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好心辦壞事。
有些人一片好心去辦事,卻招致惡果。
但他本性良善,你卻不能因此而說此人便是大惡。
燕公子就是如此,他或許真是覺得自己手下人擒拿了一頭巨鯨,救下了這樓船上的人,作了善事。他自覺溫文爾雅,待人謙和,並非那些囂張跋扈的紈絝子弟。他最終發怒,也只是因爲有人觸怒了他。
一切均有緣由。
他本性未改,一直如此。
而修行人注重的是本心,從三重天突破至四重天,跨越這一層界限,成就上人境,首先便要看破這些東西,才能使魂魄修成陰神。
燕公子能夠成就上人,便足見這一層面上,並非是陸瑜霜所見的那般不堪。
外人見到的他,與他自己心目中的他,終究是有差別的。
“對這位燕公子,我倒也談不上太過於厭惡,也想着息事寧人便罷。”
清原說道:“可既然他因此而心生殺意,又不願善罷甘休,那麼也只能殺了他……”
說着,他又笑了聲,稍微搖頭道:“當然,先前因爲我護着樓船下海,避過真人鬥法時,也受了少許傷勢,心中不免煩躁,所以易生殺機,恰好讓他撞上了。”
陸瑜霜平淡道:“看來是他運道不好。”
清原道:“也許罷。”
陸瑜霜默然半晌,道:“海上萍水相逢,此前無怨無仇,就因爲一點意氣之爭,甚至談不上什麼原因,便葬送掉了這麼一位道行極高的上人,以及……”
說着,她看向周師姐殺掉那些修道人的方向,終是沒有繼續說,只是轉而嘆道:“多年修行,付之流水,只因這荒謬得談不上的緣由,便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比之於那些弱肉強食,互相廝殺的妖物,也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高明的事。”
清原說道:“有人走在路上,只因多看了兩眼,便生口角,然後大打出手,鬧出人命……有些人素不相識,從未謀面,只因名聲意氣,就能成爲一世仇敵……諸如此類事情,又何曾稀少了?”
陸瑜霜默然不語,似是想通了什麼,眉宇間逐漸舒展開來,一縷憂愁消然無蹤,取而代之的滿是清冷之意。
她本就不是什麼多愁善感之人,只是自身初破五重天,卻見一位道行已至六重天的人物,因爲這些荒謬的理由,如此輕而易舉地在眨眼之間,便身死道消。
未想浣花閣之外的天地,竟是如此殘酷。
弱肉強食,並不僅是飛禽走獸,實則修行之人,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纔有心神恍惚。
“多謝解惑。”
陸瑜霜輕輕點頭,又過了片刻,她視線轉了過來,靜靜看着清原。
勘破虛妄,識得真理,無論人、事、物、乃至於天地至理,均是如此。而清原看透的是人之本性,實際上,這已足以歸列爲真人境的認知。
“你如今道行高深,本領更是難測,觀看世間諸事,彷彿勘破一切。”
陸瑜霜道:“相較之於伏重山的你,簡直判若兩人。”
清原笑了聲,道:“陸姑娘言重了。”
……
神居閣所在的島嶼,並非零星海域最大的島嶼,但卻是地域最好的一處。
此處雖非仙山福地,但也談得上靈氣充裕,異於塵世。
自三十年前,閒神真君修成真人後,便有了開宗立派的資格,於是創立神居閣。
只因爲閒神真君本身道行是在七重天,而神居閣又初建三十年,所以底蘊談不上深厚,也比不得例如玄元大派這人仙道統,多年的傳承,可放在這滿是散人的零星海域之中,卻也堪稱是首屈一指的勢力,獨掌一方。
神居閣並沒有廣收門徒,是以閣中之人不多,大多是一些僕役下人,以及一些被閒神真君收服的修道之人。
這一日,神居閣安靜到了極致。
內堂中,光線陰暗。
有一男子負手而立,觀其面貌,年過半百,面白無鬚,眼神沉凝。
他面無表情,看不清神色,只是一身氣息浮動不定,壓迫之感,令人戰戰兢兢,喘不過氣來,可見其心情並不平靜。
這男子身着淡黃長衫,頭上以白色髮帶挽住鬢髮,負手而立,雙手法力運轉,手掌火紅如烙鐵。
“魂燈……”
他眼前有一盞燈,巴掌大小,但燈火已然熄滅,內中似乎也無燈油之物。
這是他在自家孩兒修成上人境,凝就陰神之後,花了不小的代價,才用一件上品法器換來的。
魂燈,乃是以陰魂點亮。
只要人不死,魂燈便可長久不滅。
但人若是死了,那麼魂燈便會十分微弱,而等到留在魂燈裡的陰魂之力消耗殆盡,又再無冥冥之中從陰神本體傳來的魂力……到這時,魂燈便會徹底熄滅。
早上魂燈已經虛弱,但魂燈虛弱的狀況分作很多種,所以還抱了一絲希望……而到了此時,魂燈徹底熄滅了。
也即是說,神居閣的少主,已經死去了。
“查得怎麼樣了?”
這位年過半百的男子閉上雙眼,問道:“是在哪裡?”
“在亂星海域的界限上。”有個聲音答道:“據說玄元宗主和亂星妖王鬥法,經過那裡……”
“是被他們鬥法波及而死?”閒神真君眼神驟然一凝,就在不久前,玄元宗主已經與他撕破了顏面,本就是有了仇怨。
或許只是鬥法時難以避免的波及,也或許是玄元趁機殺掉了他的獨子,但不論如何,若真是因爲鬥法的波及,而害死他唯一的孩子,那麼此事定是不死不休……不論是玄元宗主,還是亂星妖王,皆成仇敵。
“不。”適才那個聲音答道:“公子是在鬥法波及過後,一時好奇,才前往那處地方一探。後來遇上了一艘玄元的樓船,起了衝突……”
閒神真君皺眉道:“玄元的樓船?”
那聲音點頭道:“正是。”
閒神真君問道:“這艘樓船現今何處?”
那聲音說道:“我只能探到,公子在玄元樓船那裡遇害,而那裡確有殺意。此後一切,俱都不知了……但根據推測,那艘樓船還在零星海域之中。”
閒神真君皺眉道:“查不到具體所在?”
那聲音沉默片刻,然後說道:“查不到。”
“也罷,我親自來。” Wωω●ttκá n●C〇
閒神真君倏忽間放出感知,延綿至大海之上,而他本人已然邁步走出了神居閣,然後騰空而起,身入雲霧之中。
零星海域算是他的一畝三分地,而獨子卻終究是倒在了家門口,他微微閉目,暗道:“何等恥辱?”
這般想着,他雙目睜開,精光閃爍,只見這位真君俯視下方,感知外放,似是有意搜遍整個零星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