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後。
初夏,晨風如同天空的呵欠般輕輕劃過半空,在溫柔的陽光下飛向一座繁華的都市。
這裡仍是茂山村,可卻不再是十年前的茂山村了。
因爲景鳴市的拓展計劃,這裡現在已經變成了景鳴市的開發區-蜿蜒連綿的道路和高架,與令人眼花繚亂的高樓大廈編織成了一張華麗而巨大的網,將整個開發區劃成縱橫交錯的光影空格,讓置身其中的人難以想象,十年前這裡還只是一個閉塞的山村。
而原本蒼翠神秘,被茂山村人奉爲神祗的茂山,此時已經被開發成了城市的一個社區,山上的樹木消失了,變成了林立的樓房,一座座工廠冒着滾滾的濃煙……只有下山尖處還剩下一小片翠綠,在污濁的空氣中隨風輕聲哀嘆……此時仍是上午七點,整座茂山還在晨光中慢慢地甦醒,可是在位於山頂之下的螢火中學,此刻卻已經像煮沸的水一般鬧騰起來!
現在是同學們到校的高峰期,可是大家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各自的教室開始早自習,而是紛紛揹着書包圍站在學校門口的宣傳欄前,低聲地互相議論着什麼。
在他們視線彙集的焦點處,一個穿着螢火中學深藍色校服的女生正專注地站在那裡。她的面前並排擺放着兩張深褐色的課桌,其中一張課桌上放着一張偌大的白紙,一小束潔白的梔子花靜靜地躺在一旁,隨風飄散出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另一張課桌上則放着一個插着一小段樹枝的花盆,一個黑漆漆的“豆殼”彷彿有生命一般在樹枝上輕輕搖晃。
“喂,這不是高一(258)班的春果嗎?她一大早在這裡做什麼?”
“你沒看見她身後宣傳欄上掛着的紅色橫幅嗎-反對修建新體育場聯名請願拯救螢火森林!”
“我看前兩天的報紙上說,我們學校的設計師黑明山最後的遺作被髮表了,是將山頂的那片林地設計成一個超大的體育場!春果大概是想讓大家一起反對修建新體育場的計劃吧?”
“不過春果同學對那片樹林還真是執着呢!我和她都是從螢火中學的初中部升上來的,從初中的時候起,她就老在那裡喊着要同學們保護那片樹林,不要亂扔垃圾,簡直比我們學校掃地的王大媽管得還多!”
聽見周圍同學們嘈雜的議論聲,春果閉上嘴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自己被擾得有些紛亂的心緒。接着她擡起頭,目光堅定地望向圍站在她面前的同學們。
“各位同學,在我向大家提出請求之前,我想先讓大家來看一場大自然的魔法。”春果說着,雙手輕輕扶住了擺放在她面前課桌上的那個花盆。
“哇,樹枝上有一個蛹耶!看上去好像黑漆漆的蠶豆殼!是蝴蝶嗎?”
“好難看哦!我覺得渾身都發麻了!”
“不過那個蛹和反對修建體育場有什麼關係啊?”
同學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着,春果伸出食指壓在嘴脣前,示意大家保持安靜,接着她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隻蛹在半空中輕輕顫抖,就像等待孩子誕生的父母一樣,心在胸口緊緊地揪了起來!
蛹在樹枝上顫抖得越來越劇烈,漸漸的,同學們也安靜下來了,大家紛紛睜大眼睛,等待着那隻蛹即將產生的變化。
“哇!裂開了!裂開了!!”
“噓-別吵!”
在同學們壓低的驚呼聲中,那隻奇醜無比的黑色“豆殼”輕輕撕裂開了一條小縫。春果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緊張地看着兩根捲曲的觸鬚小心翼翼地從“豆殼”裡探了出來,然後是兩隻小小的黑眼睛,最後是溼淋淋的身體……啪!
彷彿魔法一般,不一會,從“豆殼”裡鑽出來的那一團灰黑色的小東西輕輕張開了翅膀,並開始拼盡全力地扇動着!
一下,一下,又一下……它的每一次拍打都比前一次更有力,先前那兩片黯淡無光的鱗翅,隨之綻放出愈發絢麗的光!
“哇-好漂亮哦!!”
“之前那麼醜,卻突然間變成漂亮的蝴蝶,真的好像魔法!好感動!”
看見“黑豆殼”上那隻美麗的蝴蝶,圍觀的同學們紛紛驚叫起來!
春果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握緊的拳頭和臉上緊繃的表情變得舒緩起來。
“各位同學,大家剛纔看到的是粉蝶的羽化過程。這隻蝴蝶蛹是我在學校操場旁邊撿到的,發現這隻蛹的時候,蛹上已經破了一個大洞,蛹裡的蝴蝶已經奄奄一息了,我花了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來照顧它,才能讓它在今天順利地羽化。”
“或許會有人覺得我的行爲很莫名其妙,不明白和大家一起觀看蝴蝶羽化,與我身後橫幅上貼着的‘反對修建新體育場聯名請願拯救螢火森林’這句口號究竟有什麼關係。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們一方面欣賞蝴蝶的美麗,而另一方面卻漠視自然生態,不停地砍伐山林,讓這些美麗的生靈失去了生活的家園。”
“大家請看,這是茂山十年前的照片!”春果說着,從桌面上拿起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黑白照片,展示在同學們的面前,“雖然這是一張黑白照,可是相信大家能看清楚當年的茂山美麗的樣子,可是大家再看看現在的茂山!山上到處修建着工廠、商品住宅房……只剩下山頂上那一小片樹林了!”
“如果說,因爲螢火中學要修建新的體育場,就將最後的那一小片樹林都毀滅掉,那這隻美麗的蝴蝶,那些曾經生活在這座大山裡的生靈們,都將徹底失去它們的家!”
“生命是平等的!所以我們要堅決反對學校修建新體育場!堅決反對破壞茂山!請大家在這張白紙上寫下你們的名字!讓我們一起來聯名向學校請願,取消在茂山山頂上修建新體育場的計劃!一起來拯救最後的‘螢火森林’!”
啪啪啪啪啪啪啪!
春果激情四溢地宣講結束後,在圍觀的同學們中間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春果輕輕鬆了一口氣,正想趁熱打鐵,發動大家在紙上簽名之時,兩個手挽着手站在人羣后面的女生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扁着嘴發出一聲蔑視的輕笑,提出了異議:
“春果同學,你今天在學校門口大張旗鼓地號召大家一起保護螢火森林,一定又是因爲那個‘神奇男孩’-蒼空凜吧!別裝了,你的謊話究竟還要說到什麼時候啊?”
“就是!你從進入螢火中學的初中部起,就跟我們說你和他的故事,最開始我們還傻乎乎地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們現在都已經清楚地知道,你根本就是在騙人!反對修建新體育場也好,保護螢火森林也好,還有什麼蒼空凜,都不過是你想要吸引同學們對你的注意力編出來的謊言而已!”
“沒錯!我們是絕對不會響應一個騙子的號召,在那張紙上簽名的,你死心吧!”
“我不是騙子!”春果因爲激動,臉頰像被掐了一把似的一片紅一片白,有些失控地大聲反駁。
“不是騙子?那爲什麼蒼空凜這三年,不對,按照你說的時間應該是過了十年了,他都沒有出現?”女生也不甘示弱地昂首挺胸,對春果高聲駁斥。
“我……”春果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一時間腦子裡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一片空白!
“哼!答不上來了吧!”看見春果一臉的茫然,兩個女生得意地皺了皺鼻子,彰顯自己的勝利。
“原來春果同學是這樣的人嗎?剛纔還覺得她的演講很有說服力呢,沒想到她居然是一個騙子!不能相信她!”
“是啊,而且人類和自然本來就是矛盾對立的,人類要發展,肯定會使用和破壞自然!”
“茂山已經這樣了,即使護住那一小片樹林也沒有意義了吧?”
聽見兩個女生和春果之間的爭論,原本摩拳擦掌,準備在紙上簽名的同學紛紛猶豫了起來。
春果抑鬱地憋着一口氣低下頭,目光緊緊地望着桌上那一小束潔白的梔子花,緊緊地咬住了發白的嘴脣。
可惡……我不是騙子,我沒有欺騙大家!
雖然這十年來,凜的確是沒有出現過,但是我總感覺他好象一直都在我的身旁……自從我來螢火中學唸書後,每年初夏的早晨,我的課桌上都會出現一枝還帶着露水的梔子花;每當我心情低落或是遇到挫折的時候,白色的梔子花總會適時出現在我的書包裡,或是我的課桌裡……會送我梔子花的人,除了凜還會有誰呢?
最後這一小片已經不能被稱之爲“森林”的螢火森林,已經是我和蒼空凜唯一的聯繫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想讓它消失!
“春!”“果!”“同!”“學!”
春果正沉浸在低落的情緒裡時,人羣外面突然響起了幾個如四重唱一般高低起伏的聲音!
春果一驚,擡頭往外望去,一滴冷汗瞬間順着她的額頭滾落了下來。
這四個識別度極高的聲音,春果不用看就已經知道,她在小學結識的“大冤家”要登場了。
“讓開讓開!我們有事情要找春果同學!”
“請讓一下!我們有重要事情要辦!”
“幹嘛啦!真是討厭!”
原本圍在春果周圍的同學們,被那四個聲音像是驅趕蒼蠅般囂張地轟趕開,春果突然感覺自己身旁的氣流變得比剛纔更加緊張和棘手起來!
不一會,四個身材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生穿過人羣,像一堵牆似的在她面前站成一排,莊嚴肅穆地望着她。
“春果同學,我們老大聽說你在辦‘請願會’,所以過來幫忙了!”一個身材如火柴棍般乾瘦的男生說,他的聲音高而尖細,極容易讓人聯想到慈禧太后身邊的“小李子”。
“他來了只會越幫越忙……”春果無力地轉了轉眼珠。
“哎,這羣人是誰啊?”這時,圍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一個短髮女生,好奇地壓低嗓門問身邊的同學。
“這你都不知道?他們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四小天鵝’啊!他們都是羽毛球社的社員!”站在她旁邊的一個眼鏡女生驚奇地望着她,繼續解釋道,“還有啊,羽毛球社的社長-柴可夫斯基,可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哦!”
“咦?‘柴可夫斯基’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可他不是俄國的音樂家嗎?四小天鵝……不是根據他的作品改編成的芭蕾舞劇中的角色嗎?”
“這-是個錯誤!”
不等眼鏡女生回答,從四個男生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如同唱京劇般拉長的聲音。
“四小天鵝”一愣,趕緊一個滑步退到了兩邊,而在他們恭敬讓出的通道中央,一個醒目的身影出現在春果的面前……“轟隆”登場的男生穿着一雙油光鋥亮的黑皮鞋,梳着一個花椰菜頭,寬大的校服外套鈕釦全部解開,鬆鬆垮垮地掛在乾瘦的肩膀上。一張被陽光曬得黝黑、見牙不見眼的爛番茄笑臉,火力全開地向春果展示着他嫵媚而迷離的氣質,讓春果像掉進冰窟窿裡一樣渾身打了個冷戰!
“第一偶像是我沒有錯,不過我叫蔡可夫,不叫‘柴可夫斯基’!今天春果寶貝在這裡辦‘拯救螢火森林’的請願會,我蔡可夫是專程來捧場的!你們剛纔都說什麼?不相信春果寶貝和蒼空凜的故事?但是我蔡可夫可以作證,春果寶貝絕對沒有撒謊!”
“你作證?你用什麼作證?”女生不依不饒地大聲質問。
“哼!”蔡可夫彷彿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金剛一般,在胸前環起手臂,揚起下巴高傲地俯視那兩個女生,“關於這點,就要提起一段發生在我和春果寶貝之間不得不說的感人故事!我表哥的表姐的奶奶,和春果寶貝的外婆是同鄉,所以,我和春果寶貝算得上是的青梅竹馬!那時候她每年初夏都會去茂山上等蒼空凜,而且每一次從山上下來,她都會露出讓我心痛的眼神!於是,有一次……”
“春果寶貝,蒼空凜出現了嗎?”
“沒有呢……今年蒼空凜也沒有出現……”第N次,春果失落地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閃爍着難過的淚光。
“既然沒有出現,我說春果寶貝,你也該放棄了吧?不如你和我……我……”
蔡可夫掛着一條長長的鼻涕,臉頰緋紅地搓着手碎碎念着。
“不!當然不!”不等蔡可夫說完,春果轉過頭斷然拒絕了他!
“當、當然不?”蔡可夫一怔,失望地愣在那裡,鼻涕就像是冬天屋檐下的冰柱一般僵硬在鼻孔下,“你、你是說,當然不和我……我……”
“笨蛋,你支支吾吾地在說什麼啊?”春果瞪了蔡可夫一眼,豎起一個大拇指指向自己,臉上露出一個自信而堅強的笑容,“凜說過,只有堅強才能得到幸福!
我剛纔的意思是說-我絕不放棄守護我和凜的約定!”
說到這裡,蔡可夫仰望着天空的眼睛裡泛起了感動的淚花!
“就是這樣……雖然我也沒有見過那個該死的蒼空凜,可是春果寶貝那天的眼神告訴我,這一切絕對不是謊言!不僅如此,她那個堅定的目光鼓舞着我一直追隨着她!儘管春果寶貝現在不能接受我的深情,但是我也絕對不會放棄的!”
“蔡……可……夫……”
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在蔡可夫的身後驚魂地響起,將他從個人世界裡拉了回來。
聽見這個清脆的聲音,蔡可夫立刻變身成了一隻“金毛獵犬”,轉過身傻呵呵地望着春果不停地搖晃着“尾巴”。
“春果寶貝,你叫我嗎?”
春果已經忍無可忍了,眉毛因爲怒氣而不停抽搐着,聲音像悶雷一樣在喉嚨裡轟響。
“大清早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這還用問嗎!”春果的問題似乎讓蔡可夫十分震驚,“春果寶貝,我早就對你發過誓,你的事就是我蔡可夫的事!在螢火中學我一定會罩着你的!”
“可是你每次出現,都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而已……”春果捏緊的拳頭此時已經暴起了警戒的紅“井”字!
“更加糟糕?”蔡可夫困惑地衝春果眨巴了兩下眼睛。
“社長老大,同學們已經……都走了啦!”見蔡可夫還沒有回過神,乾瘦男生忍不住流着冷汗用手指戳了戳蔡可夫的肩膀。
“嗯……嗯?!什麼?!都、都走了?!怎麼會這樣?!”蔡可夫一驚,轉過頭朝身後四周掃視了一下,發現原本聚集在宣傳橫幅前的同學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部散開了,而白紙上依然一個名字都沒有!
“你們這些笨蛋!剛纔怎麼不攔住他們呢?!”蔡可夫一怒之下抓住了四個男生中最胖的一個,可是發覺沒法把對方提起來,他抑鬱地流下一滴汗,轉手揪住了那個乾瘦男孩!
“可,可是老大,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四小天鵝無奈的辯解着,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然後齊刷刷地轉過身——四小天鵝劇場開演。
Action。
“這……這就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偶像嗎?”
“不、不用擔心,那只是他自封的啦……”
“不過俗話說,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剛纔本來還不太相信春果同學是騙子,不過看見她的朋友蔡可夫……總覺得不相信都不行了。”
“如果我們在這樣兩個人的號召下籤署了聯名請願書,一定會被同學們視爲異類的!”
“嗯嗯……還是不要了……”
四小天鵝在一旁捏着喉嚨,模仿剛纔那些同學們的議論聲。
蔡可夫抽搐着嘴角,滿臉漲的通紅:“那些該死的傢伙,下次碰見他們絕對不給他們好果子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請高一(258)班的春果同學,馬上到教導處來。”
“重複一遍,請高一(258)班的春果同學,馬上到教導處來。”
正當春果被蔡可夫和四小天鵝這羣傢伙鬧得頭暈腦脹時,學校的廣播裡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
春果愣了愣擡頭朝廣播的方向看過去,背脊一陣惡寒!
還真是禍不單行啊……雖然早就料到教導主任一定會干預我的抗議活動,可是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快!
想起教導主任那張像被爐火燒紅的鍋底一般黑裡透紅的臉,春果忍不住在心裡輕輕抽了口涼氣!
蔡可夫和四小天鵝互相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轉過身衝春果拍了拍胸口。
“春果寶貝,別害怕,刀山火海我蔡可夫陪你一起去!”
“你給我閉嘴!”春果已經怒不可遏了,可是卻不知道爲什麼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最後只能衝蔡可夫擺了擺手,“拜託你們幾個幫我把桌子擡回教室裡去吧……我一個人去教導處就好了。”
“啊!好!是!”
聽見春果的命令,蔡可夫衝四小天鵝使了個眼色,哧溜一下扛着桌子便跑開了。
春果看着蔡可夫的背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傢伙雖然經常做些無厘頭的事情,可是所有聽過我和蒼空凜的故事的人裡,現在也只有他仍然相信我了。也正是因爲這樣,即使一直被許多人嘲笑,我卻能堅持到現在……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是要謝謝他呢。
春果想着,像被盛夏正午的太陽曬蔫的小花一般,有氣無力地轉過身拿起書包,朝教導處的方向走去。
“春果同學!希望你遵守學校的紀律,不要再繼續胡鬧了!”
正如春果所料,她的一隻腳剛邁進教導處,那張漆黑的辦公桌後便響起了一個嚴肅而憤怒的聲音。
春果硬着頭皮走到黑色的辦公桌前,稍稍擡起頭偷瞄了一眼,發現此時正端坐在辦公桌後的教導主任,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主任……其實我只是覺得學校現在的操場挺好的,沒必要修建新體育場,而且還會破壞山頂的林地……”
春果不說還好,此話一出,教導主任似乎更加生氣了!
“春果同學!學校要不要修建新的體育場,那是學校領導考慮的事情!你作爲一名學生,首要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要不是因爲你爸爸和我以前是同學,他拜託我好好照顧你,我早就……唉!不說這個!總之以後,不準再搞什麼請願活動了!”
“可是主任……你上一次來我家和我爸爸聊天的時候,不是還說,現在的學生不應該只懂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嗎?我現在是在保護大自然,也沒做錯什麼吧……”春果嘟着嘴,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教導主任的反應,一邊喃喃地小聲說。
果然,春果剛纔的話似乎點中了教導主任的死穴。他身體僵硬了一下,擡起手尷尬地推了一下從鼻樑上滑落下來的眼鏡鏡架,剛纔那個像仰頸的大白鵝般高亢的聲音瞬間低落了不少。
“我、我那天和你父親聊的是教育制度的改革!而且就算你要保護大自然,那也應該是以努力學習爲前提!你看看你的成績,你的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從初中到現在,他們沒給你少補課吧,可是你的成績一直都是中游水平,怎麼也提不上去!
而且還在學校到處說什麼‘在山上遇到了神奇男孩’這種謊言……如果你把幻想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的時間用來學習,以你的頭腦我看成爲年級第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主任……我沒有撒謊,我是真的遇見了……”春果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垂頭喪氣地辯解着。
“不是撒謊是什麼?十年前你回家後,你爸爸不是帶着你一起去山上找過你說的那個‘蒼空凜’了嗎?根本就沒有看見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有小孩子一個人住在深山裡?我都聽說了,現在同學們都叫你‘大話王’!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收斂嗎?!”教導主任已經氣得喘不過來氣了。他喝了一大口茶潤了潤嗓子,瞟了一眼滿臉沮喪的春果,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還有,春果,你給我聽好。這一次學校要修建新體育場的事情,不管你怎麼阻止都是沒有用的,新體育場是修定了。”
“爲什麼……”
如果說教導主任前面的那番訓話,像火一樣烤得春果的臉熱辣辣的疼,剛纔這句話便像冰錐一樣扎到了春果的心裡,讓春果感覺渾身一陣發寒。
“因爲螢火中學之所以能被評爲景鳴市的重點民辦中學,主要是因爲螢火中學是由黑明山先生親自設計的。黑明山先生在全國是數一數二的城市規劃師和設計師,因爲有他的名聲,螢火中學才能開辦至今。但現在的民辦中學越來越多,分走了許多生源,我們螢火中學的資金壓力已經越來越大了。”
“黑明山先生去世的時候,對螢火中學的設計沒有完全完成,所以山頂上的那片林子才能一直保留到現在,那對於我們螢火中學可說是巨大的浪費。就算黑明山先生對那片山頂的設計方案沒有發表,我們也早就準備將那片林子利用起來。現在黑明山先生的設計方案被意外的發表了,對於我們螢火中學來說實在是一個利好的消息,因爲這樣能大大提高我們學校的知名度,從而在新學年贏得更多生源,緩解我們的經濟壓力。”
說到這裡,教導主任緊繃的臉漸漸放鬆了下來,甚至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他將雙手放到辦公桌上,十指交叉,稍稍頓了頓繼續說。
“因爲那片林地將被建成一個新的體育場,校長已經向景鳴市中###合會提交了申請,申辦明年春天的全市中學生足球賽,這樣將給我們學校爭取到極大的關注度!雖然我也覺得將那片林子毀了有些可惜,但是從實際的角度來說,那是絕對值得的。”
聽到這裡,春果的身體已經在微微地顫抖了,她夾緊雙臂,緊緊地捏住拳頭想要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無奈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將她的痛苦和憤怒表露無遺:
“主任……您和校長只因爲學校的利益便要毀掉那片樹林,卻不考慮其他……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而且,一所學校靠修建新建體育場來提高知名度,這樣的想法難道不奇怪嗎?”
“春果同學!我剛纔已經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教導主任剛剛熄下的怒火,就像被澆了汽油一樣“噌”地一聲又躥上來了,他用手扶着在鼻樑上微微亂顫的眼鏡鏡框,又急又惱地睜大眼睛瞪着春果,“總之,你如果再搞什麼‘保護螢火森林’的請願活動擾亂學校日常秩序,或是再提什麼‘蒼空凜’,我就處罰你停學,回家去面壁思過!明白了嗎?!”
“不明白!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當夕陽隱沒它的光線,螢火中學漸漸安靜了下來,而此時在山頂之上卻響起了一陣氣急敗壞的吶喊聲!
春果獨自一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樟樹下,仰頭望着被周圍樹木伸展的枝丫分割成零星碎片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我不明白爲什麼因爲學校的利益就要毀壞掉樹林!我不明白爲什麼同學們都不相信我和蒼空凜的故事!我不明白我等了這麼久,蒼空凜你這個大混蛋爲什麼還不出現!!”
安靜-安靜-沒有人回答春果的問題,黃昏的山林間,只有夕陽柔軟的光輝透過樹木繁茂的枝葉,淡淡灑落在林間的草地上,猶如一隻只飛舞在草尖上的橙色蝴蝶。
春果抑鬱地轉過頭,回望着身後大樟樹的樹幹,看見自己每年夏天給蒼空凜寫的留言條仍原封不動地貼在樹幹上,心就像吃了顆沒有熟透的楊梅一般酸酸澀澀的。
“小諾,我已經快要不行了呢……十年了,蒼空凜一點音信都沒有,他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吧?還是說,他們說的其實才是事實,我和蒼空凜的相遇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春果長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大樟樹的跟前,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大樟樹樹幹上那個空洞的邊緣,然後將一個自己帶來的裝着肥料的紅色塑料桶和裝着工具的大布袋挪到跟前,她蹲下身,開始熟練地給大樟樹小諾施肥。
“小諾,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呢……樹洞變得這麼大,而且樹洞裡面已經有些腐爛了……我查過資料,書上說你會長樹洞,除了因爲被蟲蛀外,環境污染造成的土質改變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我可以爲你施肥,爲你除蟲,可是卻沒有辦法爲你改變土質……”
說到這裡,春果的聲音有些哽咽。
“小諾,你病得這麼厲害,卻仍然堅持着,一定也是在等待蒼空凜回來吧?只是我們倆的堅持好像都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呢……”
一陣風吹過,大樟樹彷彿在安慰春果一般,輕輕地搖擺着枝葉,發出一陣溫柔的沙沙聲。
“對了,差點把它忘記了。”
突然間春果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將一個大玻璃罐從旁邊的書包裡拿了出來,輕輕揭開了玻璃罐的蓋子,早晨羽化的那隻美麗的蝴蝶,立刻撲扇着翅膀從罐子裡飛了出來,翩翩朝着往林子深處飛去。
“不要再受傷了哦!”
蝴蝶很快隱沒在密林中,春果淡淡地笑了笑,可是笑容在夕陽下顯得無奈而又憂傷。
“或許,今年夏天是我對‘螢火森林’最後的守護了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施肥結束後,春果和往常一樣摘下腳邊一片細長的草葉,像只靈活的小松鼠般爬到大樟樹的一根樹枝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側身坐下。
爬樹這門絕活是十年前蒼空凜教春果的,還有吹草笛也是。
“十年……這裡變了好多呢!”
春果遠眺着山下的景象,輕聲感嘆着。
以前坐在這裡,放眼望去盡是翠綠的樹海,可是現在,山嶺就像是被迫剃了個光頭似的!而且位於大樟樹小諾不遠處的那條潺潺的小溪,十年前就像一條透明的綢帶一般潺潺向山下流去,現在溪水只剩下一根扁擔那麼粗細了,住在小溪旁邊的螢火蟲更是隻剩下三三兩兩的幾隻。
“螢火蟲是螢火森林的生命之光哦!”
蒼空凜曾經的話讓春果感覺心口一陣陣痛。
春果無法再繼續地想下去了,她捏起手中的碧草輕輕地奏起來。悠揚的草笛聲和着柔和的夜風,在山林裡流轉,彷彿是對“螢火森林”已逝去的生靈們的哀悼。
“吱-”
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從春果的脣間迸出,打斷了她的回憶。
春果被聲音一驚,睜大眼睛看了看指間的草葉,秀麗的眉頭鬱悶地皺了起來。
真是的,因爲這首曲子蒼空凜沒教她吹奏完,所以每次她吹到這一段就會走音!
“吱-吱-”
春果賭氣地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再次用力一吹!
“吱吱吱吱!!!”
撲啦啦啦-一個像刀片劃在玻璃上一般尖利的聲音,驚飛了棲息在樹林裡的鳥羣,而這時,她頭頂上的樹枝彷彿也受到了驚嚇似的劇烈地顫抖起來!春果疑惑地擡起頭向上望去,忽然,一個毛乎乎的頭從高處的樹冠裡掉了下來,赫然垂在離春果的鼻尖只有一釐米遠的地方,懸空幽幽搖晃!
春果的大腦頓時死機,身體僵直得像是石頭一樣,連尖叫都忘記了……而那個頭用力搖晃着抖落下幾片樹葉後,似乎恢復了清醒一般,發出一個鬱悶的聲音。
“喂,你很吵。”
“哇-哇啊!!”
春果終於回過神,剛纔因驚嚇而咬緊的嘴脣間迸發出一個遲到的尖叫!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面前那個頭,二話不說,雙手用力地一扭!
“哇啊-”
那顆頭髮出一聲慘烈的大叫,但是動作卻靈敏得像一陣風似的往後一縮!
“呀啊!”
那顆頭毫髮未損,春果卻瞬間失去了平衡,反而從坐着的樹枝上“哧溜”一聲滑了下去!
幸好,她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根粗壯的樹枝,身體就像是從樹幹上垂落下來的藤蔓一般,掛在半空中東搖西晃。
“呼……好險。”
春果驚魂未定地長吐了一口氣,可正當她在爲自己慶幸時,腳下卻響起一個古怪而沉悶的“咕咚”聲!
她低頭一看,發現那個裝着半桶肥料的紅色塑料桶,居然不偏不倚地“恭候”
在自己的正下方,彷彿嘲笑般地張着它那張鮮紅色的大嘴,散發出一陣熱烘烘的臭味!
而她那可憐的手機此時已經被黑漆漆的肥料漸漸吞沒,變成了一團讓她不想用語言來描述的東西!
“呃-”
春果想象了一下自己雙腳插在那團化肥之中的景象,胃忍不住痛苦地抽搐,臉色也變得鐵青。正當她拼死嘗試着重新爬回樹上時,剛纔那個陰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真是個暴力的女人,居然扭我的脖子!”
春果一怔,循聲擡頭望去,發現一個男孩此時正站在樹枝上,雙手環在胸前,怒不可遏地瞪視着她。
春果陡然間愣了一下,一個名字倏地劃過她的腦海!
蒼空凜?!
眼前的男生讓她除了驚喜外,還有一些震驚。因爲無論是現實還是電影,雜誌或是畫冊,她都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俊美的男生!
他穿着簡潔的白色麻質襯衣,白皙的臉龐半隱匿在昏暗的樹影裡,一雙眼睛像黑夜的海底一般深邃,筆挺的鼻樑下,嘴脣纖薄而又堅毅。
他是蒼空凜嗎?
春果再繼續觀察時,又有些遲疑了。
因爲在她的記憶中,蒼空凜就像天使一般溫柔善良,眼前男孩的嘴脣雖然纖薄柔軟,可是卻向一旁壞壞地翹起!他的眼睛雖然純淨明亮,可眼底卻隱隱閃爍着狡黠的光!
男孩彷彿也在打量着春果,過了幾秒,他的一邊眉毛彷彿饒有深意地往上輕揚了一下。
“依我看,你的狀況似乎很糟糕!”
被男孩提醒,春果陡然回過了神,她低頭看見那桶化肥,才發覺自己剛纔竟然忘記了此時正身處險境!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指正在漸漸變得痠軟,好像就快要抓不住樹枝了。
“嗯-你就快變成一朵插在牛糞上的鮮花了呢!”男孩饒有興致地抱着手臂看着春果,指了指她腳下的那桶肥料,“不過,如果你求我的話,我也許會考慮救你的。”
分明看得出他眼中的揶揄,春果咬緊嘴脣,倔強地搖了搖頭。
男孩眨眨眼睛,嘴角漾起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忽然,他蹲下身毫無預兆地朝春果俯靠過來。
春果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臉在只差分毫就要碰到自己的地方急剎車,氣血急速逆流,心臟急速跳動得就快要衝出胸膛!
“求我!”男孩重複道。這一次,不是揶揄的戲弄,而是帶着一點點霸道的命令。
無論是俊美無比的臉龐,還是迷人的聲音,都實在讓人無法招架。春果已經沒有理智生氣,只感到一陣眩暈,手指也開始一點點往下滑了。
春果咬緊嘴脣嗚咽着,再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臭烘烘的化肥,眼睛一閉,用力地點了點頭。
男孩眼睛一亮,卻不忙着施救,反而懶洋洋地一隻手託着下巴,像在觀察落水老鼠一般打趣地看着春果。
“呵呵,要我救你也可以,只是我有一個習慣,在做重要事情前都必須要先完成一個儀式……”男孩笑笑地說着,讓人猜不透他那雙比琥珀還要透亮的眼睛裡究竟在醞釀着什麼。
春果已經沒有時間再考慮了,不等男生說完便用力點頭。男孩咧嘴一笑,像淘氣的主人在命令自己的寵物小狗一般揚了一下下巴。
“喂,儀式開始了,閉上眼睛!”
春果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着,氣憤又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男孩的眼角“叮”地閃過一記亮光,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隻黑色簽字筆。他輕輕拔開筆蓋,一邊忍住笑,一邊在春果的臉上描畫起來。
“左邊……右邊……還有這裡……好!”
在男孩大功告成的宣告聲中,春果睜開了眼睛,男孩看着自己的傑作-“熊貓少女”,忍住心裡的大笑,乾咳兩聲後硬擠出一個聲音,“嗯。很好。很美哦!”
男孩美麗的笑容讓春果的心微微顫動,而此時她的指尖已經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手完全從樹枝上脫離,她尖叫着,身體迅速往下墜落。
“救……救我……啊!!!!!!”
男孩見狀,眼明手快地伸手抓住了春果的衣領,總算是有驚無險!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停止了下墜,春果緩緩地睜開了驚慌失措的眼睛。確認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一分鐘過去了,春果的身體仍掛在半空中!
她的校服衣領被男孩像拎流浪貓一般揪住,而男孩則興致大好地拎着她,像在盪鞦韆一般將春果的身體在半空中來回地前後晃盪着!
“謝……謝謝你。可以……可以放我下去了!”快速的晃動讓春果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她閉緊眼睛吃力地喊着。
“這樣嗎?……那好吧!”男孩似乎有些掃興地回答着,眼睛裡突然轉過一道狡黠的光。
接着,他將拎住春果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春果感到手臂脫力地向上擡,莫名一怔,回過神之前她已經像金蟬脫殼一般從校服外套裡滑落了出去!
嘭咚!
“哇啊-”
彷彿老天爺故意惡作劇似的,剛纔百轉千回地折騰了大半天,春果這一落居然還是不偏不倚地掉進了那桶化肥裡,就好像這桶化肥不是爲大樟樹準備的,而是專門用來灌溉春果這朵“祖國的花朵”一般!
春果欲哭無淚地坐在被撞翻在地的化肥堆裡,頭髮、衣服、臉龐無一倖免。斑斑點點的印記和刺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是引發了一場劇烈的化學反應,一股炸裂的怒火從她的腳後跟一路狂飆到頭頂!
“喂,你沒事吧?”春果的頭頂上,傳來男生帶着一絲驚訝的聲音。
她怒不可遏地擡起頭朝上看去,發現那個男孩已經站回到了樹枝上,他的一隻手拎着她的校服外套,睜大眼睛故作無辜地望着她,最後,忍不住地發出了一陣“嗤嗤”的笑聲!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女生被種在肥料裡的樣子!太好笑了!有了這麼多的營養,你要好好發育哦!”
春果終於忍無可忍了。她捏緊拳頭,滿臉漲得通紅,擡起頭對着樹上的男孩氣急敗壞地怒吼:
“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剛纔是在故意捉弄我是不是?!大混蛋!大騙子!”
可惡!這個傢伙絕對不會是凜!蒼空凜絕對不會像他一樣可惡的!!
“嘻嘻!”
男孩居高臨下地望着春果,咧開嘴燦爛一笑,然後擡手一揚,春果的校服外套便“嘩啦”一聲掉落下來,正好蓋在春果的頭上!
緊接着,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春果的頭頂上響起。
“抱歉,剛纔只是一個玩笑!還有,櫻桃妹妹,好久不見,我是蒼空凜!”
春果一怔,飛快地一把抓下了頭頂上的衣服,可當她再擡頭朝樹枝上看過去時,卻發現剛纔那個男孩就像幻覺一般,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