過朱棣殺的人再多,畢竟是刑獄殺人,數量有限。
歷史不可以被假設,如果朱棣不是篡位奪來的天下,而是朱元璋直接把帝位傳給朱棣,那朱棣是不是會變得斯文些,看朱棣招降乃兒不花,還知道以德服人,對仇人尚可饒恕,爲什麼不能饒恕親人,或者是因爲官大脾氣漲?不管怎麼說,悲劇的根源是朱元璋種下的,中國數千年來立嫡以長的觀念根深蒂固,你不立長子,一羣大臣都和你找彆扭,你自己也覺得彆扭,所以朱元璋明明覺得自己的孫子柔弱,未必壓得住陣腳,卻也只好試試了,朱元璋有決心把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大臣都殺了,讓孫子更容易統治,卻沒勇氣把自己的四子給除掉,也許周公會輔佐成王呢,但是朱棣卻不是周公,更像周公的哥哥。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現在朱棣也遇到了這個問題,朱棣三個兒子,長子朱高熾,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長子也是文弱,次子武勇卻暴躁,倒是有點像自己,在靖難之役的時候,次子屢立大功,甚至有兩次救了朱棣,當時朱棣曾經撫着朱高煦的背說,太子身體不好,多多努力吧,這話說得曖昧不明,使得朱高煦更加勇氣倍增,但是等到朱棣奪了天下,又猶豫了。一夥大臣基本是一邊倒的勸朱棣立長子,爲什麼?長子仁厚,次子殘暴,你說大臣喜歡哪個做領導?再說說上話的都是文臣,這些人都是在後方的,和朱高煦進親近的是武官多,在立儲一事上誰也不敢說話,軍人干政,歷來是大忌,岳飛曾經勸高宗趙構立後,就埋下了十年後的殺身大禍,以朱棣的暴脾氣,肯定沒耐性等那麼多年。
朱棣對別人的子女不客氣,對自己的子女卻是下不了狠心,虎毒不食子,用在朱棣身上最合適不過,朱棣殺伐決斷,一言而決,但是在立儲上猶豫起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和他老子朱元璋兩人性格差不多,對外人殘忍,對家人沒原則,但是皇帝大位到底傳給誰呢?當時不是說傳給朱高煦了嗎?沒有啊,當時沒有明確說,只是暗示,而暗示是可以有多種解釋的,年輕人畢竟比不上老謀深算,等到朱高煦回過味兒來,卻是晚了,天下打完了,自己的利用價值貶值了,你說這心理可是該有多不平衡吧!
那朱棣怎麼辦?
朱棣也一直就沒定下到底應該怎麼樣,一直在長子次子之間遊移不定。結果始料不及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三子朱高燧異軍突起,率先發難了。
南京大明宮城。
落葉、細雨、北風。
一條筆直的御道貫穿宮城的紫禁城和外皇城,在紫禁城和外皇城之間,是午朝門、端門和承天門,端門和午朝門之間,向西是社稷壇。社稷壇內,香菸繚繞,一羣和尚正在做法事。
聚仙樓的單間裡,三皇子朱高燧一個人在喝悶酒。
聚仙樓生意興隆,是南京最大的酒店,店小二忙裡忙外的忙活,門外進來一人,便裝打扮,一雙眼睛卻是不怒自威,當下這眼睛橫掃了一下,然後舉步上樓,店小二亮嗓子喊道:“來客一~~~”正要說:“位。”被這人一眼睛看回去,店小二嚥了口唾沫,把這個字也順路嚥了下去。
此人來到二樓,又仔細打量了下房間門口的字,見有間寫着“望月”,便來到門前,輕輕敲了下門。
裡面朱高燧說:“進來。”
此人輕輕推門進去,滿臉帶笑,施禮說:“殿下,卑職孟賢給您施禮了。”
朱高燧身子沒動,面色平靜:“原來是孟指揮使,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都指揮使孟賢趕緊再次施禮:“不敢,卑職有幾句話想和趙王殿下說說。”
朱高燧說:“孟將軍何必客氣,小王不過是個無職無權的王爺,那比得上孟將軍手握重兵。”
孟賢陪笑道:“殿下折殺小人了,卑職不過是您家的奴才罷了。”
朱高燧一笑,說:“孟將軍客氣了,請坐。”
孟賢坐下來,朱高燧問:“孟將軍有什麼話要和本王說?”
孟賢說:“當今聖上病重,百官萬民無不憂心如焚,唯恨力不能及,殿下一向仁孝,想是到這樓上來喝悶酒了。”
朱高燧說:“正是如此,父皇多年鞍馬勞頓,近來身體不佳,只恨本王有心無力,故此到這樓上苦思對策。”
孟賢說:“滿朝文武都聽聖上一直說:‘趙王最肖朕躬’,當此非常時期,殿下當以天下蒼生爲念,不宜再借酒澆愁。”
朱高燧一驚站起,說:“孟賢!你想幹什麼?”
孟賢趕緊站起,垂首侍立不語,朱高燧來來回回繞着桌子和孟賢轉了幾圈,孟賢頭上冒汗,仍然一動不動。
朱高燧最後坐下,對孟賢說:“坐。”孟賢舒了一口氣,也坐了下來,卻不說話。
良久,朱高燧說:“喝酒。”
孟賢端起酒杯喝酒,兩人都不說話。
朱高燧皺眉說:“你以爲我不想啊,最上面大哥是正統,百官百姓歸心,大哥下面有二哥,戰功赫赫,一直惦記着呢,我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還能有什麼辦法?”
孟賢說:“不然,殿下看那公子扶蘇與胡亥相比,論文論武,哪個更強?”
朱高燧說:“胡亥怎麼能和扶蘇比?”
孟賢說:“對啊,殿下,無論文武,那胡亥都遠遠不如扶蘇,但是這秦家天下,卻是誰得了?”
朱高燧說:“是誰得了?是他媽的趙高得了。”
孟賢賠笑說:“不過那是因爲胡亥昏庸糊塗,年幼無知,殿下英明果決,怎能和胡亥一樣,這大明天下,外人誰敢生異心?”
朱高燧點點頭:“言之有理,來!喝酒!”
若干天后,兩人再次到聚仙樓喝酒。
孟賢說:“還有一人,未得殿下允許,不敢上樓。”
朱高燧說:“還有誰?”
孟賢說:“落第秀才高以正。”
朱高燧鼻子裡吐出一口氣:“這等小人,有什麼用?”
孟賢說:“殿下有大志,不可忽視小人,那高以正雖然是落魄書生,但是卻胸藏兵甲,腹有良謀,殿下欲行大事,不可不見。”
朱高燧說:“好,那你把他叫上來。”
酒桌上,朱高燧滿眼瞧不上的看着高以正,只見此人衣衫不整,面有菜色,心說這樣的人也能辦什麼大事,如果不成,殺他滅口也就是了。
高以正微微一笑,對朱高燧說:“殿下可是擔心名不正言不順?”
朱高燧說:“正是。”
高以正緩緩說:“其實不然。”
朱高燧一聽,大感興趣,但是又懷疑這不是故作大言吧,便說:“何以見得?”
高以正說:“太子雖然爲嫡,但體弱多病,恐非社稷之福。漢王殘暴不法,爲衆臣所忌。君父在立嫡一事上猶豫不定,所慮豈非正是爲此?”
朱高燧點點頭:“正是。”
高以正:“如此趙王克成大統,豈非人心所向?”
孟賢說:“對啊。”
朱高燧大喜:“先生果然高明,那大哥二哥怎麼辦?”
高以正說:“趙王可是想再與兩位兄長敘手足之情嗎?”
朱高燧說:“no no no 都恨死我了,還敘什麼手足之情?”
高以正說:“那就不用多慮了,一紙詔書將兩位賜死,太子仁弱,想來俯首,漢王兇狡,必欲逞勇,到時候暗中遣一力士,當場斬首,其餘人來不及反應,首領一死,必不敢爲亂,做鳥獸散必耳。”
朱高燧舉起酒杯:“小王敬先生一杯,先生一言,令小王茅塞頓開,不過?”
高以正也端起酒杯,說:“殿下可是擔心諸王及諸臣軍隊?”
朱高燧又把酒杯放心:“不錯,這軍隊可不是在我們手中,孟將軍的軍隊和諸王諸將的軍隊比起來,可是頗有不及啊。”
高以正笑道:“豈止頗有不及,簡直無法相比吧?”
朱高燧和孟賢說:“正是如此。”
高以正灑然一笑:“此事何足掛齒。”
朱高燧和孟賢一起站起來:“願聞高見!”
高以正也趕緊站起,緩緩說:“百萬大軍又有何用?只要趙王即位,只需一紙詔書,諸將敢不伏誅?此乃趙王家事,難道他還敢造反不成?其餘諸王都非聖上骨肉,有何資格爭奪皇位,只要稍示安撫,且看誰敢爲禍首!?至於太子與漢王一脈,卻需斬草除根,以免有人脅裹爲亂。辦這些事,有孟將軍的軍隊足矣。”
朱高燧一拍桌子:“無毒不丈夫!對,說得太好了!那我老爸怎麼辦?”
高以正說:“殿下可是有意學玄武門之後太宗優容高祖嗎?”
朱高燧把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nonono,我可沒那本事,我見了老爺子就哆嗦。”
高以正說:“那~”朱高燧說:“那~”孟賢說:“那~”
“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同時發出十分邪惡的笑聲。
“嘎!”窗外一隻烏鴉驚得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