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放開他。”殺手們正要割下人頭回去覆命的時候,聽見了冷冷的命令——一身緋衣的女子,就這樣負手握劍,站在亂墳堆裡,背對着那些人,一字字下令。

“靖姑娘?”衆人驚呼,但其中有一個殺手遲疑着,“可是樓主吩咐……”

“樓主那裡,我自己會去負責!”她的聲音冷酷無情,“再不滾開,我就要動手殺人了!”她仰頭望月,手中的血薇劍閃動着點點血光。

“遵命。”七殺手終於被這個樓中女領主的氣勢懾住,放開了他,紛紛離去。

恢復自由的他再次撲到了那些墓碑前,藉着月光一個接一個地看着碑上的名字:雷烈、雷震天、雷震宇、雷周氏、雷楚玉、雷詠絮……一排排刻着的,全部都是曾經活生生的親人。

“蕭憶情……蕭憶情!……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再也忍不住地低地啜泣,喉嚨裡發出了近乎野獸般低沉的吼叫。刻骨銘心的仇恨,就算他血流乾、骨成灰,他都不會忘記!

“看來我是白提醒你了——”驀然,那個緋衣的女子冷冷出聲,“我舒靖容呢?難道你忘了?——請你務必記住,殺你全家的我也有一半。”

“不錯……舒靖容。舒靖容。……總有一天我要報仇!”他咬着牙,一字字說着誓言……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在說到“舒靖容”這三個字時,他心底有撕裂般的痛!那不僅僅是仇恨、苦澀、憤怒,更加混合着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看着我,大聲說!”不知何時,她已經來到了他身側,冷酷地看着墓碑,厲叱。

“我要報仇!我要讓聽雪樓所有人死!”他的頭抵着父親的墓碑,用盡全力吶喊。

“你不敢看我?……擡頭!”她忽然惱怒似地抓住了他的肩頭,“以爲救過你的命就有什麼不同嗎?!沒有!一樣是殺人兇手,一樣是手上全是你兄妹的血跡!如果你還是那樣軟弱的話,我救你也是白救,你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看着我!”

“不……不要看我!”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幾乎是失措地躲避着什麼。

“爲什麼!看着我,大聲說!”對方不知道爲什麼,逼迫似地命令,“你不是雷家大少爺了!如果不自己站起來你會比街上的狗還不如!我放你走不是想讓你去做一條狗你知道嗎?擡頭!看着我!”

“不要看我!不要看!”他忽然發瘋般地轉身逃了出去,卻被她閃電般地扣住了手腕:“站住!”

“不要看我……”他有些嗚咽地掙扎着,說,用力扭過頭去。

然,透過他垂落的散發,她還是看見了!

——他的臉!

那幾乎已經不再是一張人類的臉,上面遍佈的傷痕已經看不出五官的痕跡……他毀容了!

一剎間,連冷酷的她都被震住,看着眼前恐怖的面容,下意識地鬆開了手。然後,不知道爲了什麼,又微微地笑了起來。慘白的月光灑落下來,籠罩着亂墳崗中的美麗女子,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一個月來,爲了逃避追殺……我自行毀了容。”他也不再掙扎,慢慢說着,聲音裡,忽然有和年齡不相稱的滄桑和苦澀,“爲了活下去,我是什麼都會做的——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不然,我絕對會不擇一切手段來報仇的!我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看着眼前的人,阿靖忽然笑了,冷冷地、然而又帶着些許欣慰地笑了!

“好……我等着你來報仇!”她從懷裡拿出了一面小小的金牌,扔了過去——“這是聽雪樓令牌,拿着它,逃出中原去關外避一避吧!聽雪樓的七殺手,你以爲是開玩笑嗎?”

金牌被他緊緊握在手裡,用力得幾乎嵌入他的掌心。

不說一句話,他轉身走開——然而,內心極度複雜的感受讓他幾乎瘋狂!

“爲什麼!爲什麼要救我?!”他驀然轉身,站定,看着同樣已經轉身離開的緋衣女子,幾乎是發瘋般地嘶聲問,眼睛裡已經有淚水,“爲什麼不乾脆讓我死了?……爲什麼不殺我?爲什麼你不殺我!爲什麼不讓我乾脆地恨你!”

阿靖忽然回頭,笑了一下——“因爲我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壞。”

這一次,她的笑容里居然有了什麼奇異的光輝,讓冰雪一樣的臉都柔和了起來:“我和他……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