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生平第一次給人燒洗澡水,還是一隻金烏鳥的身份被人吆喝着幹活。心裡感觸頗深,若不是鳳羽落入險境,說什麼他也不會做這些。
準備好兩桶沐浴水,帝君退出讖花給鳳羽洗澡的禪房,關上門靠在門框上思索着帶走鳳羽魂魄的法子。
倘若霸佔了鳳羽魂魄的是一個妖魔鬼怪,他早就一掌擊斃帶着鳳羽的魂魄回幽冥界了,偏偏佔着她魂魄的是與自己凡世牽扯了半生的祝英臺,且還是泥胎化身無三魂七魄的一個可憐女子,不光壽命不知長短,還要靠着凡人的香菸緒命。想把鳳羽的一魂一魄從她身上帶走就殺了她。泥胎一死,鳳羽魂魄自然歸位。捫心自問就算他想不起來與祝英臺的前世,就憑着她如今可憐的樣子他也下不去手。
帝君心中十分糾結,向來殺伐果斷的他第一次爲殺一個人而猶豫不決。沒喝忘川水的祝英臺心心念唸的都是梁山伯,重活一世的她不知會不會被相柳感動?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也被相柳的執着打動,覺着他也是個苦命人,除了不擇手段的想要復活祝英臺,也沒做過其它惡事。
成全了相柳,如果鳳羽真得愛上了他……
他不想成人之美。
這是帝君內的真心話,他不想冒險。看見她躺在相柳懷裡他就心頭泛酸,比較一下相柳對她的癡心,他深感自愧不如。他想不起來凡間半世是怎樣對待她的,但人所共知的結局就是她爲他殉情了。丟下癡心一片的馬文才毅然選擇了同梁山伯共赴黃泉。她把沉甸甸的愛全部給了梁山伯,梁山伯那個前世的自己。
“你說尊主會讓織夢蟲織什麼夢?”帝君悠悠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也被尊主的癡情感動,想起了
那 只極樂鳥,也想織個鴛鴦夢?”讖花見一慣只知躺上大樹睡大覺的金烏鳥竟然關心起尊主的私事,頗感意外,笑着打趣了一句。
帝君胡亂應了一句,“也許吧。”
讖花嘆口氣道:“說實話,像尊主這般癡情的男子放眼三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他對祝姑娘可謂弱水三千,獨飲一瓢。生死相依呀。他要織的夢自然是彌補前世的遺憾,重新追求祝姑娘,得佳人再懷,圓了期盼兩世的鴛鴦夢罷了。”
帝君心頭一動,相柳的前世,不就是自己記不起來的凡世嗎?倘若能進入他的夢鏡,會不會找回自己的記憶。忽得夢裡常出現的男裝女子又跳出了腦海,竟然是鳳羽清晰的面龐。腦子轟然清明,豁然明白了自己迫切想要的是什麼。
“洗完了你去歇着吧,我來守着她。”
“難得呀,頭一次見你這麼主動找活幹。還真被尊主刺激了。”讖花笑着戲謔。
“不過嗎我這幾日確實累了,生怕北太帝君會來搶魂魄,守着七盞引魂定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如今尊主設了結界,可以踏實睡一覺了。”說着話時她已給鳳羽穿上了一身新褻衣。
帝君聽見讖花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囑咐一句,
“你給她多穿些衣服,一會我照顧她方便些。”
內室傳出讖花嘰諷笑語。
“吆,你一隻鳥還懂得非理勿視?哦,對了,我忘了你也是隻公鳥。”
讖花做夢也沒想過她取笑的金烏鳥是幽冥界九五之尊的北太帝君。
帝君也不理她,等她出了屋迅速收拾完浴桶去守着鳳羽。
被窩中的鳳羽小臉泛着紅暈,呼吸平緩,睡的很是香甜。他變回真身掀開一角被子,讖花還真給她穿了中衣,帝君這才方心。說實話,倘若讖花不給她穿中衣,他也會閉着眼給她
穿上,原因是他不想讓相柳看見她只穿褻衣半裸的樣子。
帝君擡起鳳羽的後腦勺,摸索着拔出了讖花扎進去的銀針。
鳳羽大腦脫離了銀針控制,雖睜不開眼睛,意識又了些清醒。剛纔醒來時眼前是陌生的地方和莫明其妙的馬文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腦袋瓜也昏昏沉沉,顛三倒四的搞清楚許多事,明明帝君柔軟香脣的還喂她喝下了腥味嗆人的東西,確又被一個自稱馬文才的陌生人抱在懷裡。她伸手摸了摸,確定牀上再無他人,才放下心頭。
鳳羽覺着腹中有些餓,她記得好久都沒有飢餓感了。現下突然到餓得不行,一感覺餓,她又想到了帝君寢殿的琅玕果。
“丫頭……丫頭……”帝君附身在她耳邊輕聲呼喚。
“帝君,我想吃你院裡的琅玕果。”
帝君掖着鳳羽的被角,“等我們回去了我摘給你吃。”
鳳羽自被窩裡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帝君正往脖頸處掖被子的手。
“琅玕樹上的離珠太兇了,我沒敢偷摘。”
帝君怕她凡胎孱弱着涼,閒着的一隻手扯被子蓋嚴了她露出的臂膀。
“離珠再兇也管自家人吃果子,你要是早說想吃,我讓他把果子都給你留着。”
帝君待她真好,鳳羽拉過帝君的手壓在臉夾下。
“帝君,我有些睏乏,你守着我別走,我怕那個馬文才又來糾纏。”
帝君一隻手撐着身子側身坐在她身後的榻上,胸脯輕輕貼被子上。下巴貼着她的脖梗低聲道:“你踏實睡,我不走。”
鳳羽笑着嗯一聲又沉沉睡去。兩隻手緊緊抓着帝君的一隻手一直沒鬆開。帝君只得保持着十分累人的姿勢陪着她坐到了一個多時辰。聽見祝餘回來了才起身。他怕相柳發現端倪只能將銀針重新紮進鳳羽的後腦勺。
祝餘帶回來一隻碗大的七星瓢蟲,瓢蟲圓鼓鼓的鞘翅鮮紅漆亮,圓圓的烏黑色斑點閃耀眼的光芒。
祝餘說這隻瓢蟲在柢山活了兩千多年,它能活這麼久的原因就靠織夢換取三界生靈的鮮血維持生命。
瓢蟲雖懂人言但不會說話,只能點頭搖頭做簡單的迴應。
帝君站在相柳身旁觀察瓢蟲着相柳和他交流。相柳問瓢蟲,“本尊的血你隨便喝,就看你有多大本事。我好奇你是怎麼織出我想要的夢?”
瓢蟲扇着鞘翅吐出一根蠶絲般細細的銀線,毛絨絨的幾條腿拉扯着銀線在茶案上飛舞了一陣子。銀線在案上彎彎曲曲畫出了一行字。
“”夢乃心想,你夢我織,成全你想要的夢境。”
“好,那你就給本尊織個鴛鴦夢,把前世未拜堂妻子織成名副其實的妻子。”相柳揮袖拂去銀線字,一把抓起瓢蟲對着自己的鼻尖邪魅一笑,
“織好了你今後的火食本尊包了,織不好你做本尊的伙食!”
織夢瓢蟲明顯一哆嗦,伸着脖子頭點的比搗蒜還快。祝餘擦把額頭的汗,半躬着腰雙手捧着舉過頭頂伸向織夢瓢蟲。生怕主人嚇傻了瓢蟲。傻瓢蟲一但織夢不理想,估計自己小命也難保。
相柳撒手,瓢蟲掉落祝餘手心。相柳一甩袖擡手咬破右手食指,帝君伸出翅膀高踮三足舉茶盅不偏不倚正好接住滴滴嗒嗒流下的鮮血。
待接滿一盅鮮血時,帝君又特別有眼力勁地遞上一塊帕子。
相柳接過帕子低頭一下下擦拭手指的空當,帝君擡起大翅膀遮擋住茶盅,迅速倒出半杯血澆在自己烏黑濃密的腿毛上,將自己的鮮血添滿了茶盅。在打個漂亮的旋轉,將一盅鮮血穩穩當當放到茶案上。帝君一遮一轉身的眨眼功夫就換了半盞鮮血,在場所有人都沒發現。
祝餘捧着織夢瓢蟲邁出一步將瓢蟲輕輕放在茶盅前。瓢蟲一頭扎進茶盅一口氣喝光了鮮血,往案上一爬睡起了大覺。自己先去夢周公了。
相柳邁步向鳳羽的禪房而去,帝君扭着三隻爪子一路緊隨其後,心中嫌棄了一百遍金烏鳥三足走路的醜樣子。要不是怕暴露假冒身份,他正想剁掉金烏礙事的一隻爪子。
到了鳳羽榻前,相柳擡手正要撫摸鳳羽的臉龐。帝君急忙躥到榻前擋住了相柳剛伸出的手。
“你做甚?”相柳沉下臉瞪着金烏鳥。
“凡人吃了老君的金丹需要靜睡七天七夜,不然會暴筋而亡。”帝君垂着頭說,一字一句說得十分嚴肅。
相柳伸在半空的手一哆嗦,心頭也一硌噔。歪着頭半信半疑,“誰說的?本尊怎麼沒聽說過?”
“我怕尊主把持不住,特意看了金丹葫蘆上標註的事項。”帝君答的乾脆利落。
相柳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想不到你這糊塗蛋也有細心的時候。”
“都是男人,能理解。”帝君答的推心置腹。
相柳笑得十分促狹,“你也算男人?充其量只能就公的而已!哈哈哈哈……”
帝君緊咬牙關強壓着怒火沒吱聲,相柳透過帝君脖頸的空隙瞄一眼鳳羽側着的後背,十分不捨地出去了。走到門口從懷中摸出一顆龍眼頭也不回地丟給帝君,說了句好好守着她揚場而去。
帝君接住龍眼狠狠摔向門口,心裡暗罵了一聲豎子囂張。
之後幾日,帝君寸步不離的守在鳳羽榻前,每次相柳來探望想多留片刻,帝君都會用各種理由支走。而且那理由還特別和情和理,相柳非但沒發現破綻,還誇讚他突然變聰明瞭。當然相柳每次給七星織夢瓢蟲的的鮮血也被帝君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半盅。
在結界內雖不知黑夜白晝,但織夢瓢蟲喝完鮮血一覺剛好一天一宿,轉眼七日便到。
織夢瓢蟲吃飽睡足,覆上茶案又是一陣飛來跳去忙活。銀線清清楚楚的寫下段織夢祥情。
帝君站在茶案對面,看見的是倒着的字。字雖是倒着,對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帝君來說也沒什麼影響。僅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意思。
瓢蟲的銀字主要是說它的夢會織七天七夜,它會吐銀線把要進入夢境的人織入蠶繭一樣的銀線網中,一但進入夢境會靈力盡失如同凡人。不到七天七夜線斷夢醒,三界神尊都破不開銀線繭。最神奇的是入夢人如果選擇永遠留在夢境不願無出來,則視爲心甘情願奉獻出自己的原神,原神便會被瓢蟲吞噬掉。如果在夢境中選擇自戕或者意外身亡肉身將會死在夢境魂魄出夢。自然多數人是全須全尾出夢境。
冷風襲捲上茶案,利劍出鞘的聲音破空而起,讖花的三尺長劍落在織夢瓢蟲項頸。
“一開始你怎麼不說?”
質問聲冷唳狠絕。祝餘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低頭偷窺着相柳面上的神情。心裡也暗罵織夢老瓢有屁不早放。
直到此刻,帝君才意識到這隻千年瓢蟲不可等閒視之。恐怕不是僅憑着喝鮮血才能活這麼久,關鍵是不知吞噬是多少有修爲的靈魄原神。就像相柳和自己也有可能在夢境中心甘情願的獻出原神。
利劍壓在項頸,織夢瓢蟲依然鎮定自若,慢騰騰吐着銀線畫字。
“現在也來的極反悔。”
相柳陰着臉扯起讖花拿劍的手腕,“北太老兒本尊都放在眼裡,何懼一隻瓢蟲。”
讖花收了劍退後兩步正要勸阻,相柳擡手做個禁聲的手勢。揹着倆手彎腰盯着織夢瓢蟲一字一句道,“量你也不敢吞了本尊的原神!”
帝君在對面冷眼打量着相柳又暗罵了一句豎子囂張。說實話,不光相柳沒害怕原神被吞噬,帝君更是絲毫沒將瓢蟲放在眼裡,他也沒甚顧慮,相柳的選擇便是他的選擇,他不可能撇下鳳羽讓相柳一個人入夢境。他還真不信一隻瓢蟲的夢境會比刀光劍影的修羅戰場厲害。
“開始吧。”
相柳帶頭向鳳羽的禪房走去,帝君扭着身子挪着礙事的三隻鳥爪擡翅膀拖着瓢蟲擠開祝餘緊隨相柳其後。
“你這懶鳥最近怎麼變得這麼機及?”祝餘被帝君撞了個踉蹌,要不是讖花眼急手快一把拉住就摔地上了。
“我也奇怪,他是有些過份機及。”讖花捂住嘴脣,湊到祝餘耳朵邊小聲嘀咕:“貌似受刺激了,有點要發情的跡象。”
帝君聽着讖花祝餘倆人低低的嘲笑黑着臉走了一路。