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陰暗。
只見牀上坐着一人,似乎怔怔出神,聽見聲音,便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然後他看見了這個侍女,於是大怒,沉聲喝道:“大膽!我不是交代過,不許進來麼?”
那侍女大驚失色,連忙拜倒,顫聲道:“先生……”
文先生沒有等她開口,喝道:“來人,拖下去,杖殺!”
侍女頓時一顫,忙是道:“先生饒命,先生饒命……”
就在這時,另外那侍女也連忙過來,同樣拜倒求饒。
“忤逆我意,豈能饒了你們?”
只見文先生站起身來,臉色十分難看,伸手一揮,便要召人來。
然而忽然間一頓,他臉色變了變,哼道:“罷了,你們且先下去,待會兒再處置你們。”
兩名侍女瑟瑟發抖,帶着無比惶恐不安的情緒,逐漸退下。
……
“險些就被發現了。”
文先生吐出口氣,略有慌忙。
他偏頭看向牀上,那裡的棉被下,蓋着一具屍首。
那是他的本身,可惜已經生機俱滅,死得透了。
他心中慌忙之意猶在,想起那兩名侍女險些撞破此事,不禁心生殺機。
“不必要的殺戮,便免了罷。”清原嘆了聲,道:“作爲侍女也不容易,若你死在這裡邊,她們沒能盡責侍奉,必定也要給你陪葬,如今只是想要探究一番而已……”
文先生接觸這些時日,也覺對方似乎過於心軟了些,跟當初葉獨被截殺一事展露出來的心狠手辣,截然不同,心中早有些許疑惑,但他也不敢過於深究。
只是聽聞清原所言後,文先生不禁皺眉道:“不過兩個下人罷了,何必理會?”
“那就不必理會了。”
清原一語帶過。
在他眼中,兩個侍女,終究也是活生生的人。
若真照着文先生所言,以下人身份來講,也不過僅僅是身份所帶來的差距罷了。
真要說身份,要不是這個封神之世較爲特殊,憑清原人仙之身份,就足能俯視人間。
無論皇帝至尊,還是紅塵之間的乞丐,在神仙中人眼裡,也都只是凡人罷了。
但清原提了一句,也就過去了。
“也罷,不過下人罷了,既然沒有發現,便不必爲難她們了。”
文先生說了一聲,他身份較高,一計之下,也不知多少人命葬送當中。
對於人命,他也談不上重視,更何況只是下人,更是不放在心上。
莫說是他,放在京城裡,就是那些小門小戶,又有哪家沒有打死幾個不懂事的下人?
身份的尊卑,早已深入人心。
清原默然不語,他無意扭轉尊卑身份,也無意去扭轉這世間之人在出生於世時,便開始埋在心中的意識。
這時,文先生看着牀上的屍首,猶有餘悸,說道:“若是被她們看見了,那便絕不能留活口。”
清原那邊沉默了下。
對於許多人而言,那些習以爲常,甚至認爲再正確不過的事情,在清原的眼裡,總有些許不喜。
尤其是入了洞玄樓之後,更是無奈。
很多隱藏在平靜之下那鮮血淋漓的真相,以往會忽略過去,便能以平常心行事,但入了洞玄樓,已無法忽略,只能直面這些真相。
這也是洞玄樓的一種弊端。
“大事爲重。”
清原這般說着。
若真是被她們兩人發現了其中端倪,文先生必然是要滅口。
清原也沒有去說服他的理由。
一個人心中的善惡,兩個人的生死。
但在他所看見的背後,這樁事情卻是牽扯着封神大世,牽扯兩國數十萬大軍,以及當中億萬百姓,甚至遍及未來後世。
這個世道,只要一點兒差錯,就會有極大的變化。
鮮血淋漓的真相,性命的輕重,盡數擺在了踏破洞玄樓的清原眼前,不由得他不去面對。
……
“我那原身該怎麼辦?”
“隨你處置,是要就地毀去,還是藏匿起來,或是尋個地方掩埋,任你心意罷,只要不被人發現便好。”
清原本是可以用化血元術將之徹底化掉。
但是文先生這具神符化身,上面依附的法力較爲微弱,真要施展出什麼道術來,除非是有什麼天材地寶之類,作爲法力運轉……例如當初葉獨一事,神符化身就是汲取了那數十將士的鮮血生機,才得以出手。
如今這具神符化身,也只能作平常行止罷了。
一舉一動,實則也會有所消耗,只是神符化身還有幾分玄妙,故而可以維持平衡。可要施展化血元術,便是力有未逮。
“既然如此,便尋個機會處理掉罷。”
饒是文先生這等人物,面對自己原來的軀體,也有些許恍然。
他本是要將這身體毀得面目全非,姑且當是刺客,但處理屍首,又不是別無他法,便換一種法門。
畢竟這種自殘之事,終究還是有些牴觸的。
……
洞天福地當中。
清原看着古鏡當中的場景。
一向穩重的文先生,正在搖頭擺手,活動着“筋骨”,熟悉着這具肉身。
“總算成了。”
清原終是長長吐出口氣。
他做下這樁事情,縱然是身爲人仙,道行高深,且身具道意,不懼被氣運衝散法意,但仍然是負擔不小。
畢竟文先生身具朝堂高位,氣運極重,尋常修道人根本不敢在他身上動什麼手段,甚至就連上人,若是膽敢用陰神附身,都要被他身上的氣運衝散了陰神。
這也是在這個封神世道上,文先生身居高位多年,依然沒有真正領教過修道人諸般玄妙手段的原因……因爲,世間沒有哪個修道人,膽敢對他出手。
似他這等氣運沉厚之人,或許也只有清原這個所謂變數,纔敢犯此大不韙之事。
“樑國這邊,四道神符,姑且算是穩下來了。”
清原微微閉目,心道:“另外五道神符,差不多已經過了兩國邊界,入了蜀國的境內……後面的是事情,且看機緣罷。”
他深吸口氣,回返茅屋之內,盤膝而坐。
他靜靜運功,法力沿着黃庭仙經,不斷遊走。
六月不淨觀,顯化九重玉樓,內中顯化出來的陽神,亦是盤坐於水池便上,觀看着那池中明月。
相較之於天上六輪明月,或許水池中倒映的虛幻道果,要顯得更近一些。
他在觀看道果。
他在盡心悟道。
他心求得道。
“何其艱難也……”
他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