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好，還是不好。
無論是李憬臣，還是端木靳，甚至是陪伴在旁邊的莫春秋和飛焰，這一瞬，腦海裡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
蕭輕舟的狀態，談不是悲慼，也沒有絲毫解毒成功的欣喜
。
有的，只有疲憊！
沒有人敢多想，亦沒有人能承受那個可怕結果！
人影的晃動，帶着些許的跌撞，端木靳和李憬臣已一前一後衝了進去！
……
她躺在chuang上。
精緻的小臉蒼白如紙，眉心微微蹙着，她的長睫掛着晶瑩的淚水，隨着呼吸的微顫，將落未落，她的嘴脣，沒有平日習慣的微微的上揚，頹敗得如一朵凋謝的薔薇！
她的長髮，紛亂的散在枕頭上；她的衣服，潤溼的，透出比原本顏色更深的色澤！
而最觸目驚心的，是胸口那一灘黑血，chuang單上的星星點點，以及被單上，地上那一卷卷的扯掉的黑髮！
“辰辰……”端木靳的心在顫抖，身體已情不自禁上前，半跪在chuang前，冰涼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目。
她的眉，是青黛的色澤，淡淡的，彎彎的眉型，有着與姓格截然不同的溫婉。他的辰辰，從他第一次見她，到如今，五年多的光景，她便受了五年的苦！
他忽的想起，初見她時，她的眸中，是從未見過的清冽與桀驁。他忽的想起，在王府的時候，她抓起髮簪，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居然敢狠狠朝他刺來！
“辰辰……”他的眼睛忽的潮了，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遇見她，他這一生，下一生，下下一生，便再也無力愛上其他任何女子！
他愛她，愛到不能自已，愛到不受控制，愛到不得不放手……
李憬臣緩緩坐到chuang沿，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原本泌出的汗早已乾透，此刻微涼。他不動聲色的傳了最溫和的內力，順着她的經脈緩緩運行。
她的經脈，經過三天前的修復，早已強健了不少，如今，體內毒素排清，更是一路通暢。
雖說這一場，吃了太多苦，可總算康復！
他雖也心痛，可終究，欣慰多於其他。
微擡眸，目光落在端木靳的身上，這個男人，白髮如雪，修長的指，無限眷戀的撫着她的眉。這個男人，三年來，始終是隔着他和她之間的一道巨大鴻溝。
躲不掉！跨不過！
他羨慕他，他嫉妒他，而終究，在她生死一線的時候，他依然選擇，讓他和自己一起，守護她！
“她怎麼樣了？”他問。
“很好
。”他答。
房間裡，很快又陷入謎一般的靜默。
過了許久，“謝謝！”端木靳的聲音忽的傳來，打破這一室的安靜。
這一聲謝，是謝三年前，他救了她，也是謝這三年來，他一直照顧着她，還是謝今日，在這座西涼的皇宮，他遣散了所有宮人，讓他正大光明的陪着她！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的指尖離了她的眉，在自己臉上飛快抹過，一點晶瑩一閃而過。
他起身，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臉上，無比艱澀的，彷彿把自己的心剜出一塊：“辰辰，就交給你了！”
李憬臣只“恩”了一聲。
這一刻，除了“恩”，他似乎再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言語。
關於上邪辰和端木靳，他看過太多太久他們之間的糾葛，曾經，他也無比希望自己能替代端木靳在她心裡的位置，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成功將她留在他的身邊，卻始終無法替代那個男人！
端木靳已經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飛焰好生不解，他家皇上，在回軒國的路上，忽然返回，不顧自己身上還有傷，可如今，經過幾日煎熬，他卻不等皇后醒來就要離開！他緊緊跟着端木靳往外。
而至於端木靳，縱心裡太多不捨，他依然得離開了！
這一趟，他只是想守着她，只是想第一時間知道她解毒的結果，而至於她知不知道他曾來過，並不重要。
“旻寧在馬場，你應該知道在哪裡。”便就在端木靳走到門口的時候，李憬臣開口了。
端木靳身影微頓，很快消失在門口。
……
上邪辰醒來的時候，已是將近黃昏。
chuang上地上大團的殘發已收拾乾淨，她的身體，也早已經過擦拭，換上柔軟乾淨的衣服。
房間裡很暖和，火龍燃得很旺。房間裡的一切，在黯淡的光線中，彷彿一切都浮在空中，包括站在壁前的宮人，也包括近在遲尺的李憬臣。
“玲瓏，你怎麼樣了？”他的聲音很是柔和，抓住她的手更緊了緊。
“我還好的！可能是解毒的時候太痛了，這會兒彷彿還在餘痛。”上邪辰笑，雙手撐在chuang上，坐了起來。
李憬臣忙拿起旁邊枕頭，支在她的身後，然後順勢坐在chuang頭。
這時，有宮人端過溫水，候在旁邊，也有宮人拿着火摺子，將房間所有燭臺上所有蠟燭點亮
。
房間裡，瞬間明亮起來！
上邪辰靠在枕頭上，目光隨着宮人點蠟燭的身影，很快將房間環過一圈又一圈。
“你在找什麼？”他問。
上邪辰遲疑了一下，昏迷的時候，她似乎聽見那人的聲音，也似乎那人就在旁邊，難道是幻覺？
她沒有立即回答李憬臣的問題，伸手，接過宮人端來的水，然後低頭，垂下眼眸，緩緩的喝着。
是了，一定是幻覺！
“小平安呢？”一杯水後，上邪辰脣角上揚。
“在馬場玩了一個下午，回來後太累，守了你一會兒，就打瞌睡了，已經送回房間。”李憬臣笑。
上邪辰再笑，目光投向旁邊宮人：“麻煩再給我一杯水。”解毒的時候，身上出了太多汗，這會兒極度缺水。
再一杯水後，她長長吁出一口氣，轉身就要下chuang：“輕舟和孟狐狸呢，他們可有說我這毒可全部解完了？”
“是！全部解完了！”李憬臣帶着寵溺的，“往後再不用受那種苦了！”
“太好了！”上邪辰笑，一雙藍眸在燭光的映襯下，閃爍着璀璨的光，“輕舟呢？”
她按了按自己的頭皮，疼痛還有些許的殘留，記得解毒的時候，她好像發瘋似的自殘，還打了蕭輕舟無數拳頭……
“他好像很累，已經回殿休息去了！”李憬臣溫柔道，“怎麼了？”
“解毒的時候，我好像把他打得挺厲害的！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有點愧疚，若不是蕭輕舟，怕是不光她的頭髮都被她扯下來，她的皮膚也一定會被自己剜掉！
“放心，有無歡守着。”李憬臣安慰道。關於蕭輕舟和孟狐狸，他亦是看得分明，一個有情，一個無意。
上邪辰點了點頭：“我想去看看他！”
“好。”李憬臣從旁邊取下披風，細緻的披在她的身上，再替她繫上帶子，“我陪你！”
……
普通人，疲倦的時候，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
可蕭輕舟，他不是普通人啊，他是天下第一公子！
所以，當李憬臣和上邪辰走到那邊宮殿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不是靜悄悄的宮殿，不是蕭輕舟累得小憩，更不是孟狐狸滿眼心痛的守在旁邊！而是——
蕭輕舟正在喝酒，他早已重新換了衣服，正坐在涼亭內的石桌子旁，對面是孟狐狸
。
雪狐趴在孟狐狸的肩頭，赤狼則臥坐在蕭輕舟的旁邊！
石桌上，擺着一副圍棋。
整個畫面，看起來靜膩而美好。
聽得腳步聲，蕭輕舟和孟狐狸齊齊轉過側頭。
一個細眸狹長，幾分慵懶，看過上邪辰的時候，眸底飛快閃過一絲不悅！
另一個則是眸光溫潤，特別是看着上邪辰的時候，有心疼，但更多已是欣慰，眸底無邊溫柔。
兩個人都沒有起身，雖說眼前這兩個人，一個是西涼皇上，一個是西涼皇后，可對於蕭輕舟來說，都算是朋友，而對於孟狐狸來說，他一向超脫於世俗功名利祿，什麼帝王帝后，與街邊平民百姓無任何區別！
“怎麼樣？可有任何不適？”蕭輕舟開口。
“本來還有點餘痛，這會兒似乎又好了許多。”上邪辰笑，坐到石桌餘下的兩個位置中的一個。
因蕭輕舟和孟狐狸分別坐在石桌兩側，李憬臣和上邪辰也不得的不分開，面對面坐下。
“手。”蕭輕舟再次開口，尾音微微上揚。
上邪辰笑，伸手，放在蕭輕舟面前，
孟狐狸再皺眉，他原本想阻止的，可想到很快他們會離開，若不讓蕭輕舟給上邪辰把脈，怕他走了也不安心，故只能忍着，任蕭輕舟將指腹放到上邪辰手腕內側。
一個指節修長，一個皓腕如玉，真是太太太刺眼！
孟狐狸微側頭，佯裝看肩上雪狐的同時，目光飛快在李憬臣臉上掃過！
這個男人，真正內心強大！
不光容忍蕭輕舟摸他女人的手，還容忍端木靳摸他女人的臉！
“喂，你看着憬臣幹嘛？”上邪辰忽的表達不滿，“一雙狐狸眼，色`眯`眯的！”
哼，他以爲她不知道嗎？他每次看着她，都帶着一股子的酸味！若不是怕蕭輕舟恨他，怕是他早就把她弄死了！
看着上邪辰吃醋般的表情，孟狐狸心情大好，一雙細長的眸子微眯：“怎麼？吃醋了？”
“是啊！我好吃醋啊！”上邪辰原本就是爲了作弄他，先是順着他的話，然後180度大轉彎，“只可惜，我家憬臣不喜歡男人！”
一句話說完，她立即側頭，完全不想和孟狐狸繼續這個話題，一雙藍眸關切的看着蕭輕舟：“胸口還痛不？”
蕭輕舟笑，彷彿上邪辰問了個多可笑的問題：“就你那花拳繡腿
！”根本不在話下！
就知道蕭輕舟會這樣說，可上邪辰同樣知道的是，以毒攻毒那會，她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的想自殘，那會兒，對於阻止她的蕭輕舟，她幾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道！
若她沒猜錯，即便他身上沒有內傷，也一定好幾處淤青！
“若有不適，記得敷藥。”上邪辰笑，眸光流轉間，飛快看過旁邊孟狐狸一眼，然後報復似的繼續對蕭輕舟，“你的醫術高明，自己給自己診治就可以了！若有需要，還可以找春秋，可千萬別找你對面這人！”
瞬間，孟狐狸只覺得瞳眸一緊，什麼叫恩將仇報，什麼叫最毒婦人心，上邪辰這種就是！
就在幾個時辰前，爲了解她的身上的毒，他也算是功不可沒！她不幫着撮合他和蕭輕舟也就算了，居然還使壞！
孟狐狸暗暗握拳，明明很想發作，可爲了保住他飄飄欲仙的形象，爲了不在蕭輕舟面前挑明，他唯有忍，再忍，一雙狐狸眼邪魅的看過上邪辰，很快涌上一絲促狹，意味不明。
上邪辰心裡一緊，一股不祥的預兆涌上心頭！像孟狐狸這種傲嬌受，心眼最是小了！
這會兒得罪他，還不知道他會怎麼報復回來呢！
不過，她不後悔！
孟狐狸無數次向她傳遞出敵意，若她再不回擊一下，也太沒骨氣了！
旁邊，蕭輕舟看上邪辰給孟狐狸戳刺，卻是微微笑着，帶着幾分饒有興致。對面，李憬臣亦是笑着，目光始終落在上邪辰身上，寵溺的，好似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一概支持。
哼哼，孟狐狸陰測測的暗哼。
蕭輕舟的指早已離了上邪辰的腕，她的身體，自然已無任何問題！
毒已解清，先前損傷的心脈也已修復。
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然後一起用膳，然後，李憬臣帶着上邪辰，回了自己的宮殿！
……
第二日，上邪辰還在沉睡，李憬臣破天荒的去了早朝。
羣臣心裡各種欣慰，皇后身體大好，果然是西涼最重要的事情！皇上終於想起每日早上有這麼件天大的事情了！
這一日，因李憬臣心情超好，將大臣們各自啓奏的事情三言兩句指明瞭方向，羣臣再次感慨皇上聖明！好多明明是困擾他們多日的問題，竟被皇上慧眼如炬找到最好的解決方向！
問題解決了，羣臣心裡負擔頓時小了不少！連帶着，他們覺得這日陽光都特別明媚，特別溫暖！
他們甚至天真的以爲，從這一日起，皇上必定會勤政，甚至會日日早朝
！
很快，無情的現實將會使勁打他們一個耳光！皇后是好了，可是不是有一首是嗎？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從此不早朝！
當然，這是後話！
現實的情況就比較苦逼一點了！
這一日早上，同樣是上邪辰還沒起chuang的時間。蕭輕舟和孟狐狸不告而別了，只留下一張薄薄的信箋，信封上寫的是“憬帝親啓”。
李憬臣早朝結束後，剛跨出殿門口，宮人就已經把信封拿來了！
對於蕭輕舟和孟狐狸的離開，李憬臣並不意外，畢竟，端木靳離開軒國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畢竟，蕭輕舟還是軒國右相，也畢竟，端木靳的傷還沒有大好！
很快打開信封封口，抽出信箋。
他的手微微一抖，信函內容不長，他一眼掃過，臉色有些不虞。
沒有立即將信箋塞入信封，而是目光膠在信箋上某處，看了又看，似乎想看穿！
周圍宮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皇上這是怎麼了？明明心情很好，怎麼忽的就晴轉多雲了？難道說，皇后娘娘身體還有什麼地方不妥？
而事實上是，這封信，除了前半部分交代的，要好好養身體，固本培元外，最後最重要的一句是：三年內不能行`房`事！
三年？上邪辰的體內的毒不是已經解了嗎，經脈也已修復，爲何不能行`房？這樣的提醒，換做任何男人都會有些悶悶不樂！
“這封信是放在哪裡的？”李憬臣問。
“回皇上，是放在蕭公子房間桌上的。”宮人答。
蕭輕舟留下的？
李憬臣不由暗歎，若是蕭輕舟留下，那就一定有其道理，縱他再不願，也一定得忍着！
最重要的是，只要上邪辰能解毒，能身體康復，別說是三年不能嗯嗯，就算是一輩子不能嗯嗯，他也一定會忍着！
……
回到甘泉宮的時候，上邪辰已起chuang，也已知道蕭輕舟和孟狐狸離開的消息。
雖有些遺憾，但她終不可能叫人再把他們請回來！
他是無羈的風，他是瀟灑的雲，他來去自由，那就隨他吧！
至於他們之間約好的喝酒，終究，往後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