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退了?”直到此時,村民們才如夢方醒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山路大聲呼叫起來。
一些瘋狂的村民早已殺紅了眼,見殺賊退去,竟然不顧一切便衝了出去,緊追不捨。
“不要追擊,快回來。”
聽到林東的吼聲,那些村民纔不情不願的停下追擊的腳步。
“贏了,贏了……”
隨着叫喊聲一聲高過一聲,林東的名字第一次在村民中傳了開來。
“林東,爺爺果然沒看錯你……”族長摸着那幾根稀疏的鬍鬚點頭說道。
哼,剛纔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林東心中暗自腹誹。口中卻沒說什麼,只是艱難的擺了擺手。
站了這麼久,林東早已體力不支,眼見山賊退卻,一口氣鬆懈,身子一軟,緩緩倒下。
當他再次醒來之際,已經日落半山,母親正坐在牀前抹着眼淚。
“娘,你怎麼了?”林東用力撐起身子,虛弱的道。
“東兒,你醒了……”
“我沒事,外面情況怎麼樣了?”林東揉了揉眼睛問。
山賊已經退了,不過族長說,這夥山賊還在山下不肯離開只怕輕易不會放棄。
林東微微點頭,他心中清楚,這些山賊沒討到好處,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固守不是長遠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報告官府,讓官府派兵圍剿。
不過,這個方案很快就自己否決。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息,腦海中那些記憶碎片也終於被他整理了出來。
按照這些記憶來看,今年的確是明朝崇禎七年,此時的大明內憂外患。
從崇禎元年開始的大規模民變起,明軍就與流寇之間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打的不亦樂乎。雖然明軍始終保持着對流寇的實力優勢,流寇卻沒有被剿滅,反而到了崇禎七年,流寇有被欲剿欲強的趨勢。究其原因,是因爲各省總兵只能負責各省區域內的流寇。
而流寇之所以叫流寇,就體現在一個流字,跨省作戰極爲熟練,頗有游擊戰之風,期間還要帶走路上遇到的良民,導致流寇實力越來越強,整個西北和中原一片混亂,北方几省流寇作亂始終無法肅清。
直到後來崇禎皇帝放權,任命陳奇瑜出任剿匪總司令,全權負責剿滅流寇,這個官職管轄流寇經常出沒的五個省,包括山西、陝西、河南、湖廣、四川,所以權利極大。
陳奇瑜此人是進士出身,典型的文人(這點很重要,在明朝爲了防止武將造反,都是文官統兵,武將負責實施。),而且即便在當時,此前他的名聲也是很小的,看起來有些不靠譜,不過此人的本事卻相當大。
《明史》記載,崇禎五年,其巡撫延綏,擒卻頭目百七十七人,六年,延水流域羣盜盡滅。請注意,擒拿的頭目就一百七十多人,那時他手上的兵不過兩千人。
當時,明軍對流寇保持優勢,又有這樣的猛人負責全面剿寇,很多人認爲,流寇的日子差不多到頭了,而事情開始的發展也是朝着這個方向來的。
陳奇瑜一上任,就四面出擊,打的流寇鬼哭狼嚎,湖廣一時大盜幾盡。而他對流寇的作戰也不是隨意爲之,頗有一套系統,逐漸的將流寇的主力攆到了一個地方,力圖圍而殲之。
這個地方就是這次圍剿的主戰地—車廂峽。車廂峽位於今天陝西平利縣內,長四十餘里,四面山石陡峭,中間通道極爲狹窄,易入難出。
說白了,就是前後山口一堵,甭管兵力有多精銳,裝備有多齊全,都是死的份。而當時流寇的主力部隊七八萬人就來到了這個絕地,結果可想而知。
明軍將山口一封,站在山上又是往下扔石頭,又是往下扔火把,僵持了幾十天,流寇死者過半,活着的更慘,人無糧,馬無草,弓箭盡失,偏偏又下了二十天雨,可謂是十死無生,此刻只要明軍發起進攻,大功即可告成。
而日後明朝的掘墓人李自成就在裡面。就在這畢其功於一役的時刻,流寇過來請降了,笑話,折騰了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把你們全圍住了,投降?早幹嘛去了。即便是一般人,估計也不會同意其投降,但陳奇瑜同意了。
三萬六千餘流寇因此假降逃脫,大錯就此鑄成。這些人可不是剛剛反叛的農民,而是長年與官軍鬥爭殘存的精銳,經此艱苦考驗,已有趨向職業化軍隊的水準,華麗的完成了由寇到軍的轉變,原來一直被官兵追着打,現在基本可以和官兵對着打。
可惜官兵基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以爲只是一次普通的失利罷了,原來怎麼打,現在還怎麼打。
不久惡果顯現,陝北悍將賀人龍被李自成擊潰圍困,猛將曹文詔戰鬥中被逼揮刀自盡,洪承疇,左良玉等名將畏敵不戰。
僅僅第二年,明朝中都鳳陽失陷,連朱元璋祖墳也被農民軍刨了。至此,明朝再也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將農民軍全部剿滅。
雖然目前來說,明軍對農民軍還有優勢,但是國內大規模的戰爭消耗錢糧無數,財政已經面臨破產的窘境。
加上目前正處在小冰河期,天氣異常,糧食欠收,連年自然災害不斷,導致國庫空虛。
官府爲了應對北方的戰事,不顧百姓疾苦,不但不對農民百姓減稅,還隨意增加各種名目的賦稅,橫徵暴斂,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紛亂四起。
此時的明朝軍隊早已成了一羣只知道搞錢的惡吏,對付老百姓手段一套一套的,叫他們以命相搏對付山賊根本想都別想。
同時明朝朱家的皇子皇孫也越來越多,國家很大一部分錢都落入了這些皇親國戚手中,又由於崇禎皇帝好大喜功,被人一通忽悠,大筆一揮,免除了商業賦稅,這就讓朝廷的收入雪上加霜。
這樣以來,朝廷賦稅全部落在了農民的身上,朝廷只能通過不斷增加稅收來維持戰爭支出,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
而那些用大量銀子堆出來軍隊此時早已腐朽不堪,幾十萬的軍隊,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是將領花大價錢培養起來的家丁。
明朝開國時期,在軍隊主要實行的是衛所制度,以軍屯作爲軍隊後勤糧草來源,又用開中法鼓勵商人運糧到邊境或者就地形成了“商屯”,保證了邊關軍隊的糧食來源。
但是問題來了,封建王朝永遠擺脫不了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土地兼併,而在明朝不僅僅是大地主兼併自耕農,兼併土地的還有親王郡王,軍事勳貴,以及我們的這些邊關將領。
各級衛所軍官也像大地主豪強一般瘋狂的兼併屬於軍屯的土地,到明英宗正統年間的時候,就已經有邊將“廣置屯田,私役屯軍”,到了景泰時期就是“守城守關軍士,多無田地耕種”,到了弘治時期就已經“屯田有名無實”了。
各級衛所軍官利用職務之便,侵佔軍屯土地,私役士兵,同時和商人勾結,買賣商品,通過這一系列手段積累了大量財富,爲他們私人蓄積家丁提供了充分的經濟基礎。
大致在明朝中葉出現了武將私蓄家丁的狀況,從明孝宗弘治年間開始,在短短几十年間就成爲了明朝邊關防守的主力,在戰場上發揮出了極其巨大的作用。
可隨着文武官員的貪慾無休止的上升,家丁的數量也漸漸減少,加上軍隊內部矛盾的不斷演變,軍隊早已沒有什麼戰鬥力。叫他們欺負一下老百姓還行,叫他們上戰場,還是算了,畢竟還是活着比較舒服。
至於衛所軍,更加指望不上。由於軍官大貪婪,到了崇禎朝時期,衛所軍戶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他們負擔不起家屬的衣着裝備,家庭收穫的糧米連吃都不夠。
有的軍戶甚至衣不蔽體,有病無藥可衣、沒錢治病。除此之外,衛所軍的軍屯土地還遭受到諸侯王和貴族的侵佔,這也使得衛所軍的收入大大的降低。
諸侯王以及貴族利用自己的權勢地位,隨意的威逼役使衛所軍戶,衛所軍戶世世代代甚至成爲了他們的專有奴僕。
衛所軍戶不在屯田,甚至充當了諸侯王、大貴族的勞工。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衛所軍戶出現了大面積逃亡的現象。
有的軍戶成爲了工人與小商販,有的秘密逃回原籍,有的直接公開離伍。
就這樣,到大明開國僅僅七十年後,明英宗正統三年(公元1438年),衛所軍戶的逃亡數量竟然就已經超越了一百二十萬。
這樣的數量,基本上佔全國軍數的一半了。有的衛所僅僅只剩下了一個人!逃亡現象異常的嚴重,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戰鬥力了。
以目前的形勢,就算官府想要剿滅山賊,只怕也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