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魔大會

驛站

四月十六。

天剛矇矇亮,就見少室山頭人頭攢動,仔細瞧去,在青松翠柏間隙,到處可看到身着五顏六色各種服飾的男女老少,人流的方向基本是一致的,都是奔少林寺而去。

今天,是武林大會召開的日子。

不管有沒有收到武林帖,凡是聽聞此消息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在這一天齊登少室山。少林住持光悟禪師在武林中甚具威望,天下羣豪無不以其爲馬首是瞻。

到得巳時一刻,千餘名武林豪傑紛紛涌上少室山頂,少林知客僧們忙得如流水跑馬。晌午時分,少林寺“光”字輩的三位高僧露面,擺下素齋款待衆人。有些身份的人物自上前與三位高僧行禮打招呼,寒暄。

午後,在衆人萬分期待與歡呼聲中,光悟方丈面帶笑容,緩緩步上會場。

“阿彌陀佛——”

“師兄……”光智疾步走近方丈,在他耳邊低語,“師兄怎麼出來了?不是……”

“無妨!”他鬚眉皆白,一臉祥和之氣,只是神情有些委頓,“少林應盡地主之誼,不可失了禮數!”

身旁小沙彌明心,小心翼翼地扶光悟方丈走向羣豪,光智緊隨其後。

光悟禪師今年已經七十有餘了,無論他內功修爲多高,也抵擋不住年老力衰。他已經三年未出少林寺門了,這三年來,他閉關潛心參禪,不問世事,寺內諸事皆交由師弟光相大師處理。

一切都是那麼和諧平靜,直至半月前……

千餘人擠在了一齊,七嘴八舌,南腔北調地亂扯一通。會場正中,一幅巨大橫幅繫於兩棵大樹間,書曰:武林除魔大會。

水霄混在人羣中,他身着粗布灰袍,俊俏的臉上塗了層鍋底灰,黑黝黝的,乍一看完全認不出來了。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有人認出他來,特別是“蜀中四傑”昨天才見過他。

“方丈大師出來啦!”身旁有人雀躍。

他擡頭伸長脖子,仔細打量。三年不見,光悟老方丈更顯蒼老了!

方丈擺擺手勢,全場逐漸安靜下來。水霄離得太遠,竟然沒能聽到他在講什麼,心中大爲奇怪,光悟方丈武功何等了得,少林“獅子吼”乃其成名絕技,今日講話聲音怎會如此不濟?

奇怪歸奇怪,他仍舊默運內功,豎起耳朵細細聆聽。

“……武林蒼生,生死維於一系……半月前六大門派先後收到一神秘幫派的挑戰書,本寺收到戰書後起先並不以爲異。唉,唉……這實在是少林的疏忽!哪知三天後揚州便傳來消息,南宮世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

“方丈大師,下毒手的可是冷香谷麼?”人羣中有人高呼。

光悟愣了愣,淡然垂眉:“冷香谷……唉,武林平靜了三年又起軒然□。冷香谷名聲雖不好,但老衲相信,他們還不至於那麼心狠手辣,毫無人性。這南宮世家滅門主兇,卻是另有其人。”

“什麼——”

光悟方丈的一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塊大石頭。有關南宮世家滅門一案,江湖上傳言已久,大半以上的人都深信這神秘重現的冷香谷乃是主兇。哪料今日聽方丈言下之意,冷香谷竟是背了黑鍋!

場下議論紛紛,光悟方丈接着說道:“老衲與各位掌門昨日已達成共識,認爲一夜間滅了南宮世家,最具嫌疑的正是那下挑戰書的絕情門!”

“絕情門?那是什麼門派?”

衆人譁然,竊竊私語。水霄皺着濃眉,冥思苦想,卻也想不出武林上何曾有個什麼絕情門!

“……絕情門崛起甚快,武林中竟然一點預兆也未曾顯露過。咳、咳!今日誠邀各位蒞臨少室山,實在是因爲絕情門這一魔教來勢洶洶,想徵求一下各位的意思。”

“方丈大師!”華山派掌門邱志榮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朋友,在下不才,說兩句肺腑之言。除魔衛道乃我輩正道俠士所秉持,絕情門所做行爲如此殘忍,令人髮指,南宮世家慘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爲了維護正義,我們應當聯合起來,同仇敵愾,堅決與邪魔歪道對抗到底……”

衆人都知道南宮擎正是邱掌門的小女婿,他的女兒、女婿同樣在慘案中喪生,他與絕情門自然是勢不兩立了。

聽他說得萬分激昂,大批豪傑紛紛高聲響應。

水霄暗暗點頭,他這次之所以會上少林寺,實乃奉了武太后的密旨而來。且不論武太后深居內宮,何以竟能知曉這些江湖草莽之事,就由此密旨亦不難看出,武太后已對少林寺產生了疑慮。雖說武太后勢力逐漸鞏固,但舉國上下,意在推翻武曌,保全大唐李氏子孫江山的人仍不在少數。起兵造反的叛黨,鎮壓了一批又一批,餘孽散落各地,蠢蠢欲動,大有隨時捲土重來之勢。

少林寺乃當今武林泰斗,又曾助李世民打過隋煬帝楊廣,這怎不令武太后將其視爲心頭大患!武林大會,少林寺對外宣稱“除魔”,誰又能保證不是邀集黨羽,圖謀造反?

但就今日情形看來,水霄認爲武太后實是多慮了!他現在爲朝廷做事,對武林諸事已較往年淡泊,一旦知曉武林大會的真相與皇室無關,便無心再逗留山頂,悄悄地離開人羣,踏上下山的小徑。

在鬱郁叢林中漫步,別有一番情致,水霄暗暗慶幸,幸虧今天出門時機靈,甩開了昭華郡主。想到那個煩人的郡主娘娘,他就忍不住頭疼。

認識她的時候,她纔不過十四歲,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卻整日鬧着要學武功。身爲大內第一高手的他,礙於皇親國戚的面子,有時卻也不得不指點她一二。

隨手摘下一片枝頭的嫩綠葉,兩指輕輕夾緊,手一揚,樹葉化爲一道綠色光芒。十丈開外處的一棵小樹,突然“喀嚓”從樹幹處斷裂。

水霄縱身過去察視,在樹根邊撿起那片樹葉,喃喃道:“還是欠缺些火候!卻不知何時我的功力才能收發自如呢?”

正蹲着想心事,耳畔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衣衫颯颯作響。他敏銳地擡起頭,略帶詫異地望向不遠處山腳。一團紅色火焰在遍山綠色中格外鮮豔,它就像陣風般快速往山上颳了上來。

是誰?好高明的輕身功夫!水霄暗讚了句,直起身。

火焰捲上來了,經過他站立的地方,猛地停住。水霄一見之下,不覺呆住了。

那是個少女,火一般明豔耀眼,似能燃燒掉世間萬物!

她從頭到腳都裹在紅色下,吹彈欲破的雪嫩肌膚,小巧高挺的鼻子,紅嘟嘟的脣角略微翹起,一雙大大的杏元眼正好奇地、驕傲地、極賦個性地瞪着他——她的雙眸彷彿有團火焰,被她打量久了,會讓人覺得渾身燥熱,被燒着了似的。

“嘿!我向你打聽件事,少林寺可是在山上?”她的聲音像銀鈴般悅耳。

他無語,傻傻地點點頭。

“謝謝!”她甜甜一笑,腮邊露出兩深深的醉人酒渦。

見她欲走,水霄忍不住張口喚住她:“姑娘也是去參加武林大會的嗎?”

如他所願,她的腳步又緩了下來,扭過頭,咯咯嬌笑,臉上滿是柔媚:“是啊,不過我還想順便找個人!你願意陪我一起上去找麼?”

她的眼睛會發光,水霄覺得自己快被融化掉了,心馳神搖,他脫口而出:“好哇!”

“那我們走吧!”她回眸倩笑。

一雙腳不聽使喚,他擡步跟她走。她快步走在前頭,不再回頭,走了兩三步,腦袋突然一陣劇痛閃過,人跟着清醒了一大半。

“噯——”他幡然醒悟,頃刻間怒喝道:“妖女,竟敢用妖術來蠱惑我!”

此時,那紅衣少女已距離他約莫十五丈開外。她回頭瞥了他一眼,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咯咯咯的笑聲響起一串,笑聲未完,人已飄去甚遠。

“黑炭子——那是對你的懲罰!今日姑娘有事在身,暫且饒了你!下次如再無禮,定廢了你那雙賊眼——”

黑炭子?賊眼?水霄摸了摸臉頰,看見掌心一片烏黑,這纔想起臉上抹的黑灰。可同時想到剛纔竟差點把持不住,被那小妖女迷了本性,不禁又氣又惱。

一甩長袍下襬,他發足向山上追了去!今天若不抓住那小妖女好好整治她,他也不用再在公門裡混了!

滿以爲這一發狠追逐,肯定能在半山腰上截下她,哪知跑了老遠一段山路,快到山頂了,仍未見她絲毫蹤影。

難道是追岔路了?他走的並非是大路,而是條較難走的捷徑小道,山上岔道多,難免會錯過。不管它了,反正那少女的目的地是武林大會的會場,他只需趕到那兒,來個守株待兔就可以了——就她那一身惹眼的火焰,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再奔了會兒,纔到山頂會場。一見之下,他頓時傻眼了——武林大會居然草草結束了,一干人等都走了乾乾淨淨。

“發生了什麼事?人都到哪裡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廣闊的空地上,片刻工夫就只剩下七八個小和尚在打掃清理。

他悄悄地隱起身,避開少林和尚們的視線,往少林寺廟門行去。更令人驚奇的是,少林寺大門竟是豁然敞開着的,門口連一個看守的和尚也沒有。水霄小心翼翼地跨進門檻,偌大個少林寺竟像是座空廟一樣,連人影子也不見一個。

“晚輩水霄,拜會少林!”

沒人應答。

風兒輕柔吹過,隱隱送來一陣打鬥聲。

“在東邊!”他毫不遲疑地往東邊發聲處奔去。打鬥聲愈來愈清晰,拐過一條長廊,水霄已然看見那一抹隨風舞動的火焰。

“呵……呵……”紅衣少女輕輕一個漂亮的旋身,玉手一錯,輕而易舉就抓過揮來的一柄戒刀,笑靨生花:“謝謝你的刀啦!小心——”

她一柄戒刀舞得呼呼生風,得心應手,將圍攻她的四五名中年僧人逼得節節後退。

水霄隱在樹叢中,偷偷打量場中情形。只見少林寺方丈光悟禪師跌坐在地上閉目打坐,似乎周遭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方丈身旁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沉着穩重,女的貌美無雙,竟是昨日在一品軒內遇見的那倆人,他二人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打坐調息的方丈。

“方丈大師!方丈大師……大師現在感覺如何?”謝君愷低聲問道。

光悟方丈身子些微顫動,額頭沁出斗大的汗珠,臉色慘白,脣角溢出一點血絲,滴落在灰色的緇衣上。

他“嗯”了聲,半天眼皮才掀開一條縫:“多謝施主贈藥!咳,如若老衲猜的不錯,施主可就是御前帶刀侍衛長,人稱‘無影劍’的水霄水大人?這位……咳咳,這位女施主,想必定是昭華郡主了……老衲重創在身,無法……向郡主娘娘、水大人行禮,萬望恕罪!”

謝君愷與李悅飛快地相互對望了眼。謝君愷拱手:“方丈大師恐怕是認錯人了。在下謝君愷,這位是李姑娘,並非郡主娘娘!”

“哦?”光悟方丈先前因服用了一顆他倆贈予的“水靈雪蓮丹”,便先入爲主的認定眼前這對男女就是“蜀山四傑”所形容的兩個人。

原來武林大會才進行了一半,匆匆上山的“蜀中四傑”就帶來了一則驚人的消息——武太后身邊的貼身侍衛,大內第一高手水霄及昭華郡主昨日出現在少室山下的小鎮。

少林寺淡泊名利慣了,不願與朝廷樹敵,歷來這種庶民百姓大規模私自聚會,就極犯朝廷忌諱,何況少林寺本就是武曌心頭隱患。

一聽官府中人出現,光悟方丈當機立斷,馬上草草結束了武林大會,以避嫌疑。

羣雄譁然,有人理解,有人不明白,罵罵咧咧中一轟而散。光悟方丈命三位師弟率同寺內所有弟子妥善安排衆人下山,自己只帶了五名親隨弟子回寺休息。

誰知才跨進東廂禪院,就遭到那紅衣少女的偷襲……

這時,那五名僧人已逐漸處於下風,紅衣少女的攻勢十分凌厲,刀刀欲置人於死命。

光悟方丈看了幾招,神情一片黯然,輕嘆:“姑娘,刀下留人!”

嬌笑聲不斷,掃過方丈的眼神卻冷冽如冰霜,“你在向我求饒麼?呵……我偏——不——”

“蓬”!“蓬”……五名僧人被她突下重手擊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謝君愷緊皺眉頭,有些不滿地睃了她一眼,紅衣少女揮刀指向他,傲然道:“這事與你們無關,識趣的就別亂插手!”

謝君愷不屑地哼了句,剛想出手,突覺衣衿輕輕扯動,回首望時,李悅那雙黑漆黑漆的眸子,閃耀着幽然的光芒——她緊抿着脣,緩緩地搖了下螓首,髮髻上斜插的玉步搖也跟着左右晃動。

紅衣少女嗤笑了聲,將刀架在方丈頭頸間,薄薄的戒刀明晃晃地發出冰冷的光。

“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吧?死禿驢,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

光悟大師悶咳了幾聲,喉頭髮甜,吐出一大口淤血。他身負重傷,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如果,今日一死便能解脫自己過往所犯的過錯,那,死又何懼?

光悟微微露出一絲安詳的笑容,平和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逐一掃過。

紅衣少女出手快如風,點了他周身穴道:“纔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

穴道以及傷口周圍慢慢變得又麻又癢,如萬蟻鑽心。光悟表情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嘶吼,身子戰慄,蜷縮成團不停抽搐。

謝君愷忍不住要跳起來阻止她的暴行,卻不料背心一麻,李悅竟出手制住了他的穴道,教他動彈不得。

李悅歉然地瞟了瞟他,低下了頭——她實在很討厭這些武林恩仇,打打殺殺,所以抱定了一個宗旨,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會再多管閒事。同樣,謝君愷是妹妹李彤看中的男人,他如要給彤兒帶來幸福安逸的生活,便不能再插手這些江湖恩怨。

“嗬——嗬——”方丈的呼吸越來越混重,紅衣少女面無表情地目視着這一切。

驀地,場外響起一聲厲喝:“妖女!接招——”一把鐵藜子兜頭罩下。

紅衣少女往後疾退,撤回架在方丈頭頸上的戒刀自保,有團灰影閃過,抱起光悟方丈,跳到一邊。

“原來是你!”她咬牙,眼裡要噴出火來。

“沒錯!正是區區在下——黑炭子!”水霄咧嘴笑,露出一口潔白鋼牙,手指點中方丈身上幾處穴道。

“沒用的,他被我獨門點穴手法點中,不痛足兩個時辰,是解不了的!”

“小妖女!你何來如此殘忍惡毒心腸?”他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

“唷,幹嘛那麼兇?是你自己說的,我是妖女,妖女哪有好心腸?”

“你不過來嗎?”如果她肯乖乖地主動解了方丈的穴道,水霄也不想太爲難她。

她退後三步,冷笑:“我幹嘛要過去?”

水霄輕輕放下方丈,昂然道:“我會有辦法讓你願意!”

兩個人終於動手了,水霄僅憑一雙肉掌竟跟紅衣少女打得難分難捨。

光悟方丈就躺在李悅的腳邊,他的呻吟聲愈來愈微弱,她用憐憫的目光瞅着老人。

光悟方丈強忍痛苦,起初他還能運功使自己保持清醒,可苦撐到現在,他的忍耐力已達到極限。他表情扭曲,抽搐着伸出手來,扯住李悅的裙裾,啞聲:“是老衲錯了!還……還請施主……施主你……”

“你這是做什麼?”李悅震動得不知該怎麼辦,眼前這個素來傲骨的老和尚竟然會被折磨成這般模樣,可想而知那紅衣少女加註在他身上的痛楚非同一般。

他顯然已經神志不清了,瞳孔毫無焦距,只是一味的嘆息:“是老衲錯了!老衲錯了……錯了……”

此時此刻,他什麼也看不見,腦袋好象被千萬匹馬踩過一樣,耳邊轟隆隆地響徹着一個淒厲、絕望的聲音:“你、你們怎麼這麼絕情?爲什麼……他還只是個孩子……佛門不是講慈悲爲懷的嗎?……你們見死不救……算是念的什麼經,拜的什麼佛?……你們不配做佛門弟子!”

“有朝一日,我必會再來。到時,我要踏平少林寺……寸草不留!”

“老衲錯了……錯了……”這是他生平唯一一件憾事,神志大亂下,充斥大腦的全是那件往事。

他不住的低喃,直至無聲無息。

“夠了……”一聲低微悵嘆,清清楚楚傳入每個人耳中,李悅更是渾身一顫。

紅衣少女避開水霄的攻勢,嘟着紅脣,擡頭看向屋頂,一臉憤岔:“你說什麼?”

水霄跳到一旁,冷眼旁觀。

“英珞,我們回去吧!”屋頂上的人影低沉地說。

“我不!”她倔道,一臉不妥協,“郤煬你瘋啦,這三年來我們拼命練武,到底是爲了什麼!好不容易纔等到今天,我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他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站到方丈身邊,神情複雜地望着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老和尚,許久……他突然伸手在老和尚腰間捏了幾下。

“郤煬你做什麼!”英珞冷眼旁觀,突然尖叫,“你這算什麼意思?”

“英珞……”他直起身,從李悅身旁走了過去。

李悅的心抽緊了,他……又再見到他了!可是……他已經忘記她了嗎?爲什麼瞧都不瞧她一眼呢?

他瘦多了,鬍渣子也長出來了,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既憔悴又落拓,更添了份沉重的滄桑感。分手沒多久,他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你幹嗎不說話?你給我個不殺他的理由!”英珞怒衝衝地質問。

“英珞……”他脣角扯出個勉強的笑容,“你是來找我的呢,還是來殺他的?”

英珞深吸一口氣:“我是來幫你的!”

“你知道我在少林?”

“知道,”她沒好氣地說,“我以爲你是上山報仇的,所以馬不停蹄地兼程趕來。哼,沒想到……你現在卻反過來阻攔我!”

“你以爲我不想殺他麼?傻丫頭,哭什麼?”他溫柔地拭去她腮邊滾落的淚水,“我早在半個月前就到少林寺了……我原本是想殺光整座寺的和尚!”

“可你最後心軟了,結果你什麼都沒做!”她氣惱地揮拳揍他,哽咽,“你沒良心,你早把姑姑給忘了!”

“我哪有?”他厲喝,激動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要隨便誣賴我,我哪有把姑姑忘了!”

轟隆——如同平地炸響驚雷!

李悅臉色慘白,頭暈目眩,身子晃了兩晃,跌跌撞撞倒進謝君愷懷裡。以往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漸漸的,漸漸的,一點一點串聯起來,竟是那麼清晰,那麼刺痛!

“你可不是忘得一乾二淨了?給句痛快話,姑姑的仇你到底還要不要報?”

郤煬瞧了眼剛剛纔緩過一口氣來的光悟方丈,神情矛盾,眼神複雜:“那天我一見他,二話沒說,就和現在的你一樣,憑着心中那股怨恨與衝勁,我撥出思情劍一劍刺了過去……”

他眼望着方丈,後者正用慈愛平靜的淡淡目光祥和地回視着。

“就是這種眼神……”他指着光悟方丈嘶吼,“這種表情……當我一劍刺進他胸口,我滿臉濺滿他的鮮血,他竟然還用那種心滿意足的表情看着我!”

“阿彌陀佛……咳,咳……”光悟方丈雙手在胸前合十,面帶微笑閉上了雙目。

“那一劍,他根本連半點閃躲的意思也沒有……他根本就是想等死!英珞,我們若真的殺了他,反倒是成全了他。”

“我不懂!”英珞一臉迷惘,“我只知道是他讓姑姑他們受了許多苦,不殺他難平我心頭之恨,我發過誓,今生一定要殺光少林和尚替姑姑報仇!”

“英珞!”郤煬笑了,笑容裡透着幾分邪惡,像是惡魔在獰笑,“和尚們修功德,講求圓滿,你說……我們能順了他們的意嗎?”

“咳……阿彌陀佛,老衲罪孽深重,咳咳……”

“光悟!”他半蹲下身子,邪氣的冷笑,“你死後是會下阿鼻地獄的!”

那樣陰冷狠毒的口吻令李悅不寒而慄,像是掉進了冰窟裡。

“難道……郤煬,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用報仇了嗎?”英珞迷茫不解,三年來拚命練武,始終就只要一個信念:報仇!但是,郤煬現在卻說了這樣一番話,她聽不懂,搖頭道,“我不聽你的,我要去問姑姑!我只聽姑姑的……”

她轉身就走,動作快得驚人。

“英珞——”郤煬起身追出。

才一晃眼功夫,他倆的身影就看不見了。

“咳……阿彌陀佛!”

“我跟去瞧瞧!”水霄好奇心大起,拱手道,“各位,後會有期——”

一縱身,逾牆而去。

李悅掙扎欲追,卻只覺得四肢無力,雙膝顫抖着跪下地去。

“小心!”一雙強有力的胳膊及時摟住她的細腰,深沉的眼眸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眼淚潸然而下,她看着郤煬離去的方向,心口一陣陣的抽搐。

宿怨

好半晌,她才抑制住心底的悲傷,注意到抱着她的那個人。

謝君愷關切的臉孔近在咫尺,她下意識地推開他,訝然:“你的穴道……解開了?”

他不太在意地說:“你點穴的位置有問題,點的稍稍偏了,我用了一刻鐘就衝開穴道了。”

“偏了?”她頓感失落,那種悲愴的情緒再度涌起,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看來自己的武功練的也並不怎樣!

她所有的武功完全得至於《御鳳訣》中的記載,因爲無人指點,全憑自身悟性領會貫通。武功招式固然好學,但內功心法,想要學得高深,一個人就是再怎麼智慧過人,沒人教導,還是不行。

她欠缺的正是名師的指點,再加上她本身的體質,所以即使《御鳳訣》記載的武學絕頂高明,她仍是隻能窺得一二皮毛。

“咳咳!咳……咳——”

“方丈大師,你沒事吧?”謝君愷扶起光悟方丈,從懷中掏出一小瓷瓶,正是水霄贈予的“水靈雪蓮丹”,“再服一顆吧?”

“不用!”光悟伸手阻擋,沙啞道:“這一枚丹藥得來不易,實在沒必要浪費在老衲身上。”他伸手顫巍巍指向躺在地上的五位弟子,“施主如不棄,請賜藥給小徒。老衲感激不盡!”

“方丈大師言重了!”反正藥也是別人的,拿來借花獻佛,何樂而不爲?

謝君愷自去救助那五位少林僧人,光悟方丈搖搖擺擺,掙扎着走向禪房。李悅看他實在可憐,放心不下,默默地跟在他後面,以防他摔倒。

“孩子,你過來……”光悟方丈盤膝坐上平時打坐的蒲團,一臉疲憊,他向李悅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在李悅的眼裡,這個天下第一寺,武功聲譽堪稱武林第一的光悟禪師,此時不過是個身受重傷,無依無靠,孤苦可憐的老人罷了。

“何事?”她靠近幾步,俯低身子柔聲問。

“坐……咳咳……坐下……老衲講個故事……你可願聽?”

李悅立即猜出他想講什麼故事,見他一臉的誠懇與期待,她輕籲口氣,在他對面找個只蒲團,屈膝跪坐。

“……咳咳,老衲今年已七十有二,自十一歲出家以來,自問這一生光明磊落,無愧於心!只是……唉,那件事確實是少林寺……做的有欠……妥當!”

李悅眼睫低垂,細細聆聽。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大雪紛飛的一天夜裡,有位年輕女子領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突然上山拜會,她是來求醫的……”

這時,謝君愷也走進禪房,聽到光悟方丈在講話,便沒多吭聲,隨地坐了。

“……出家人慈悲爲懷,當時老衲便與光智、光清兩位師弟一同迎見了那位女子。咳咳……她的衣着很是古怪,不象是中原人士,一身素白貂裘,長髮也未盤髻,臉上卻用塊白紗巾矇住了。她帶來的孩子就躺在擔架上,一臉蠟黃,形容犒枯……咳……老衲替那少年一把脈象,卻發覺他內力渾厚與他小小年紀極爲不符,更爲奇怪的是他體內氣血奔騰,脈象紊亂,像是強行修煉一種奇特的武功,內力不濟造成走火入魔……”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段,有些氣喘。

李悅略一沉吟,朱脣微啓,一語中的:“方丈大師定是不曾出手相救!”

“你、你怎麼知道?”方丈心驚。

“方丈大師若是出手相救,今日他們又豈會上少林來尋事?”

“是……”他神情黯淡,“老衲的確沒有出手,不是不救,是沒法救!”

“是真的沒辦法麼?也不見得吧!”李悅點破其中的漏洞,“聽方丈大師方纔所描述,那女子非中原人士,卻不遠千里的趕赴少林求助,她若無足夠的把握,確定少林寺有救治之方,又怎會千里迢迢帶了個快病死的人跑這一趟呢?”

光悟方丈震驚了,這個少女,她究竟是何來歷,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方丈大師此刻心裡定是懷疑我的來歷了!”她莞爾一笑。

光悟方丈搖搖頭:“你說的很對,咳咳!那女子最後懇請老衲借《易筋經》、《洗髓經》一觀!”

謝君愷突然插嘴道:“聽聞少林‘易筋’、‘洗髓’二經乃鎮寺之寶,經中所載皆是高深武學……難道真有此事?”

“阿彌陀佛——這兩本經書乃達摩祖師所留傳下來,歷來爲少林寺收藏,外人知之甚少。咳咳……也不知那女子從哪裡聽來的……”

“所以你們就懷疑她上山求醫是假,騙取經書是真!”

“是……”光悟方丈深深地看了李悅一眼,爲她敏銳的洞察力所折服。“她在寺門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後老衲讓知客僧請她離去……”

“嗯,我想,她自然是不肯的!”

“她豈只不肯離開,老衲讓知客僧出面,原本是一番好意,她卻大發脾氣,出手打傷了寺中僧人,一路打到藏經閣。她武功奇高,招式又怪,我師弟光智才與她相鬥百來回合就被她打傷!她使的又是一柄削鐵如泥的短劍,連十八羅漢陣也抵擋不住她!”

他愈說愈快,愈說愈激動:“……少林寺建寺以來,第一次被個年輕女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咳咳……最後不得不採取車輪戰來消耗她的體力,說來真是慚愧!唉,她招式雖複雜精巧,但虛招太多,又是個女子,體力與內力自然要欠缺些。但老衲卻實在是越打越心驚——她的招式中竟有許多與傳說中的《御鳳訣》極爲相似……老衲與師兄弟們愈發認定她是昔日魔教妖孽,妄圖搶奪鎮寺之寶,下手更不容情……”

李悅心中隱隱生出一股一樣的感覺,無意間瞥及,卻見謝君愷若有所思,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

“你們……見到她的長相了沒?”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打到後來紗巾落地……”

“她很醜?”

光悟頓了下,表情古怪地朝她瞄了一眼:“老衲說了,李施主莫生氣,那女子當年的體態容貌與李施主倒有六七分神似!”

李悅渾身一震,耳朵裡嗡嗡作響,竟是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謝君愷頗覺驚奇地望了眼李悅:“世間竟真有容貌相似之人麼?”

“出家人不打妄語。”

李悅深吸口氣,鼓足勇氣問:“那我與她,容貌長相,究竟誰又略勝一疇?”

“阿彌陀佛……這美與醜終到頭不過是具臭皮囊,李施主又何必着意追究呢?”

李悅大失所望,她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很想與那個神秘女子一較高下。

謝君愷目光深邃的瞥了她一眼,說道:“方丈大師請繼續!”

“阿彌陀佛……咳咳……當時她的真面目一露,我們都很吃驚,天聖教消亡迄今已二十五年,這女子當時纔不過雙十年華,自然是不可能與之有關。但是,當我們解釋說誤以爲她是魔教中人,纔出重手傷她時,她卻更加惱怒了……咳咳,她生氣歸生氣,可一看到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又軟了下來,苦苦哀求老衲……唉,老衲最終還是未答應她。到最後,眼看那孩子不能活了,她傷心欲絕……那絕望淒厲的樣子,唉——老衲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她……就這麼去了?”李悅感嘆。

“少林能救人而沒救,反而冤枉了她,真是愧對九派之首的名頭。她這一受辱離去,發誓必將血報此仇……後來老衲在江湖上四處打聽,才知她竟是南詔國冷香谷的‘冷香仙子’!待要邀集武林有名望的同道,趕赴南詔請罪時,冷香谷卻神秘地從江湖上消失了……咳咳……”

“冷香谷?”這是李悅第二次聽說這麼一個幫派,第一次還是在今天的武林大會上聽方丈大師提到過。她的腦筋急轉,長而捲翹的濃密睫毛微微顫動,“所以——今天在武林大會上,方丈大師纔會對冷香谷特別維護,極力擔保冷香谷!難道……”

“幾天前,光智師弟領了那年輕人來見老衲,咳……老衲一見他手中的短劍,便知他是冷香仙子派來尋仇的了!咳咳……這債,老衲背了整整三年了,如能一死化解這段仇恨,老衲死而無憾!這冷香谷在三年前名動南疆一帶,處世孤僻,與關外天山的水靈宮,同屬亦正亦邪的神秘幫派。他們雖非武林正道,但亦非大奸大惡之輩,所以老衲深信冷香谷絕非南宮世家慘案的主兇!”

謝君愷沉默不語,半晌才緩緩開口:“那女子會使《御鳳訣》的武功,方丈大師曾認爲她乃魔教妖女。但不知《御鳳訣》與這魔教又有何關聯?《御鳳訣》傳聞不是一位武林奇人留下的嗎?”

聽聞有關《御鳳訣》的問題,李悅也不禁睜大了好奇的眼睛——她自識字起,便開始修煉這本武功秘笈,但卻從不知它的來歷。

“沒錯,《御鳳訣》確實是一位武功極高的神秘異人所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笈,秘笈中詳細記載了他的生平絕學。大約在二十六年前,橫行一時的天聖教正是被那位武林奇人單槍匹馬一舉搗毀,沒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天聖教被摧毀後,他就攜夫人一起消失了,他所留下的《御鳳訣》起初聽聞被天聖教餘孽所得,後來有傳言說是落到官府手中,被輾轉獻入朝廷,歸皇室所有。這十來年,多少江湖好手妄圖從宮裡將《御鳳訣》偷出,可一來皇宮守衛森嚴,二來這十多年,朝廷不斷在長安或洛陽兩都之間遷移,偌大個皇城中找本小小秘笈,本就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是兩京之地。所以,這麼些年也始終未聽說有誰將它盜得……一直到半年前,當今太后突然張貼黃榜,廣召各地親王外戚子弟、二品以上官員家屬中成年男子,要爲御鳳公主廣招駙馬。這位公主名號恰爲‘御鳳’二字,很難不使人將她與《御鳳訣》聯想在了一塊……”

李悅心頭一震。原來母后竟然爲了自己的婚事,這般大費周折,用心良苦!想起疼愛自己的母后,她心頭酸酸的,含淚欲滴。

“我明白了!”謝君愷表情冷漠,語氣冰冷得可以凍死人,“所以,兩個月前,那位公主出巡,才一走出皇城,在長安城外便被聞風而至的大批武林高手包圍襲擊。哼,爲了搶奪一本原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謂的江湖俠士們竟不顧道義、廉恥,欺辱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嘿嘿……武林正道,我看也未必正到哪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沒指名道姓,但光悟大師仍一陣面紅耳臊。

李悅對於出巡那天爲何會出現暴亂,終於瞭然。聽謝君愷講出她心中所想,不覺黯然失神。

“阿彌陀佛——”光悟方丈緩緩地從懷裡拿出封信來,“這裡有封書信,拜託兩位施主交給老衲的光相師弟……”

“這……”謝君愷遲疑了一下,“光相大師下山送客,即刻便回,方丈大師不妨親手交給他!”

光悟方丈微微搖了下頭,他的額頭一片血漬卻絲毫不損他莊嚴寶相。他將信封遞進謝君愷手中,這才心滿意足似的閉上雙目。

謝君愷靜靜地等候他再次睜開眼睛,解釋他的理由。可是,等了好久,他卻像是睡着了般,臉上始終掛着那安詳慈藹的笑容,沒再說一句話。

“方丈大師……大師!”隱隱心頭冒出個不祥的預兆,他箭一般衝到方丈面前,伸手探向他——鼻息全無!

“方丈大師!”謝君愷驚叫,一手搭上他的脈息,另一隻手抵上他的背心灌輸真氣。

看到謝君愷這一番動作,李悅已然醒悟——她不明白的是,剛纔還好好的,爲何突然就……

“謝公子,大師他……”

“自斷經脈……已經沒救了!”他略帶頹喪地跌坐回地上,枉他堪稱醫術高明,武功一流,竟然沒瞧出方丈的反常。

李悅有些發愣,她自始至終都不明白,方丈大師爲何好端端的竟會自盡了?她不明白這個看似簡單的江湖到底還有些什麼是她更不願見到的……

謎團

在少林寺待了有幾天了?

她開始掛念在山下小鎮裡等他們回去的妹妹,不知她怎麼樣了?歐碧仙的傷不算太重,由彤兒照顧她這麼久,也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第九天了!再不下山彤兒恐怕就要衝上來找他們了!可是……

等了那麼久,少林寺卻一個和尚都沒回來,送客要送很遠嗎?他們何時能回來?難不成他們一日不回,她就一日不能下山嗎?

每多等一天,謝君愷的臉色就越難看一分。幾天前,他與那五名受傷的和尚將光悟方丈的遺體收殮了,什麼儀式也沒有,一切都得等光相大師回來決斷!

那個謝君愷不說話時的表情是相當嚴肅冷酷的,真不知彤兒喜歡他哪一點,難道只因爲他救了她一命?

有關於謝君愷是怎樣救了她一命的問題,李彤到現在都沒告訴她。出巡時遭到襲擊的原因已經找到答案了,但是,她明明將妹妹親手交到曹煥手裡的。

是又失散了?還是……這是個未解的謎,下次一定得好好問問她!不過,也許不用問她,直接問謝君愷如何英雄救美的,不就成了嗎?

只是,他……整天冷冷地板着臉,不吭一句。

要找他問話,太難了!

摘下片樹葉,捻在指間輕轉,雪白的裙裾隨風輕擺,撩起她的惆悵。遠眺一脈□,好不醉人!現如今卻不得不困在山上,去辜負那美景良辰。這感覺……就像是被深鎖在棲鳳閣一樣!

“在想什麼呢?”

他注意她很久了……看她含笑嬌俏,看她娥眉輕瑣,看她惆悵感懷……

“沒想什麼。”她淡淡地回答。

每次總是這樣,他只要一表現出稍許親近的意思,她馬上像只刺蝟豎起背上的鋼刺,然後躲的他遠遠的。

這幾天,他都在爲少林寺的事奔波忙碌,但他從不曾忽略過她的一舉一動。

李悅偷眼瞧他,卻看見他眼底一抹受傷的憤怒——他在生氣!

生氣?他生什麼氣?不過……他來的正好。

“謝公子,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兒?”

“明天!如果明天光相大師還不回來,我們就下山去找他。”

明天是第十天了,如果光相大師與其他少林弟子仍未回來,那事情可就太蹊蹺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給耽擱了。

“謝公子,我……想問你件事……可以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吸引住他所有的目光。

“什麼事,你問吧。”他的聲音冷冷的,平靜得聽不出一絲異常。

他極力剋制着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她是個太過敏感的聰慧女子,他不敢讓她知道,其實他十分在乎她的主動搭話。

“是有關於彤兒……我是說夏姑娘,她總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很好奇,你是怎麼救她的?我想這應該是個非常精彩的故事!”

她試探性地詢問,她從未告訴他,她與彤兒是親姐妹,怕他疑心她們的身世、來歷。

“你與她情同姐妹,感情那麼好,你爲何不去問她呢?”仍是一副生硬口吻,但是如果仔細看,會注意到他原本被冰雪覆蓋的眼神已慢慢融化,脣邊正淺淺露出一絲笑意。

“我……想聽你說!”

她晶晶亮的黝黑眸子直直地射在他臉上,讓他險些把持不住神志。

“其實,那根本沒什麼好講的……只是有一天,我偶爾在漠北沙丘地經過,發現了倒在荒地上昏迷不醒的夏姑娘,就救了她。”

“這麼簡單?”她有些驚訝。

“當然!”他忍不住失笑,“你想有多複雜?”

她反覆咀嚼着他的話,眉頭輕皺。

漠北?那裡應該已靠近突厥國境,彤兒怎會跑到那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去?

“你什麼時候遇見她的?”

“三月初吧。”有點奇怪她沉重嚴肅的表情,他解釋,“夏姑娘告訴我,她是被強盜擄騙到那裡的,她偷偷半夜趁人不注意時逃了出來。沒想到大漠一片荒蕪,她走了一天一夜迷了路,又餓又累,纔會昏倒。”

她掐指在心頭默算,三月初,當時她正隨南宮擎往揚州,住在南宮世家。這段時間彤兒怎麼會到漠北去了?難道……她被人當成“御鳳公主”,一路追殺到那裡?可是……可是……那該死的曹煥做什麼去了?難道他死了不成?

彤兒!彤兒!你到底受了多大的驚嚇,多大的委屈?

——“姐姐身子尚弱,請好好調養保重纔是。等姐姐大好時,彤兒自會將詳情一一告之。”

李彤那時所說的話重新浮現在耳邊,她分明有太多的心事,太多的委屈深埋在心裡,壓抑着不願說出來。李悅心裡有絲愧疚,她竟然沒有及早的發覺。

“李姑娘……李姑娘……”

她的神思就像是靈魂出了竅般飄了好遠好遠,謝君愷靠近她,怕太高聲驚嚇到她。

“啊——”她回過神,被謝君愷靠得太過親近的臉孔嚇了一跳,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男子特有的氣息。

“你很喜歡發呆!”他說出他的心得體會,卻一語中的。

她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當然最清楚自己,每當思考問題時,總會不分時間、場合就愣怔怔的發呆。爲此,奶孃不知笑過她多少回了……

“讓公子取笑了!”她低頷螓首,他只能看見她烏黑的髮髻,“我還想再冒昧地問一句,謝公子又怎會剛巧去漠北的?”

謝君愷一愣,爲什麼會去漠北?爲什麼……

“我……”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他爲什麼去漠北,是因爲……“去找一個人!”

“哦?找人?”她倏地擡頭,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覺得,她已然洞察一切。

“是,找一位公主——御鳳公主!”他說了實話。

“御鳳——”她心中一懍,冷笑,“原來……你和他們一樣,都爲了《御鳳訣》!”

“我的確是想打聽《御鳳訣》的下落,但是……”

“哦?”她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實在受不了。

“那天公主出巡,你也在場對不對?”他突然反問,化被動爲主動。

李悅驚呆,沒想到謝君愷居然會認出她來,一時慌了神,囁嚅着不知該如何回來。

謝君愷進一步地試探:“你……到底是何人?”

“我……我能是什麼人?”她故作鎮定,臉上的驚惶之色卻是難逃他的眼睛。

謝君愷心裡一沉,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浮起。

“我……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她的口氣忽然一轉,極度哀懇的求着他,一雙眼水水的似乎轉瞬就要哭起來了。

他心下惻然,不忍心再逼她:“你若有難言之隱,大可……”

“我是出逃的宮女!我是……御鳳公主的貼身女官,求你……別說出去……好嗎?我不想被抓回去!”

那樣楚楚可憐的表情,沒有幾個人能輕易抗拒得了,更何況在謝君愷心裡,早已不願追究她的來歷。

“好。我答應你。其實不管你是誰,都沒關係……”

李悅害怕是真,傷心卻是假,可是這會兒接觸到謝君愷誠摯的眼眸,心裡一凜,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一半心虛一半愧疚地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直顏面對他。

“我知道你比誰都憎惡那些襲擊御鳳公主的人,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傷害過你們,從來都沒有。我在意《御鳳訣》,並非是覬覦上頭記載的武學精要,我只是想找我的殺父仇人!”

他不是一個善於辭令的人,總覺得翻遍所有的詞彙都無法表達清自己的意思,但是在她面前,卻又不得不去拼命解釋。

“你的殺父仇人,跟《御鳳訣》有關?”

“是!”

“我信你!”

“真的?”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輕笑,不過是禮尚往來,信與不信其實差別不大,但心裡這麼想,面上卻仍笑靨如花的說:“你是彤兒的救命恩人,同樣也救過我,所以,你絕對是個好人。”

他是江湖人,自然做江湖事。這江湖……卻並不是她們姐妹這樣的久居深宮的人所能理解的……她心中十分明瞭,彤兒愛上的這個男人,是天生適合生長在這種江湖的,他不適合那平平淡淡的生活。

她原還指望謝君愷能爲了李彤,放棄草莽生活,學水霄那樣仕宦爲官,最終成爲可以匹配大唐公主的駙馬。

可是現在看來,希望真是渺茫。

她怔怔地瞅着遠方淡淡的羣岱青影,她的身後,謝君愷卓然不凡地站立崖頭。兩個人都不再講話,沉默一度縈繞在周圍。

“回去吧……”她轉過身,微笑。

靜靜地跟在她身後,走回少林寺。謝君愷突然喃喃地說了句:“其實……我並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

李悅身子一顫,回眸凝望,風兒撩起她絲絲秀髮,感覺她是那麼的楚楚動人。

失蹤

屋內一片狼籍。

桌子、椅子被擊得粉碎,地上的那灘幹了的暗紅色血跡格外觸目驚心。

她的呼吸逐漸急促,扶住門框的玉手微微顫抖,水翦大眼裡盛滿了恐慌。

“我猜的沒錯吧,夏姑娘肯定上街去啦!”院子裡,謝君愷卸下包袱,面帶微笑地望着裡屋門口的那抹亭亭玉立的背影,“你何必那麼心急地跑回來!”

她沒吭聲,僵硬的身子讓他察覺到了股不尋常。

“發生了什麼事?”他快速衝到她身後,目光如電,在一瞬間將屋裡的情景一掃而過。那裡面的景況豈是用“慘不忍睹”四字所能描繪盡的?

李悅顫巍巍地挪進去,從內心裡冒出一股寒意,無比的失落、恐慌包圍住她。

“她到哪去了,到哪去了?這……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先別慌……”他憂心忡忡地瞅着她,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她答應我會等我們回來的,她親口答應的呀!你也聽見的,不是嗎?可是……她現在不在!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她到哪裡去了?”

“你鎮定點!”他大喝聲,雙手穩住她的肩膀。

鎮定?她現在哪來的閒情逸致去鎮定?彤兒是她的妹妹,是和她共同生活了這麼多年的親妹妹!正是因爲她的關係,彤兒纔會被無辜地從原本安逸的錦衣玉食的生活中硬扯進這亂七八糟的江湖。

“她不懂武功的……不會自保的呀!”她急吼吼地扯緊他的袖子,眼淚洶涌而出。

在宮裡的時候,她從不知親情可貴,除了母后與彤兒,其他的兄弟姐妹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所以,當廬陵王妃託人求她替她的同父同母的親哥哥說情時,她會冷靜地,甚至淡漠地權衡輕重作出抉擇。然而,李彤不同,她倆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即使撇開血緣,她對李彤的感情也是任何人無可取代的。

“李姑娘……”

“我不該把她一個人留下,我不該離開她的,她什麼也不懂,她……她……”

歐碧仙!她的腦海裡突然冒出個人來。對了,歐碧仙呢,她哪去了?

她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謝君愷扶她在牀榻上坐下——這是這間房裡唯一沒有遭到損壞的東西。

歐碧仙在這裡養傷,彤兒與她在一塊兒的,現在兩個人卻都不見了。難道……是歐碧仙乾的好事?她傷好後,認出了彤兒……

她兩眼發直,愣愣地茫然瞪着地上那灘血跡,無論謝君愷怎樣呼喊,她都像是沒聽見般毫無反應。

如果……真是歐碧仙擄走了彤兒,那她的目的肯定就是那本《御鳳訣》,只要一天得不到它,她就一天不會加害彤兒。那樣的話,在短期內,起碼可以肯定彤兒的性命是無憂的。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他抓着她的肩膀輕輕搖晃,見她仍是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情急之餘不由揚起手掌……

“你做什麼?”她忽然扭頭,亮晶晶的黝黑眸子震住他,他高舉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你……”他又氣又喜,忘情地將她一把摟進懷裡,“你知不知道,你剛纔的樣子差點嚇死我!”

她漲紅小臉,慌慌張張地從他懷裡掙脫開,謝君愷突如其來的熱情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要去找彤兒!”這個江湖,她原本毫無興趣,甚至是厭惡的,但既然命運將彤兒推入其中,那麼就算它是龍潭虎穴,她也要拼了命去闖一闖。

他毫不猶豫地一口應承:“我陪你去找夏姑娘!”

屋裡根本亂得沒有什麼完整、有用的東西可再收拾了,李悅背起包袱,環視四周,目光不經意落在凌亂的牀榻上,心揪痛起來。

那是件長褂子,尚沒有縫製好,一旁散亂地扔了幾張畫好的刺繡樣子,針線盒打翻在地……李悅拾起那件藍色長褂,撫摸細密的針腳,眼眶溼潤了。

“我們走吧!”她昂然挺直脊背,聲音嘹亮地響起。

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來——彤兒,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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