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帝魂

陰間,鬼門關前。

陣陣陰風中,成千上萬的魂魄渾渾噩噩的通過高大陰森的鬼門關。這些人中,男、女老幼都有,有的身着華服,也有的衣不蔽體。但是最多的,卻是正值壯年,手執兵器的兵卒。這些兵卒有的身着大周的甲衣號服,有的則是犬戎人的打扮。

就在前一刻,他們還在盡力的將自已手中的武器刺向對方,然而現在,他們卻再也不分敵我,一起挨挨擠擠的,向着前方那個陰森森的大門趕去。

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已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將要往哪裡去,他們甚至沒有感覺到身邊的其他鬼魂,就那麼目光呆滯,行動僵硬的前行。

然而,當他們經過鬼門關,踏上黃泉路,看到路邊開滿的火紅色花朵,嗅到那些花朵散發出的異香時,他們的記憶也被一點點的喚醒。

那些火紅色的花,叫做彼岸花――只生長在黃泉路上的接引之花,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

麻木的鬼魂們一點點的想了起來,自已是誰、最愛的、最恨的、最捨不得、最放不下的……一點點的,都想起來了。他們終於認出了身邊的那個鬼魂是誰,與自已有着怎樣的關係,然而他們也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們,已經死了!

一死百了!這些鬼魂中,有一些活着時生不如死,所以對於生命毫不留戀;但是更多的,卻有許多的牽掛留在人間。所以這些記起了前塵往事的鬼魂們有的高聲大笑,有的卻悲泣哭號,只是進了鬼門關,想再出去,那是沒可能的了。他們只能無奈的踏上了奈何橋,無奈的接過孟婆湯,然後把這一切全部忘記,重新投胎,開始另一段人生。

但是總有那麼一些鬼魂,因爲對人間的親人太過牽掛,不甘心,不願意就此忘記。所以他們固執的留在黃泉路上,等在奈何橋頭,期待着和他們的親人在陰間重逢。

此時的奈何橋頭,就等着一位。

姬宮涅手握青鋒一身戎裝的站在奈何橋邊,在他的身邊,靜靜的站着一個容貌俊秀的孩子,那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伯服。只可惜,他還這麼小,就已經和他一起守在了奈何橋邊,等着和他們的親人團聚。

姬宮涅伸手愛惜的摸了摸伯服的頭,眼睛卻一直緊緊的盯着黃泉路上過來的鬼魂們。然而,一次次的失望之後,他已經開始焦燥起來。爲什麼?爲什麼不見她?難道她還沒死?不可能的!他相信,即使那些卑賤的犬戎狗們沒有殺死她,她也會自已跟來的,因爲他在這裡,伯服也在這裡。可是爲什麼不見她?黃泉路上的鬼魂已經變的稀稀拉拉起來了,而他也在奈何橋頭等了許久。可是爲什麼不見她?

很多經過奈何橋的鬼魂們,都看到了橋頭站着的這個高大男子。看到他身上的那身大周款式的華貴戎裝,雖然他們不認識他是誰,不知道那身戎裝只能穿在大周天子的身上。但是僅從他那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久經上位者的氣質,也能猜得到他生前應該是一位貴族。

嚴苛的等級制度和禮教,使得這些生前身爲下位者的鬼魂們即使到了陰間,也依然保持着對待上位者的恭謹。所以當他們經過奈何橋時,只要是大周人,都會向着那個老是站在橋頭,伸長脖子盯着黃泉路的貴人行禮。不過那位貴人顯然對於他們絲毫不感興趣,他的目光,只是固執地盯着黃泉路,好像在等待着誰一樣。

當又一個身着大周服飾的鬼魂對着姬宮涅行過禮後,想要像他前面的的鬼魂一樣踏上奈何橋時,姬宮涅卻忽然出聲叫住了他:“你,等一下!王有事問你。”

那個鬼魂聽到姬宮涅的話,猛地瞪大了眼睛驚的連嘴都合不上了。王?他剛纔自稱王?他已經知道大周的王被犬戎殺死在鸝山,可是他是天子啊!不是應該回到天上當神仙的嗎?怎麼可能和他一樣,一起來過奈何橋?

姬宮涅對於這個發呆的鬼魂顯然有些不滿。他皺着眉頭,像他生前的習慣一樣,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那個鬼魂立刻被這一聲冷哼驚醒了過來,看到姬宮涅臉上的不滿,居然嚇得跪了下來。

“草民見過大王!”那鬼魂哆哆嗦嗦的說道,將一顆頭低在地上再也不敢擡起。

有聽到那鬼魂話的,也是心裡嚇了一大跳,看到那鬼魂跪在地上,也都一個個跪了下來,低着頭不敢出聲。

姬宮涅活的時候就對這些百姓們從來不當回事,此時因爲等不到他最愛的人,心裡更是焦燥。所以對於跪了一地的大周百姓的鬼魂們視若無睹,只是向着他剛纔叫住的那個鬼魂詢問。

“王問你,可知道王后下落?”

他不關心國家如何;也不關心百姓如何;不關心那猶如化外野人的犬戎如何;不關心那挾怨而歸的宜臼太子如何……所有的一切他都不關心,他只關心他的愛人在哪裡!

那被問到的鬼魂不敢擡頭,但是天子問話,他卻不敢不答:“回稟大王,王后她.聽說王后當日薨於鸝山頂上……”

姬宮涅聽到這個答案,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沉思了半天后,才又問道:“你說的應該是真的,只是王在這裡等了這麼久,卻一直都沒有等到王后,這又是什麼緣故?”

他其實沒打算能從這鬼魂的嘴裡問出什麼的,畢竟,他只是個草民而已,連有沒有讀過書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這些生生死死的事呢?只所以問了這麼一句,也不過是他因爲心中的疑惑順嘴一問罷了。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鬼魂居然真的有答案給他,雖然不知道對不對。

“回稟大王,這個草民也不知道。不過草民常聽老輩人說起,像大王和王后,甚至是各位大人們,若是薨卒,都是應該上天的。只是草民卻不知道爲何大王會出現在這裡。想來王后原本就是天人轉世,此時恐怕是重回天上去了。”

“嗯?上天?那爲何本王卻在這裡?不但是本王,便是太子伯服,也在這裡,單單是不見王后?”

那鬼魂將頭低的更低了些,卻是對他的這個問題無法作答了。

正在此時,從奈何橋上飄來兩個陰差。看到這橋頭跪滿了鬼魂,將後面想要通過的鬼魂的路全都堵上了,不禁高聲呼喝起來。

“呔!你們這些鬼魂,爲何跪在這裡堵着別人的投生之路?還不快快讓開,早日趕去投胎?”

兩個陰差從衆鬼魂頭上飄落在奈何橋頭,卻發現這橋頭上還有一大一小兩個鬼魂站立着,而那些跪伏在地的鬼魂們,顯然就是在跪這兩個人。

兩個陰差立刻惱怒的看向姬宮涅,想要喝罵他一頓。哪知道鬼眼往姬宮涅身上一看,卻發現在他的身周有一圈淡淡的金氣燎繞。兩個陰差心時頓時大驚。身有金氣護身,那是天子之氣啊。帝魂!眼前這個鬼魂居然是帝魂!可是一個天子,他的魂魄怎會出現在陰司?

“呃,陰司鬼差鬼五、鬼七見過大王。不知大王爲何會在此處?這些鬼魂又是怎麼回事?”

兩個陰差向着姬宮涅行禮。然後開始詢問起緣故來。

姬宮涅便將他的不解說了出來,然後還滿懷希望的等着兩個陰差能夠告訴他他應該去哪裡尋找褒姒。

兩個鬼差聽了姬宮涅說了事情的經過後,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陰差苦笑着說道:“大王,聽您剛纔所講,估計您之所以沒有去到天上,卻跑來陰間,是因爲您心裡的願望。您在臨死之前心裡一定是想着要到陰間來與您的王后團聚,正是因爲這個執念,所以您纔會出現在這裡。至於王后已死,魂魄卻沒有到地府來的原因,如果如您所說,那麼王后的執念也會將她送到這裡來,可是您卻沒有等到她,那麼便只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她的魂魄被人用法力拘了去。另外一種則是,她的魂魄來的比大王早,黃泉路上卻沒有恢復記憶,導致她沒有等待大王,而先行投胎去了。”

另一個陰差補充道:“第一種可能性比較小,因爲即使人間有法力的人,一般也不會隨便拘了別人的魂魄,除非是碰到一些用陰魂來修煉的邪修,不過一旦出現這種邪修,他們也絕不會只收取一兩條魂魄,往往會將發現的所有魂魄全部收取。所以第二種可能性最大。”

姬宮涅聽了,二話不說,拉了身邊的伯服就往奈何橋上跑。

奈何橋並不長。在另一個橋頭,姬宮涅被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奶奶攔住了。她手裡舉着一個碗,碗裡盛着湯。輕輕的遞到姬宮涅面前,老奶奶微笑着說:“喝過孟婆湯,渡過忘川河,此去是重新開始,前塵舊事,通通忘卻了罷!”

姬宮涅望着面前的湯碗,卻怎麼也不肯伸手去接。忘卻?他怎麼肯?他斜眼瞪着孟婆,冷笑道:“王不想忘記舊人舊事,王不喝!”

孟婆也不惱,她指了指他身後微笑道:“你看,他喝了,他已經不記得生時的喜怒哀樂,也不記得死前的恐懼了。等他投生後,他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一生。難道,你想一直活在過去嗎?”

姬宮涅順着孟婆的手指看去,就看到跟在他身後的伯服剛剛放下手中的碗,然後一臉笑容的從他身邊經過,從橋頭跳進了轉生池。他已經不記得他的父親了!

“伯服!”

姬宮涅只來得及叫了一聲,眼前就消失了他最愛的兒子的身影。

姬宮涅猛地回過頭,撞的那碗裡的湯不停的盪漾着。他猛地揮手打翻了湯碗,向着孟婆怒吼道:“王不喝!王不想忘!”說完,轉身大步衝到橋頭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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